第一百六十二章 探医鉴药，杏林同行见真机

如沈焰君所知，长安的几个大药材铺口碑都是极好的，其中有一家“甘济堂”的药铺，东家田七更是广有善名，凡是穷人上门求医求药，赊账给药没有不允的，一年到头了，若是无钱还账，索性一把火把账本烧了祭灶神爷。

徐锦一听着名字就乐了。

“田七补血乃药中魁首，这位东家好大的口气。”

沈焰君笑道。

“东家本家姓田，在家中排行第七，正好对了田七这味救命的药材。他也自己欢喜，少年在外历练行医时，便以田七化名，在南北两边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创了几味好秘方呢。”

徐锦闻言便笑道。

“原来如此，请沈行首在此稍坐，我先行进去看看吧。”

沈焰君何等聪明，知道徐锦是想去探人的底，便笑道。

“徐掌院是大国手，田东家只不过是一介游医，自不能入您尊眼，还是小人去吧。”

徐锦笑道。

“沈行首你是东市行首，在这东市里无人不知，若是同你一起进去，伙计哪敢上劣质药材，必然都是上等药材，哪里还看得到问题，大家对济民署之事极为上心，才命我来为沈行首辨药，方是大家一片苦心啊。”

沈焰君只得由她去了。不过沈焰君是商人，纵是没有徐锦，她也有商人的办法。

“红莺，去柜坊柜上问问，最近有谁大量兑换现钱，让马三到各坊去打听，可有人大量租赁了仓房，用了大量车队运货。再去各药铺要一份药单来，可有什么药材缺货，大量涨价。”

沈红莺垂首应是，临去吩咐小厮，又被沈焰君叫住。

“通知周围的几个县内的柜坊管事，准备好现钱和车队。”

沈红莺听这命令极为耳熟，那是她们大规模收购生丝时常使的手段，便问道。

“小姐是要收购什么，也好让他们早做准备。”

沈焰君随手捏弄着腰间的的荷包陷入沉思。

“先不动。”

徐锦进药铺时，便见药铺中一应的药格用麻纸写明药名，又在梁上隔了一层木板搁着阴干的药材，梁下悬着通风的麻袋，各自归置妥当。

一名伙计迎上来行礼笑道。

“贵家有礼，要抓什么药，可有药方？”

徐锦说道。

“清热解毒四物汤，两剂。”

伙计依言传到柜上唱道。

“黄连四钱，栀子四钱，黄芩三钱，黄柏三钱，两剂。”

抓药的伙计拿了一杆纯铜小秤一一称了，用麻纸包好交予徐锦。

“一共四钱。贵家见谅，眼下黄连紧缺，下次抓药恐怕要涨价了。此方需得连吃九剂，贵家可要多买些？”

徐锦就在柜面上展开药包仔细看过药材，见品相虽不如宫中，却也是上好的货色，且价格还不到内医院采买的一成，可谓物美价廉，点了点头。

“无妨，我听闻贵铺还有自创的秘方...”

徐锦望着铺上挂着的药方铭牌。

“那就请各拿一剂防疫散和地黄参荣丸。”

伙计依言拿来，这两个一个是散剂，一个是丸药，徐锦用尾指挑了一些粉末送进嘴里尝了尝，便尝到了青蒿、甘草和黄连三味药材，这三样药材虽然便宜，还算对症下药，且不说瘟疫防治效果如何，售价却极为低廉，方便百姓买得起。

徐锦又捏开药丸蜡封欲往嘴里放，伙计连忙劝她。

“这是给男人吃的，贵家吃不得啊。”

徐锦瞥了他一眼，微笑着将药丸放入口中。

伙计见状，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低声召唤伙计一溜烟跑去里面报信去了。

徐锦略略尝过味道，便知是滋阴补肾之方，以地黄为君药，又并人参山萸补养，又兼三味清泻的药材，共六味药材合用，三补三泻，独辟蹊径，且用料名贵讲究，与低廉的防疫散正好应对，一阴一阳，可见东家医道家学根基身后，且对人对症对民生皆有应对。

徐锦探完药方，这才从袖中拿出一纸药方交给伙计。

“我有一方，请按方抓药。”

伙计双手恭敬接过，递于坐堂的老大夫。

大夫接过药方一看，上面写着冰片，朱砂，牛黄，犀角，珍珠，琥珀，龙血竭，雪莲，三七，羚羊角，薄荷，麝香，龙涎香等物，一应都是名贵的药材，且方子他从未见过，只能从药材中猜出是安神醒脑，开窍之方。且用料名贵，调方精妙，便知不凡，连忙起身朝她拱手作礼。

徐锦施然还礼，笑道。

“方子可对？”

大夫沉吟一会，拱手说道。

“犀角清神智，羚羊角熄肝风，兼能安神，专治温病之高烧不退。牛黄泄热利痰，通窍镇惊，麝香、冰片、薄荷、龙涎香醒脑清神，雪莲补阴壮阳、通经活血，珍珠粉、朱砂、琥珀泄热潜阳，安神定惊，兼有镇痛解毒之效，主由镇惊疏导，是极为名贵之退热安神开窍之方。只有这一味三七....”

