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慶幸時日境遷下彼此手中皆空無一物。

——我們才得以毫無迷茫緊握彼此的手。

夏樹推開兔子町家庭餐廳的玻璃大門，走向了窗台附近慣坐的餐桌。能一覽商店街的商鋪和行人，低矮的建屋不阻開揚遠景，翠綠兔子山被群屋擁抱。夏樹喜愛在缺乏靈感時窩到住家附近的這所餐廳，放空思緒，暫避截稿的壓力。

「歡迎光臨。」抬着餐盤的舞衣走到桌子，放下一杯暖水「又被奈緒逼得跑這嗎?」

夏樹朝着來人撇了撇嘴「哼誰會怕那隻紅毛蜘蛛。往日我也只是轉換工作環境，找靈感吧了。和那傢伙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是，我們的夏樹天不怕地不怕。」熟悉二人脾性的舞衣只是陪笑「所以要些甚麼?往常的冰咖啡嗎?」

「嗯小加點冰。」

「了解。」充滿朝氣的舞衣在電子下單器點碰。記錄完畢抬頭卻見夏樹從背包拿出信紙和筆。

「喔今天不用趕稿嗎?」往日夏樹拿出的都是手提電腦。午飯過後，餐廳不太有顧客，舞衣無慮地和夏樹搭話。

「昨夜沒睡，在正午左右把稿件都傳去給編輯部了。」夏樹捶肩，扭動頸脖。

眼尖的舞衣看見攤開的信紙式樣圖樣，不禁賊笑，撞了撞夏樹的肩膀「要寫信給你那位筆友嗎?」

靦腆的神情加深了舞衣確信。坐下到座位，舞衣支起下巴不無好奇「想不到奈緒一個惡作劇，竟然讓毫無關係的二人通信了五年。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你就這麼閒嗎?我的冰咖啡呢?」

「嘛嘛。不就是飲品一杯嗎，很快就可以端過來了。」舞衣顯然不願夏樹轉移視線「所以你和靜留小姐進展到甚麼地步了?」

「地步?」

「少來了。如何?那位神秘的筆友小姐漂亮嗎?」

「我不知道。」夏樹注視着角落裏印有四葉草的空白信張，回想起昨天收到的來信，點着筆尖思考回信內容。頭也沒抬。

舞衣攤手搖了搖頭。有你這麼唬爛的嗎?給你含糊過去，我就不是你肚裏的迴蟲了「別藏私了，告訴我一下對方的容貌又不會少一塊肉。」

「我真的不知道。」夏樹有氣沒力地回應。她知道這個青梅竹馬就是八卦。

「不會吧?就連一張相片也沒有?」這次舞衣連眉也挑起來。

「沒有。」平淡的口吻。

「這真是今天的奇聞了。整整五年欵!你就不好奇對方的好醜嗎?對方也沒問你拿過照片之類的嗎?」

「沒有。」

「對方也真是個怪胎欵。要是哪天你們在街上碰見，也認不出彼此吧。」

「我說，」夏樹放下筆，耐下性子「知不知道樣子，對我要寫的內容有關係嗎?反正我平日寫的大多是些工作見聞，興趣和生活。」

「例如?」

「例如美乃——」差點又上當了「我說，你又想套話嗎?」

「呵呵。」

「快拿杯咖啡來。我口渴了。」夏樹還乾咳了數聲，似是想加深說服力。順帶指了指剛推門而進的客人，還有在餐店按鈴的顧客「再打混下去，你這間店肯定會關門大吉的。」

「好好夏樹小朋友。媽媽現在就給你拿來，要乖點喔。」

「要你管。你有見過哪個小孩子會喝咖啡的?」夏樹擺手。

對玩笑話也會較真的你，沒有比你更像小朋友了。微笑的舞衣撐着桌面站起來，轉身往飲品吧台。走沒幾步又扭頭「不過信件，還有電話和電郵之類的，想想還真不牢靠。要是哪天一方不給出回覆，你們之間的連繫不就斷了嗎?敞大一個日本，要這樣盲目去找一個人，簡直就是用肉眼在空氣中找一顆微塵呢。」

斷了連繫?我這不是有寄信的地址嗎?只要從地址找去，不就找到嗎。舞衣這人真是過於操心了。夏樹再次擺手催促舞衣，對舞衣的疑問很是不以為然。看着舞衣在走道讓路給剛進門的顧客，夏樹垂頭再次專注於書信間。

靜留的書信風格是十分正規傳統的。應有的上款，天氣時日問候還有下款日期等一應俱全。反倒是夏樹的格式，說是日式，其實還是近乎西式的。只有靜留二字作為上款，正文還有簡單的署名作為下款。有時候連日期也省卻了。不是不願寫，只是對一個經常在截稿死線前忙得昏天暗地的偵探小說家，沒日沒夜地工作，時日的計算是相當模糊的。為免寫錯提筆日，夏樹索性省略。

空白的數張紙，沒有任何的格線作為規限，夏樹對此卻寫得順手。往日寫寫停停，放下筆後，數頁紙早己過去了。尤記起初次收到靜留的來信，夏樹紋盡頭汁也只能擠出數句作為回應，信紙也是在工作桌上隨手拈來的方格文稿紙。這事被後來的奈緒得知，譏笑了好一段日子。

