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深夜，姜海跟着唐净心如约来到望江酒店。她对这地方不熟，上一次来还是陈雷刚回学校的时候。
酒店的老板是赵浤，七龙会老二，源城有名的公子哥儿，耿茂文把谈判的地点选在这里显然是有用意的。
果不其然，当姜海和唐净心被服务生领进包间，她们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几个熟面孔。
耿茂文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正中间，左手边是许久没有在学校露面的闵绍，右手边坐着张映冬和吴光，长沙发的尽头还有个不认识的少年，双脚搁在茶几上，一副痞子样。
姜海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除了老大廖家麟，七龙会这是要全员出动了？
“好久不见。”闵绍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优雅和煦的笑容。
姜海盯着他，心里头觉得恶心，拳头忍不住攥紧了几分。这个胆大包天的杀人犯，实在是太能装了。
“我介绍一下，”耿茂文昂着脑袋，把吴光往唐净心面前推了推，“这是我们老五，叫吴光，理科A班的高材生。”
唐净心点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吴光立刻十分上道地伸出手和她虚握了一下：“心姐好。”说完，他看了眼姜海，朝她微微颔首。
这时，一直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最边上的少年也站了起来。这人皮肤白净，两只耳朵上分别戴了一排耳钉，手长脚长，个子比中等身材的耿茂文高出了半个头。眼神桀骜，一看就知道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是不知为何，姜海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小子倒是挺面生的。”唐净心说，“不是源中的吧。”
“是。”耿茂文说道，“他叫魏小山，老六。年纪比咱俩小多了，下半年才上高中。”
魏小山似乎并不把唐净心放在眼里，在耿茂文介绍他的时候全程面无表情，站起来三秒就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嘴里还嚼着一块水果，态度很敷衍。
耿茂文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就是个小屁孩儿，家里宠坏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唐净心知道这人是故意想让自己不痛快，觉得无聊又好笑。她目光往茶几上一扫，抬了抬下巴，说道：“大老远把我们叫过来，连点酒水都舍不得招待？”
耿茂文呵呵笑道：“这不是怕你看不上咱们这些粗人喜欢的玩意儿么？特意等着你过来亲自点。”说着回头拿起茶几上的酒水单递了过去，“二哥这儿什么都有，今晚所有费用他买单。”
此言一出，姜海也听出了他话里威吓的意味。其实今晚唐净心带了不少平日信任的兄弟过来，只不过都在外头被保安给拦下了。这里是赵浤的地盘，房间里又全是七龙会的人，耿茂文让唐净心和她两人孤军深入，目的不言而喻。
好在唐净心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她冷静得很，把服务生叫进来，随便点了几个贵的意思了一下。毕竟今天是来谈事的，不是来潇洒的。
一番折腾之后，众人重新入座，唐净心带着姜海坐在耿茂文和张映冬中间，开门见山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的人还给我？”
耿茂文的眼睛看着上酒的服务生，不紧不慢地对唐净心说：“别着急，放人当然是可以的，但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唐净心沉默着端起玻璃杯，待泡沫消去，轻轻地抿了一口。
耿茂文接着说道：“第一，黎洁她爹跑路了，可她家欠我们的钱得有人还。”他拍拍手从包厢外头叫来一个地痞模样的小青年，“飞哥，把欠条拿给唐大小姐看看。”
飞仔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唐净心面前，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条款，还乱七八糟地摁了二十来个手指头印。
“这个我知道，不用给我看。”唐净心说。
新酒吧开了一段时间，两百多万她并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值得。这笔欠款里大部分都是高利贷的利息，本金占比很小，法律不承认的东西，凭什么要还？
耿茂文其实早就料到了唐净心的态度，不过他的目的并不在此，所以也没有继续纠结欠款的问题，而是提出了下一个条件。
“第二，姜海必须从源中离开。”
话音一落，张映冬和吴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耿茂文，脸上的表情都变了。而闵绍依然表现得特别冷静，没有说话。
“你做梦。”姜海一字一句地说。
唐净心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冷声道：“听到我妹妹说的了么？这也是我的态度。”
耿茂文也不急，只是笑了笑：“没关系，那咱们再商量就是。现在先放松放松吧，把气氛搞这么紧张多不好。”
“哎，就是说嘛。”窝在沙发角落的魏小山冷不丁开口道，“我都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无聊的很。我说文哥，你赶紧想办法给咱找点儿乐子来呗。”
