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外，张映冬拉着燕子还没走多远，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光头男人忽然窜出来拦住了她。
“客人这是要去哪？”
张映冬仿佛吃了枪药：“你管我？”
“您这就误会我了，您我当然管不着，但是我们这儿的员工我总能管吧？”男人笑了一下，“燕子今晚的班还没上完呢，不能离开。”
“是的冬姐，我……”
“我让你说话了吗！”张映冬凶了燕子一句，转头对男人说，“我是8108的客人，她跟我在一块儿，难道不算上班吗？”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男人挑了挑眉毛，“带不带人走，在这儿是有区别的。今晚浤哥没说8108有高台的服务，所以……”
张映冬咬着后槽牙，狠狠吐了口气：“谈钱是吧？你是觉得我付不起吗？”
“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男人赔着笑，心里却没把张映冬的话当回事。
“你不信？”张映冬知道他口是心非，心情更不爽了，“不信拿POS机过来！”反正她上次已经替唐净心那家伙垫过一次钱了，再付一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男人觉得张映冬挺好笑的，一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嚷嚷着要带个小姐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这时，燕子也开口了：“冬姐，你别这么冲动……”
“我再说一遍，现在没让你说话！”张映冬打断了她，转头狠狠瞪了西装男一眼，“我今天就要带她走！你开价吧！”
西装男正要开口，却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抬手扶了扶自己的耳机，似乎在听那边的声音，短暂地嗯了两声后竟态度一转，对张映冬的称呼都变了：
“张大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不了解情况，不知道您是浤哥的贵客，您海涵。”西装男满脸堆笑，“人您可以带走……”
“少来这一套！”张映冬毫不客气，不依不饶地说：“POS机呢？”
西装男哎唷哎唷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油滑的样：“这说的哪里话？您看您跟我一个打工的置什么气？浤哥说了，人您带走，以后常来就是。”
张映冬嘁了一声，抓起燕子的手扭头就走。
夜里十点半，城北江畔的商圈依然很热闹。张映冬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时不时踢一脚路边的石子，燕子披着她的外套，走在她身后大概两三米的位置。
张映冬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又顺道买了杯咖啡，最后随便找了家酒店开了双床房，准备凑活一晚，不回学校了。
两人一进房间，燕子就把外套脱了下来：“冬姐，衣服还你。”
“先丢沙发上吧。还有，你应该比我大几岁吧，别一口一个冬姐的，听着别扭。”张映冬坐在床边给手机充电，“我叫张映冬，你叫我小冬也行。”
“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你年纪比我大。”张映冬接好电源，一抬头，看到燕子身上少得可怜的布料，差点被她白得反光的皮肤刺瞎了眼，“你你你你赶紧把我的衣服套上！”
燕子盯着手里的衣服看了几秒，说了声谢谢。
“明天我买新的还给你。”
“干嘛？”张映冬含着吸管，口齿不清地问。
“洗起来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这外套只能干洗，又不用我动手，懒得送干洗店的话直接扔了就是。”张映冬一边低着头玩手机一边说。
她玩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燕子说话，再一抬头，就看见对方远远地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小圆凳上，那件外套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地放在沙发上。
张映冬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呃……对不起。”
燕子回头看她，眼里有几分困惑。
“什么对不起？”
对啊，什么对不起？
张映冬忍不住挠头，她就是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好，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但肯定是自己惹的，毕竟她嘴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嘴欠完道个歉也很正常。
燕子见张映冬一直挠头不解的样子，想了想，起身道：“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先走吗？”
“啊？”张映冬刷地站起来，“去哪？”
“回去。”
“回去？不许回去！”张映冬的嗓门立马提高了。
“我不能回家吗？”燕子柔声道，“还是说，你想让我在这儿陪着你？”
“哦，哦……回家啊。”张映冬又开始挠头了，她差点以为燕子又要回赵浤那里了。
察言观色早就成了燕子的习惯，她一见张映冬反应就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
“当然是回家了。”燕子笑得有些复杂，话语间似乎也带了些讥讽的意味，“我还不至于那么‘敬业’。今天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以后不要这样了。”
张映冬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我是好意。”她有些生气地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待在刚才那种地方才带你走的！”
