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被半哄半劝着接下了这个任务,香子却拿出了非常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她先是决定要全女生出演节目。在大家一片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又宣布按照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故事写好了剧本。
双叶一听就为香子捏了一把冷汗,对于小学生来说这个故事实在有些艰涩复杂。出乎她意料的是香子的计划大受欢迎,年级报名演出的人不少。香子一番挑选,一共选了六个女孩子。除了自己和双叶,隔壁班的巴珠绪也来了。她们每天趁着中午的时间找老师借了闲置的教室排练。虽然辛苦,但大家都不曾懈怠。香子把握大的方向,巴珠绪时不时给出自己的意见。最后双叶总能把大家的想法实现出来。香子班上一个文静秀气的女生惠子则能细心地填补上被忽略的细节。大家齐心协力,舞蹈,音乐,台词,服装,灯光。最初一个粗糙的计划慢慢有模有样了起来。
故事从一个天真浪漫的贵族少女玛丽安托瓦内特开始讲起。奥地利的公主被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看上邀请入王宫成为了王后。华丽的宫廷生活既让她沉醉又让她不满。路易十六对玛丽王后做到了伴侣的体贴关怀,却缺少情人的热情似火。她只好把自己多余的精力倾泻在奢靡的生活上。她对王宫外的生活缺乏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打算。“如果没有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呢?”她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喧闹奢靡,没人注意到时代悄悄的改变了。
革命军攻入王宫打破了这平静的表面。王室面对强悍的攻击节节败退。国王丢下了佩剑,时代抛下了国王。就在王室灰头土脸,革命党准备接管权力的时候,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站了出来。可惜少女的勇敢只闪耀了一瞬。革命党的胜利是无可避免的必然。
她是王室的象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对她动刑才能彰显旧时代已经被推翻。
刽子手一刀砍下,过去的是一个时代。
香子自然是主角玛丽安托瓦内特;她又看中惠子身材修长,把国王路易十六的角色分给她;巴珠绪扮演主角对立的革命党首领,和路易十六国王王后有大量的对手戏;分别有两位女孩子出演国王的侍从和革命党的军人;双叶领到的角色是最后在断头台上最后行刑的刽子手桑松。
午休很快在紧张的排练中过去,大家忙着抓紧时间动手把教室的不知还原。
章太郎虽然没有参加演出,但是每天都尽早来教室。等大家结束之后他抢着去做事。这里刚扫完地,转头看见惠子勉强得搬着一个桌子,立即抢上前去“让我来让我来”。惠子手里把东西给他,嘴上忍不住嘱咐“别莽莽撞撞的,慢一点”
“这人也太任性了一点吧?”香子若有所思地对正在拖地的双叶说。
这句话让双叶露出难以相信的眼神,她不由得停下来“你居然会觉得别人任性?”
香子听了之后对着双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感觉双叶亲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没,没有”双叶嘴里一边着急否认,脸上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非常复杂。
香子使劲瞪着双叶,一边的惠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香子有些窘迫,把头低下去不再言语。惠子也有些尴尬,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这次真的是多亏了香子小姐呢”多亏巴珠绪出面缓和气氛。
“是啊,幸好有香子同学,不然这次表演真是没有办法”
这些话说的香子有些得意,“哎呀,咱也不是那么厉害啦,只是既然大家需要咱,那多少也出一份力嘛”
一旁的双叶看着她自得的神态,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那现在拖地也快来出力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演出的那天。在各种可爱温馨的物语童话中间,这个叫做《帝国废墟上的玫瑰花》的剧目,和宣传海报上的华丽又颓废的画风一起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到了她们演出的场次,被改造成剧场的教室里里三层外三层被堵的满满当当。过道和门口都不断地来人。
双叶从舞台的幕布偷偷看去,看着这满教室的观众不由得开始紧张。不注意间,手心已经被汗水打湿。
香子倒是镇定自若,还对双叶开玩笑“双叶亲,等会儿把咱砍死的那一刀可要利落点啊”
开演之后,双叶一直从后台偷偷看着台上。
她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香子身上。她看着香子衣服上华丽的花纹,鲜艳的色彩,想到了自己有一次误闯进教堂,在高高的屋顶下仰起头看到的壁画。阳光穿过玻璃上,给壁画上的女人纹了一圈金边,空气都带上了重量,压在双叶心头
舞台上演到了革命军和王室的对峙。国王很快屈服,但那个挥金如土,沉迷享受,被世人以为只会沉浸在华丽奢靡生活中的玛丽王后却站了出来:
“我要守护这个王室”她向战士一样挡住革命党前行的路。
短暂的慌乱过后,革命党首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简单的几个过招就取得了胜利。把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全场都能听到首领坚定的声音: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王室这种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幕布再开的时候,双叶已经在舞台中间手执工具等着行刑。她看到换下华丽的宫廷服装的香子又回到了当时那个天真浪漫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双叶想入戏,想尝试进入行刑手桑松的角色,可她觉得自己心头上的重量并没有卸下来。
快接近的时候,玛丽不小心踩到了她。玛丽先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接着立刻低头对她道歉“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语调带着歉意和无辜,就像最开始的那个小姑娘。