“说得对。”耿茂文朝飞仔打了个手势，“你去安排一下。”
飞仔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便领了一群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姜海立刻认出里头最高的那个就是曾经送过唐净心回酒吧的燕子。
在场的男性就属闵绍长得最英俊，还穿着一身高定，围着他的莺莺燕燕明显比其他人要多。吴光似乎特别抗拒这种场面，一个劲儿地往张映冬身边躲，张映冬为了躲他就往姜海身上挤，挤得姜海有点烦躁。
落在最后的燕子抬眼看了看唐净心，很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
唐净心说：“耿茂文，这就是你找来的乐子？”
耿茂文笑道：“这是什么地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来说去乐子就那么几种，难不成还能翻出别的花样来？我知道你喜欢二哥店里的这个妞儿，今儿特意给你叫来的，你可别不领情啊。”
姜海听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别听他乱说。”唐净心皱眉。
“诶？文哥是在乱说吗？”燕子柔柔地笑了起来，两手顺势挽住了唐净心的胳膊，“唐老板这样讲的话，我可是要伤心的。”
唐净心撇了撇嘴角，朝她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姜海猜不透耿茂文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朝张映冬使了个眼色，结果对方也很茫然，摇摇头低声道：“我跟吴光都是今天突然被叫来的，详细的真不清楚。”
就在这时，一旁的魏小山再一次嚷了起来：“文哥，我怎么觉得你品味不太行呢？”
“我品味不行？”耿茂文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好笑，“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谁说瞎话了。让你帮忙找乐子，找来的都是些啥？”魏小山不耐烦地推开身边的女人，起身在包间里环视一圈，抬手往唐净心身边一指，“也就这个还能看。你叫什么？过来陪小爷喝酒！”
他这么一闹，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燕子身上。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耿茂文嘴里低声地骂着，慢慢站了起来，“小山，别瞎搞。燕子是唐大小姐的人，你抢什么？”
“唐大小姐，唐净心是吧？不就是家里有点钱吗？今天在座的谁家还没有两个臭钱了？连个把儿都没有的娘们儿，就算给你八百个妹子，你丫有那能力玩儿么？”
魏小山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说起话来简直是口无遮拦。嚣张的态度让姜海的脑袋里忽地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瞬间记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家伙！
去年这人在五中门口骚扰林和，自己抽过他一记耳光！
姜海脸色突变，但唐净心以为她是被魏小山说的话给气到了，于是摁住她的手说：“别气，没必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们是来谈事的。”
耿茂文表情隐隐有些愠怒：“小山，你给我把嘴闭上！”
包间里的空气霎时间凝固了，燕子立刻起身道：“文哥、山哥，别生气了，大家都是出来玩的……”
“对啊！都他妈出来玩的嘛！”魏小山打断了她的话，手再次往她身上指了指，“那你还不赶紧给老子过来！陪个娘们儿你觉得比较爽是不是？”
“唐老板……”燕子回头看了唐净心一眼。
“去吧。”唐净心抿了口酒，淡淡道。
魏小山把燕子带到一边去了，包间里凝滞的空气这才恢复了正常。陪酒的公主们业务熟练，喝酒聊天样样都很在行，好不容把气氛重新炒热，众人突然又听见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CNM，你躲什么？摸一下都不行？”魏小山抽了燕子一耳光，骂骂骂咧咧地说，“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了？婊子装什么清高！”
姜海根本看不得这种事，想打抱不平，结果又被唐净心一把抓住了。
“心姐……”
“不关你的事。这是她的工作。”
唐净心说出了一句在姜海看来特别冷漠的话。姜海一下子就怔住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净心和燕子虽然是最近才认识的，但她了解对方的作风，陪酒女被客人吃豆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燕子怎么可能会躲呢？
再等等。这里头说不定有问题。
果然，还没过一分钟，一件单薄的外套“啪”地一声被魏小山扔到了包厢正中间。这人就像是在泄愤，不停地撕扯燕子身上的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往唐净心面前扔，嘴里还一直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陪酒女们身上本来就没穿多少布料，燕子不能反抗，几乎被魏小山扒了个干净。唐净心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依然在喝酒。姜海的手被她牢牢摁住，想替人出头都没办法。
