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座落在市中心的靜音酒吧是哨兵與嚮導們放鬆身心的熱門地點之一。與官方機構裡設立的靜音室相同,酒吧裡只聽得見白噪音,但在環境上絕對要舒適得多,更別提酒吧內甚至設有獨立的隔音包廂,提供酒客絕對的隱私。最初是由退役哨兵和嚮導們為了無法在塔或聖所等政府機構裡安心靜養的哨兵而開設的休憩所,久而久之便成了士兵們下崗後的天堂。
不過,總是一位難求的酒吧今天卻罕見地只招待了兩位客人。
烈酒對哨兵來說是具致命性的毒物,光只是吸入一點酒氣就足以造成她們的嗅神經癱瘓,讓她們喝下的話等同於將岩漿送入體內自我毀滅。然而,不停將威士忌當作白開水往嘴裡灌的杏子顯然一點也不在乎這點。哪怕是杏子這樣有足夠能力架起堅穩屏障(但她其實根本不擅長架設味覺屏障)的哨兵,倘若放任她這樣罔顧安危地喝下去的話,用不著多久就會喝出人命來的,焰可不希望自己是特地被找來替人處理後事的。
「恭喜妳就任次席滿五週年。妳不覺得我們也該找巴麻美一同共享這個特別的時刻嗎?」
「我找妳是來陪我喝酒,可不是找妳來跟我吵架的。」杏子放下已經淨空的酒杯,沒好氣地向她面不改色地說完這番奉承話的酒友翻了個白眼。焰向來知道怎麼惹惱她,並總能優雅而精準地點燃她的怒火。不單只因為焰是個善於攻心的優秀嚮導,更多的則是因為她同時還是杏子相識多年且為數不多的好友。
「作為一個次席哨兵,我想妳也很清楚自己不能這樣喝酒。妳這是在自殺。」看著眼前堆了滿桌的空酒瓶,焰忍不住蹙緊了眉彎,「我不希望因為這種愚蠢的理由失去一個優秀哨兵,領袖不會開心的。」
「那也許妳可以建議領袖閣下讓我早早退役。」
「妳知道那不可能。」焰瞄了眼在吧檯一邊哼著歌一邊擦著酒杯的酒保,隨即壓低聲量向顯然有些喝茫了的杏子告誡道:「這話要是讓外人聽見了,對妳可沒好處。」她十分慶幸並感謝圓的謹慎,在她接到杏子的邀約時便替自己和杏子事先包下了整間酒吧。
杏子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訕笑道:「難道哨兵連喝醉說夢話的權利也沒有嗎?」
「就算只是夢話也足以惹火上身。尤其對妳這樣位高權重的次席眼紅的人可不少。」作為媒介人,焰可聽過不少關於杏子的風聲,想當然那多半不會是什麼好話。杏子作為首席哨兵的直屬副官已經五年,卻還是遲遲沒有半點試圖和嚮導結合的跡象。儘管她這幾年的功績依舊亮眼,但她對於結合的消極態度仍替她自己惹了一身來自守舊派的非議。
「妳真的變得和麻美一樣無趣了。」
「那麼我們就換個有趣點的話題。」焰從她的公事包裡拿出一份信封,封口的圓環封蠟足以證明那是塔的機密文件。杏子不用想也知道在那信封裡頭裝的是什麼,焰是媒介人,她的工作就是替每一位哨兵或是嚮導找到合適的歸屬。
「......妳知道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杏子冷哼了聲,接著作勢招手要呼喚酒保給她上一杯新酒,卻被焰逕自遞上眼前的信封給制止了。
「這是領袖的期望,也是我的。」焰少見地加重了語氣,那雙紫羅蘭的深邃眼眸蘊藏著對好友發自心底的關心。「妳應該試著再給自己一個機會——而我和圓都一致認為這就是妳的機會。」
或許是酒精軟化了她的思想,抑或是好友的關懷終究是打動了她。杏子垂下眼簾,靜心下來凝視著握在手中的信封,接著在拒絕過焰的提議無數次之後,終於在此刻頭一次給予了肯定的答案:「好吧,僅此一次。但妳可別抱太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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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與焰的雙人酒會,杏子在街口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後,便搭上公車隻身前往風見野。
坐在露天車座上,任由那一頭亮麗奪目的焰髮隨著微涼的晚風在入夜的天空下飄揚,哨兵眺望著燈火通明的故鄉,醉意早已被在她踏上歸途之際便隨之甦醒的悲傷所掩埋。
杏子實際上並不怎麼喝酒。
唯獨在失去所有珍愛之人的這一天,她會試圖用烈酒來灌醉自己,讓自己試著體會家人們葬身在無情烈火中的痛楚,即便她可能就此喪命也在所不惜。
畢竟本來人生便是如此諷刺又可笑的東西。
她為塔效命多年,剷除無數帶來危害的魔女,進而拯救無數的生命。享有百年難見的優異哨兵的讚譽,卻連自己珍視的一切都保護不了。更為諷刺的是,就在杏子正式被塔賦予輔佐首席的次席之位的隔日,便因爲塔在風見野設置的部署不足,使她的家人在一夕之間便命喪於火海之中,搶救不及。
只要一想到她的家人,恐怕臨死前也還對自己抱持著一絲能夠前來拯救她們的希望,杏子便沒有一刻不感到後悔。後悔自己在受封之後竟然沒有馬上回到風見野,後悔自己竟然沒能親手為自己的家人報仇,後悔她竟然沒能陪伴在她的家人身邊面對這該死的一切,並痛恨著她的無能為力。
悲劇發生的當下,杏子甚至一度差點陷入狂化的危機,若焰她們再遲一些趕到的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而在那之後,杏子便拒絕與任何嚮導進行精神結合,哪怕可能只是關於雙方契合度的測試,她也不願讓任何人試圖侵入她的精神堡壘。
可她終究還是答應了焰的請求。
——妳應該試著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杏子再次低頭望著手裡那依舊完好如初的信封,並回憶起了好友那番令她動容不已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