双叶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举起刀快速地挥下。随着玛丽一下到底,双叶终于觉得堵在心上的重量一下子被释放掉了。
结束之后所有人在台上谢幕,主演玛丽的香子仿佛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中间,旁边是演国王的惠子和演革命军领袖的巴珠绪。
饰演行刑人桑松的双叶站的位置有些偏。鞠躬的时候她偷偷扭头,目光穿过几个人停留在香子的侧脸上。香子这个严肃沉静的侧脸在双叶心里和舞台上那个飞扬的形象重合了起来。双叶隐隐约约地想在这个青梅竹马身上挖掘更多平常见不到的一面。
学艺会结束不久学校就公布了大家投票的结果。毕业年级的表演拿了准优胜。学艺会实行委员会对表演的评语是“非常精彩的演出,细节尽善尽美。如果能进入表演的世界就是一场让人无法忘怀的奇妙的旅程”
没拿到优胜,双叶有些担心香子的情绪但看上去香子倒是不太在意,忙着安排大家收拾表演之后的教室。
正在这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教室。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穿着藕色底的紬,袖子裙摆及翠绿色腰带上都带着枫叶的装饰呼应着这个季节。手上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双叶和香子看到了齐齐上前招呼“妈妈”、“石动阿姨”。迟她几步走来了一位老者,穿着更加精巧正式的留袖,底色是浓郁的紫色。一支柳枝从胸口处起,苍劲的枝条穿过白色的腰带,直到裙边下摆处自然垂下,柳枝飘逸收尾。腰带上点缀着粉红浅绿的图案,和厚重的底色视觉上互相中和。
看清老者后香子与双叶急忙后退敛身,一旁听到动静的巴珠绪也赶来问好。
“师范好”
“师范好”
“师范好,石动桑好”
三人一一行礼招呼过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
看着三人这么拘谨,石动小百合赶紧开口安慰她们:
“大家辛苦了。真的是很精彩的表演呢,我和师范在下面看的都非常感动。这是带来给大家慰劳的点心,双叶快和我一起去发给大家”
双叶应声跟着自己的母亲走了,巴珠绪看这个情况也离开去帮大家继续收拾。
于是只留下香子一个人面对老者。香子有些紧张,踌躇着不敢说话。
“这些都是你想的?”许久老者开口,话里除了问询听不出别的情绪。
“大的方向是弟子想的,细节上还要多亏大家的帮忙,尤其是珠绪亲。”
“好像你的观众不是都能接受这个演出,你不介意吗?”
“弟子认为,比起观众的反应,最重要的是自身的表达”
克制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
“毕竟弟子也没有太多表达的机会”
说出来又觉得后悔,可是哪有把话收回的机会?师范的沉默让香子更加心虚,只能把头埋下去,尽量避免和对面的眼神接触。
“师范,这次是我建议香子负责演出的,香子只是来帮我”这时双叶打破了一片沉默。
原来是她从远处看到这里的气氛不对,担心师范又说教起香子,急忙赶过来想解围。
“我刚准备夸香子这次准备的好,那你这么说,是要来夸你了?”
香子没想到师范居然这么说,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转头看见身边双叶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把她手一拉。双叶被拉的往后一退。这一下仿佛让她理解了当前的场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撇到这一幕的香子不由得嘟囔“笨死了”。
“这次的表演真的不错,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多虑了。”老人用严肃的口气转回正题“下周开始你就恢复演出吧”
“谢谢师范!”香子喜不自胜,“不过嘛”香子的神色又随着老人的话语而起伏“这么多天不练了我怕你舞蹈生疏,之后每天加练半小时,就交给双叶你监督了。你既然这么些天陪她打扫训练房,那接下来这小半年也你们一起扫完吧。”
“哎!呃,是,弟子明白了”即使满心不情愿但是香子依然规矩得行礼。
“是,弟子遵命!”虽然被正式下了命令负责打扫,但是双叶却很开心。她看着还在哭丧着脸的香子,内心想这一次不仅让她终于和同学能和谐共处,居然还能免了不准上台的禁令。师范也能喜欢这次表演,真是意外之喜。
大雨过后的空气是更加凛冽的触觉,路旁被洗过的花草都在发亮,水汽在空中结成温柔的雾珠。
“怎么了?”双叶注意到一个人走在最后若有所思的香子,有些担心她不会在意表演没拿到第一吧。
“双叶亲,你说,玛丽王后,是不是很寂寞呀。”
双叶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懵,一时踌躇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想想啊双叶亲,她应该是期待过的吧”香子的声音更加低了下去,“那么大的王宫,一个人住,一定是很寂寞的吧”仿佛她自己正在经历几百年前异国的皇后的幽怨。
“可是一个人能做什么呢?个人哪里能对抗时代,她只能看着自己的王宫被人拿走啊”
“嗯,嗯”双叶看着神情落寞的香子有些着急,但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从书包里摸出一包黄豆粉给香子。
“表演辛苦了。这次能完成香子是最努力的”
香子看到零食眼睛一亮,但接过之后又努力藏起笑意,板着脸对双叶说
“石动阿姨拿来的点心呢,”
“哎,我,我当时都发给大家了”双叶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一时愣住。
“哼,双叶亲不记得给咱留一个,要赔咱!”香子努力将眉头皱起,装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我只有这个了”双叶手足无措
“咱不管咱不管,黄豆粉可不够。双叶亲要赔咱,不然咱给石动阿姨告状。”
“哎??”从天而降一个罪名的双叶有些哭笑不得。
“香子,来和我们一起玩呀。”章太郎突然从前面折返回来,拉着香子一起往前跑。一向文静的惠子也陪着大家闹,几个人一起无所顾忌地相互追打。
双叶看着她们嬉笑着往远处跑去,内心居然升出一股酸涩。她不受控制地想,从今往后香子身边就不止自己一人了。双叶一边暗笑自己哪来这种想法,一边甩开心里的那点涟漪,向着嬉笑着跑远的众人追了过去。
从远处看去,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让整个画面都活泼灵动了起来。明明是越来越接近深秋的日子,却有了幼鹿踏春的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