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断断续续下到后日清晨，光秃秃的荒原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处决犯人的密集枪声——一切和往常别无二致。

事态越平静就越危险，身在局中的人都有一种紧迫感，所有迹象潜入冰层之下，唯一露出一角冰山的是这两天入北境的哨兵多了起来。

就算是正规军，也来者不善。

北境警督第一时间下令，把扣押核查期从最高值十天改成最低值十天，这下人数暴增牢房逼仄，本来在审讯室牢房的好吃好喝的正规军也被转移到了普通牢房。

虽然成了八人大间，饮食也不专送，不过可以出去放风，看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看条件多少好了一点。

也有助于消息的流通。

高墙镶嵌着一条窄边，挡住雨留下了星点干燥的地方，五六个人挤在下面，脑袋对脑袋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什么。

园田贴着墙，双手抱胸，冷眼打量着一院子的犯人。

除了她以外有四个哨兵，男二女二，不知道是正规军核查还是罪行较轻，而其他的人……

怪了。

出色的听觉让她能听见墙角下的密谋，大多是暗语，反复提到越冈的相似字音，接着有一段急切的争吵，什么合作、过河拆桥、哨狗狡猾……

有意思。

越冈要塞关押的犯人无不重要，要么牵涉政治，要么罪大恶极，要么极易逃脱，普通牢房在监狱的西北角，监管不高，大多关押平民，她之前呆的审讯室牢房是在东北方向的闷罐，可以说是插翅难飞了。

来之前她查过越冈和安云近五十年的政报，帝国的铁血手腕遗患无穷，大大小小的起义爆发数百，每一次镇压都斩草除根，多少年过去了，这片土地埋满尸骨，每一寸都在滴血。

二十八年前国王去世，这两地率先分裂，地方警督当机立断出击夺回，然而因为女王年幼，议会掌权，内阁鹰犬，各方势力碾压瓜分，所以没人管的北境在十五年内战间由军队警督独立管理。

军政一体拧成的管辖，哪怕宣誓效忠女王也是匹养不熟的狼，简直是个定时炸弹。

园田伸手揉了揉眉心。

女王卫冕已有十年，新令发布推行的困难，不说蛰伏着的起义军，就连地方政府都不知干着什么勾当。

放风结束，监管做做样子锁上锁，她环顾牢房——狱友八人，包括刚才放风的两个女哨兵，几个人有说有笑，和闷罐里的氛围真是天差地别。

她的床铺靠近角落，没有光，离那一群人稍远。

“怎么样？”她毫无表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轻声问她上铺。

上铺伸了个懒腰，被子蒙头朝床边翻了翻，园田一抬头，耳朵就接到一句。

“三个自己人，中间那个老的是佣兵叛徒，阳子今天出闷罐，带话来说——”

“藤原津那边同意合作。”

园田思忖片刻，笑了笑。

真是一滩浑水。

她走到小团体之间，聊聊天，偶尔追捧几句，很快那个刚出闷罐的叛徒就放松了警惕，还以水代酒敬了她一杯。

“以后都是正规军，自己人了。”那个中年女人笑出了褶子。

园田腼腆地笑了笑，她长的好看，皮肤嫩，这一笑犹如破冰，之前的不苟言笑也理解成了在新环境里强装镇定，把深不可测的第一印象转成天真少女，她问道：“不知道佣兵都是什么样的？”

听上去带有几分憧憬。

“哨向的话，人多目标大，也就两个人到处漂泊吧，没身份，本来也是灰色行业，别说了，一点都不好。”

“那为什么不来塔里？”

“我也想，年轻那会战争，塔也缺人，要是早来怎么也好升个军职，”她摆摆手，“我丈夫死活不去塔里，因为向导嘛，去了就关一辈子了，生不如死。”

园田握紧了手。

“所以你这次——”

“对，”她还是那样兴高采烈，得了便宜似的，“我把他送进去了。”

四周沉默。

中年女人一看气氛不妙，连忙挽救道：“我没得选啊，跟我一起被抓的那个小姑娘，硬生生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

“失去自由了，好歹两个人都活着不是？”她叹道，“谁不怕死呢。”

“小姑娘？”

“像是姓绚濑。”

这倒有点谈论风云人物的样子了，旁边的人听到惊呼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啊，她呀。”

“我昨天早上出的闷罐，听说前天审讯官终于把精神屏障撬开了。”

“可惜了，”园田低声说，“我和她住过对面，还提醒过她让她先保命。”

“倒不是这样，”那人说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她全身不同程度出血，不过大脑被保护住了，而进精神图景的审讯官……到现在还昏迷呢。”

“听说啊，当然只是听说——审讯用了违禁品，要不然怎么会产生哨兵暴走的后遗症呢。”

原来是这样。

中午放晴，这几天罕见的太阳照进旅馆。

“晚上让真姬先走，她一个人好脱身，”希打量墙上的挂图，思考一会说道，“明天一起从安云穿过去，绕到要塞后面，这样就能躲开核查了。”

“希你这是疯了！”妮可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抖了抖，掉下几撮碎木屑。

希一脸无辜，她端起粥舀一勺，丝毫不受影响地吹凉，慢条斯理喝到胃里。

妮可就对着这只餮足的狸猫吹胡子瞪眼睛。

“正规军，你跟正规军合作，”她一副要气疯的模样，“这不是等着被抓吗！”

“妮可亲，”希放下碗，温和地说道，“他们也是哨兵。”

“塔养大的哨兵，是非观都是扭曲的，”妮可白了个眼，双手叉腰，“我不管，你今天不给我说真正的理由，这次行动我不参加，你也别想。”

“好啦，”希掀开被子下床，她恢复的不错，行动已经不太受限，亲昵地拍拍妮可的肩膀，说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咱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顺带认识他们上司。”

“真实身份？”

“他们就是从藤原津消失的女王近卫兵啊——”

“！！！”妮可张大嘴，“也就是说，你你你和……”

希的食指压到她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女王”二字彻底掐灭了。

妮可惊魂未定地跳开一米远，一手抚着胸脯，喘了好久才说出话来：“要不是和你这么久交情，我都要怀疑你是塔安插来的卧底了。”

“嗯……通过家族交情认识的，理念又不同，偶尔通信罢了，不过……你不是很喜欢女王嘛。”

“这能一样吗？！”妮可激动得炸了毛，“女王签名能免牢狱之灾吗！”

“噗，”希摇摇头，存了要逗妮可的心思，把人逼到角落里，附耳轻笑道，“那如果咱告诉你——

“女王才是卧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