“有何不对？”

“此方乃内服汤药，主治高热惊厥，可这三七，内服治吐血、下血，却不利血热，高热之人可是不能用的。”

徐锦轻轻哦了一声，问道。

“那你觉得此方不妥？”

“这...”

老大夫皱了皱眉，正欲答话，一名黑衣中年男子伸手过来拿走药方。

“给我看看吧。”

老大夫站起身来行礼介绍道。

“这是我们东家，请贵家稍待。”

徐锦打量起他，此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体态健硕，是典型的关中大汉的模样，看上去不上四十岁，面色红润，粗壮的颈间脉络饱满有弹性，紧皱的眉宇间有着深深的褶子，透着一股刚毅，眸目凝而有神，看来深谙养生之道。

田七看过方子，将药方恭敬交还。

“此方用药精妙，晚生叹服，只是此方过分名贵，请恕店小备不齐全，还请见谅。”

“那这方，没有问题？”

田七眉毛皱得越发紧了。

“此乃仙方，自是没问题的。”

徐锦又轻轻哦了一声。

“既然没问题，就照方抓药吧，不齐也没关系，你有多少就抓多少。”

田七叹了口气，那双精明的眼睛严肃地看着徐锦。

“贵家何苦戏弄我呢。此方若是对症，主治高烧惊厥，重度昏迷，药方中那么多凉血之物，是对付热毒的，用量极狠，可见热毒缠绵入骨，病人苦于此毒已久，自身根基必然薄弱，又兼内气摧损，数症并发，高热昏迷吐血不止，是以药方中另加了雪莲与三七。可此药方药性刚猛，乃是开弓之箭，一旦用药再没有回寰之地，此方虽是治病方，却不是活人方。此方之后，病人五内俱损，根基尽毁，只可登仙去矣，可不是仙方吗。这样的仙方，小店是不敢抓的，还请回吧。”

徐锦微微一笑。

“东家未看脉案已有成竹在胸，可有方法解此困局？”

田七又看了徐锦一会，终于克制不住脾气，声音骤然冷厉起来。

“贵家看来是杏林同行，何苦用这样的药方来作弄人呢。再不离去，少不得请您出去了。”

“我来抓药，如何就是作弄你？”

田七指着药方瞪向徐锦。

“此方对症之人，病况早已凶险至极，性命垂危，你若有这样的病人，岂会不心焦？你却这般施施然问药问症，分明是为难于我。药方上面的雪莲和龙涎香是稀世灵药，可求而不可得，药行怎么会有，你却故意来店里寻药，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砸我店里的招牌。我听闻有人在大量囤积药材，伺机寻事，难道也是你搞的鬼？”

徐锦好笑地挑了挑眉。

“东家说的有理，我的确是来问方的，只不过我是想找到此方的神医，并非是为难贵店。有所误会，还请见谅。”

田七愣了一下，哎呀一声反应过来，连忙连连作揖告罪。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真真是该死了。请贵家恕罪。贵家家中真有这位病人？放眼长安，只有东市行首沈行首宝库中才有这些药材，请速速去求沈行首吧，莫在此浪费宝贵时间了。”

徐锦笑道。

“多谢关心，眼下我家郎君已是痊愈了，才想找这位神医道谢呢。”

田七这才像松了一口气般拍掌大笑。

“真是苍天怜见，果真好了？那可得去炎帝爷前上柱香才是啊。”

徐锦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

田七颇为感慨地恭敬行礼。

“世间真有此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是苍生之福。我等凡人庸医只恨无此天分，不能救人性命，郎君历此生死劫数，必有后福，我是真心为贵家高兴。”

徐锦也拱手回礼。

“东家所言正中我之肺腑，唯有不断精进医道，方能不负病人所托。”

田七笑说是，又忍不住问道。

“此方当真救回来了？可...这如何办到的呢？”

徐锦摇了摇头。

“所以才要去寻这位神医啊。”

“请寻到之后务必再度光临敝店，晚生恭候尊家大驾。”

田七亲自送她出门，迎面看到沈焰君在街头正望着这里，这才恍然大悟，笑道。

“原来是沈行首的贵客，是小人眼拙了。”

徐锦歪头看了眼沈焰君，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