燕子微微眯起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刚才的事？”
张映冬不说话，表情很不快。
“有这个必要吗？”燕子淡淡道，“我每天都在那里，更过分的也不是没遇到过。我说我要回去，你第一反应不是我要回家，说明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今天把我带出来，明天、后天，我一样还是要回那个地方的。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满足你自己泛滥得过了头的同情心。而我不需要这些。”
“你！”张映冬嘴比脑子快，可是想骂人却骂不出口，最后咬了咬牙，又坐回去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张映冬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温暖的掌心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
张映冬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少女的肤质柔软，手背和手心不同，略微有些冰凉，张映冬用力地握着，迟迟没有放开。
“今天先别走。”
燕子将另一只手覆上张映冬的手背，答道：“……我去浴室。”
张映冬嗯了一声，有点闷闷的。
话说得太重了吗……
透过氤氲的水汽和毛玻璃，燕子隐约看见外头那人正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正低头看着自己叠好的那件外套。
因为有张出众的脸，上到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板，下到沉湎声色的纨绔，像张映冬这样口口声声要“拯救”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她也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拉良家女下海，劝失足女从良，一直都是某些人高高在上的恶趣味。
于是她忍不住刺了这位富二代两句。只是没想到，面对张映冬迅速消沉的下去的模样，她竟一时间有些无措。
诚如唐净心时不时在她面前提起的那样，张映冬性格跳脱、锋芒毕露，是个非常纯粹的人。
她刚才的失落不是伪装。
当燕子重新走出浴室的时候，张映冬正坐在床边，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燕子避开她的视线，拿起吹风机坐在桌前吹，嘈杂的声音似乎能掩盖心中莫名的焦躁。
张映冬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默默替她吹起了头发。
燕子有些诧异，但没有抗拒。两人的心里各怀心事，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表达。
不知过了多久，张映冬关掉了吹风机，在她身边坐下。
“今晚的事，抱歉。”张映冬微微低下头，“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不，看轻是很正常的。”晏然笑了笑，又摇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我刚才说话太过分了。”
“没有……”张映冬慢慢地在她身旁坐下，似乎在斟酌着言语，“你其实可以不做这个。”
燕子轻笑了一声。
张映冬一惊，慌忙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家别的没有，就是有几个臭钱。”
说着，她自嘲地笑笑，却没想到对方抬起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你还小，别想这么多。”燕子说。
“我不小了！”张映冬唰地站起，下意识地想和平日一样大声反驳，但她低头看见对方温柔的笑脸，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咽了回去。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她情不自禁地俯身，像是在证明什么，在对方的唇上落下一吻。
“别把我当小孩儿。”
她倔强道。
“好。可我们一般不接吻。”
那人并不躲闪，依旧笑脸盈盈地望着她，那笑容中含着自嘲，让张映冬心中再度燃起一丝怒火。
“现在不是工作。”她咬牙。
“不介意？”那人轻轻地问道。
张映冬气恼，不再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后来的一切，完全是状况外的事态。
张映冬觉得自己毫无疑问是疯了，却又很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一块碎石跌入山坳里寂静无波的水潭，“噗通”一声，激起层层回响。
年轻的女人在她身下发出一些令人羞赧的声音，洗去原本有些艳俗的妆，白净的脸庞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
张映冬没有什么经验，在身下那人温柔的指引下笨手笨脚地尝试着，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做对没有。
结束后她也去冲了个澡，躺回床上，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真的那个名字。”张映冬看着天花板，手背时不时还能碰到对方光洁的身体，刚才的一切在脑海中闪回，让她的脸变得有些发烫，“……如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不啊。”身边的人轻轻地回答。
“我叫晏然，会写吗？”
张映冬转头望着她的眼睛，晏然也正望着她。手心里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是对方的手指正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
张映冬想，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