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誇張地說,白羽蘇芳是個美人。令人屏息的一種脆弱美,在她身邊連用力呼吸都像一種褻瀆。她的黑髮是濡濕般的柔順細絲,像夜泉水反照出薄雲後的月光。
有時我甚至會羨慕起數月前悄然離開學院的匂坂。
倒不是我貪戀白羽的美色,而是看著這樣溫柔體貼、斯文沉靜的她在春天的事件後依然站立著,依然在奮鬥著尋找真相,不禁讓人好奇被她深深愛著是什麼感覺。
前陣子美術教室的事件,讓我真正體會到她尋回愛人的決心有多麽強烈與炙熱。白羽不是蠢蛋,事實上她腦子大概比我還要好使。那件事並沒有結束,我知道,她也知道。我好多次幾乎開始著手調查,卻在最後勉強忍住。
畢竟,那是她和匂坂兩人要解決的問題。更何況,胡亂去蹚不必要的渾水本來就不是我的作風。
真是……害我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我喃喃說道。
「什麼不對勁,艾莉卡同學?」
一陣細小的聲音傳來,我的書痴夥伴回到她在圖書館的管理員座位,優雅地坐下。
別叫我艾莉卡,我反射性地應道。桌前零星擺著四五本書,我無法判斷哪些是她正在讀、哪些是學生借閱後返還的,於是隨便拿起了一本。樸素厚皮的封面寫著《工商心理學專論》。
我用手掂了掂,幾乎是可以砸昏人的重量。
「八重垣同學對這類書有興趣嗎?」白羽輕輕睜大眼睛,歪過頭看著書名,髮絲如水般從肩上流洩。我想起自己亂翹的小卷髮,心中忽然挺不是滋味。
「還真是,什麼人都有。」我隨手翻了翻,裡面是許多複雜的圖表和更多密密麻麻的專有名詞。「也有現在年紀就讀這種書,為將來作足準備的人。」
白羽默默點頭。說到這裡,我不禁開始想像她將來會做什麼樣的工作。符合白羽形象的工作……鋼琴家?依照她對鋼琴的排斥程度,應該不太可能。再不然,作家嗎。
你有想過自己寫小說嗎,我這樣問她,隨即看到一個羞紅的臉蛋和慌張揮動的雙手。「我……我是不行的,我這樣的人寫故事……」
「是嗎。我覺得我比妳更不適合呢,想想我寫的內容會有多陰暗又厭世。」我自嘲道。
她一副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的樣子,最後只是笑笑。
這個時段的圖書室除了我倆之外空無一人,陽光從落地玻璃窗透入,少許金黃色的塵埃在空中飄盪、旋轉,讓光線宛若有了生命力。白羽愣愣地看著玻璃窗,眼神有些迷離。
我把書平放在大腿上。身為一介雜學的書蟲,是否也該嘗試啃啃看呢。畢竟,我連辭典都讀了不只一本。
「那個,考崎同學呢?」白羽收回迷濛的視線後,突然問道。她甚至往我後方書架掃了一眼,彷彿期待千鳥從那裡冒出來。真失禮。
「我們也不是隨時都在一起的。」至少在圖書館的時間,只要我要求,她多半會讓我獨自前來。不過若是她知道白羽今天值班,多半又要醋勁大發吧。要安撫吃醋的千鳥麻煩得很。
不過今天,倒是有些特殊原因。貌似在幫小黑貓洗澡,我這麼說道。
「誒?」
「沒什麼好驚訝,畢竟是外面撿回來的……天知道身上沾過什麼東西。」我這腿要去幫忙也只是礙手礙腳,更何況那臭小子對我警戒心高得很,我去多半只會增加難度。
小貓換新環境會緊張,不能馬上洗澡把舊氣味去除。確實有這樣的說法,但依她黏千鳥的程度,多半沒什麼問題吧。
「倒是你們兩個,」我突然想起,抬頭看了白羽一眼。「最近變得很熟絡嘛。」
「……誒?」
自從那次作曲事件的誤會後,千鳥和白羽變得更加親近了,也更常待在茶會涼亭說些悄悄話。雖說經過上回的教訓,我也學會了不要隨便猜疑,但她們理應也要稍微避嫌一下。
雖然追求美麗的事物本就是人的天性……。
我並沒有在意,完全沒有。
「那個,考崎同學是來問我一些……問題的。」
那傢伙,該不會又隨便去問她關於匂坂的事情了吧。我瞥了白羽一眼,她眼神中並沒有不快。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從來沒見過白羽真生氣的樣子,她是那種只會把不滿和委屈轉化成淚水、而非怒意的人。
說到她們兩個的共同話題,還能有什麼?「該不會,是和我有關吧。」
「嗚……」
這傢伙有時候跟千鳥一樣好懂,我露出招牌的貓之黠笑。「說吧,是關於我的什麼事?」
倒不是我想探聽千鳥的想法。好吧,的確是。但情侶間如果出現問題,當然是早點說開比較好,我的書痴夥伴想必也懂的。感情的裂痕放久了不會癒合,只會累積並逐漸擴大。何況她若和千鳥約定了守密,那我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一個字,這也是從上次事件中得知的。
我並不是逼得特別緊,但白羽的臉龐逐漸升溫,眼神不知為何又飄向了玻璃窗旁。
「……考崎同學主要想知道,嗚……」她把臉埋進雙手的動作惹人憐愛到犯規的程度,若是班長大人在這裡,恐怕不知道淪陷幾回了吧。
可惜,我沒那麼溫柔。「想知道?」
臉依然藏在雙手後面,白羽原本就不大的嗓音細若游絲。「她想知道以艾莉卡同學的腿,能不能……」
懶得糾正她的稱謂,我驅動輪椅稍稍往前,將耳朵靠近聆聽。然後臉頓時紅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整點鐘聲響起,莊嚴地迴盪在校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