就在这时，张映冬突然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放：“魏小山！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魏小山针锋相对地说：“小爷我今天要在这儿把她办了，你有什么意见？”
“你他妈是牲口吗！”张映冬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吼道。姜海虽然看过很多次她发火的模样，却莫名觉得这才是她真正暴怒时的样子。
“我是不是牲口你难道看不出来？”魏小山的表情特别无赖，“她是婊子，我是客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说着，他把手伸进燕子的裙底，挑衅地看着张映冬，“你与其在这里冲我说教，不如问问她自己为什么要当婊子。既然当了婊子，就少他妈在这儿装！”
燕子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地忍耐着。
“来啊，你自己说！”魏小山掐着燕子的脸，强迫她看着张映冬，“告诉冬姐，你为什么要当婊子？”
“何必呢？”
吴光冷冷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讲的。
“魏小山，你闹够了没有！”
张映冬正要走过去，却听见唐净心“哼”地冷笑了一声：“耿茂文，你演这么大一出戏，就是为了威胁我？”
姜海心下一惊，猛然反应过来，难道……
“我觉得这不算是威胁。”
耿茂文抱着胳膊，故意叹了口气：“人嘛，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傻叉，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有多痛。我这是在好心提醒你。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要求，黎洁的命运就会和她们一样。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你提的条件我没法答应。”唐净心说得也很直接。
“我知道。我刚才都说了，先放松一下，一切咱们可以再商量。”耿茂文的手指点着膝盖，“先是叶乐，再是姜海，老子因为你们唐家受了太多窝囊气了。单单让姜海退学，根本不能让我满意。”
“那你想怎样？”唐净心说。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按照上面的通讯录，只要是在源城混的，你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告诉他们，十天以后咱俩正式开战，你保证不动用社会上的力量，包括你爸。”
唐净心皱着眉：“你说真的？”
耿茂文没有正面回答：“你打完电话我就放人。至于她家欠的债，我还巴不得她晚一点还，谁让利息是越滚越多的呢？”
唐净心沉吟良久，同意了。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源城许多年轻的混混都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声名在外的富二代和黑二代之间彻底决裂的消息迅速传开，在小城少年的世界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无论是哪一方胜，哪一方败，下场都会异常狼狈。
唐净心为了让黎洁免遭侮辱，为了让姜海平平安安地留在源中，赌上了她多年来在圈子里树立的威信。
姜海在心里不停地计算着自己可以调动的人手。她知道，耿茂文既然敢提这种要求，就说明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取胜！
这将是一次异常艰难的战斗。
完成了耿茂文的要求，黎洁很快被飞仔带到了包间。唐净心带着她和姜海一起离开，吴光也起身告辞，说自己还要回学校。
张映冬一样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走到魏小山面前，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往燕子身上一披，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魏小山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一脸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文哥，那我也回去啦，你自个儿慢慢玩儿。”
耿茂文点了点头，让包间里那些陪酒女统统离开。
唯一没走的只剩下闵绍，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耿茂文点了根烟，摊开两条胳膊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说：“老三，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情就行。”
闵绍盯着他看，眼里好像藏着一条随时都会咬人的毒蛇。
“不要紧张，真的只是一个很小的要求。”
耿茂文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很简单吧？你这么神通广大，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到，那就别怪我把你串通曹虎买凶杀人的事捅到警察那里去了。”他的声音异常阴冷，“别小瞧我。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