大體內容就是：如此無情趣的信紙，你是寫信給老師吧夏樹小朋友。

被奈緒嘲諷一番，一氣下夏樹跑到文具店買回了數疊的信件和信封，式樣也就是現在所見的四葉草白紙了。

「你的冰咖啡。」舞衣放下飲品，向着坐在夏樹背後的那桌顧客下單去。

「謝了。」

夏樹啜過數口，涼透心肺。回憶起一個月才一封的信件，這次靜留在混有菖蒲，杜鵑和紫藤花點綴的紙上寫下了京都的景點和名物。京都的文化底蘊在靜留細膩的文筆下，顯得博大精深栩栩如生。部分的寺廟甚至啟發了夏樹下一部小說的靈感。

夏樹專心留下回應，耳畔傳來了後頭顧客點餐的聲音。有點奇怪的腔調能聽得出來是想品嚐餐廳廣受好評的千層面和楓糖紅茶。

就在舞衣興沖沖地越過夏樹那桌時，夏樹伸手拉住了她「我要加注一客千層面。我忘吃午飯了。」

「真是的。午飯也是能忘的嗎?」舞衣捂額。嘛嘛也難怪，夏樹幹起事上來的確會過於專注，以致於刪除掉她認為無關重要的事「好好，待會給你端過來。不過現在我要優先招待你後頭的顧客。」

甚麼嘛這差別性待遇。夏樹回頭瞄了一眼背對背的長髮女性。舞衣貼近夏樹耳邊輕聲談說，略顯緊張但從壓抑的聲線仍可分辨出興奮的心情「你後頭的顧客是位美食評論家啊!要是拿出我的看家本領，我這小店怕是要成名了!」

夏樹苦笑。她知道舞衣曾向不少的雜誌投稿自薦小店的美食，只是數年過去，全都石沉大海。難得盼到了，也難怪她拼足力氣。

「去吧。記得在我的千層面上加多點美乃滋就好了。」

「真是的。我跟你說過很多次美乃滋和千層面是不搭配的。」看着夏樹作勢辨解「好了好了，整枝加進去好了。總之給我等會吧。」

小小的家庭餐廳播放着抒情的流行樂，慵懶的氣氛讓夏樹打了個呵欠，伸了腰。丟下的筆在桌上滾了數圈，停下在已填滿文字的紙上。

揉眼後把目光放在窗外的兔子山。夏樹習慣性地瞄向兔子山，綠色植物能讓疲憊的雙眼舒緩休息。看看山又看看商店街的行人，除了是獲得靈感，也是個消磨時光的好辦法。

「啊。」稍回神的夏樹發現又出於職業習慣地留意街上行人的行為。細微表情和不經意的動作很適合用於塑造小說人物。

確實該抽離工作。不然又要被舞衣說是工作狂了。夏樹喝上數口咖啡後再次瞥向頁末。其實只要如以往留下下款，這信就可以塞進信封，加上地址就可在一周內送達京都。

可夏樹在猶豫。不知應否把兩個月後的新書發佈會也一併告訴靜留。

要是寫了的話，那算不算變相邀請對方相約見面?

夏樹從背包內袋找出錢包。從錢匣處翻出一張入場卷，那是奈緒運用編輯的權利強搶來的。一向資料外貌保密的夏樹將會在場上登場。而書迷為了一睹夏樹尊容，以致於現今一票難求，據說在拍賣網站上已被炒賣逾五六倍的價錢。

夏樹盯向天花板沈吟。回想起剛才舞衣對通信方式的質疑。

自己賴以為信的是比電郵較為可靠的居住地址。從地址尋去，是否真能見到靜留?或許那只是她的暫居地址，哪天要是搬走了，那塵封在她信箱的，就只有我急不可待分享的感情吧了。

假咳了一聲，夏樹抿了抿嘴後再次瞄向那平放在紙上的入場卷。

反正丟在錢包也是浪費……姑且寫寫看?

舉筆輕描淡寫地談及坐談會。看向那被濃縮而成數句一小段的文字。夏樹提起紙到眼前，小心翼翼檢查有否錯字，以及脈絡是否清楚。

大概也算雲淡風輕了吧?就算不到會場也未必造成靜留尷尬吧? 夏樹壓抑着比往常雀躍的心跳。

半响，夏樹在文末補上了一句。

那天，你有空嗎?

只是，夏樹在劃上問號一刻便懊惱後悔了。只有夏樹才明白這句邀約內含的情感。近乎作賊心虛地雙手捂上赤紅如火的臉頰，從指縫間再次看向那句多一眼，身體也不自覺躁熱起來。

揉了揉臉紅熱燙的容顏，夏樹嘆了口氣，舉筆把那句用直線劃去了。

手機適時響起。來電者是奈緒。讓心情稍為平伏，夏樹才按屏應答「幹嘛?」

「笨狗你死定了。」如往常般尖銳的聲調「你傳來的小說有一章缺了。」

「吓?」

「吓甚麼吓?我在你傳真過來的原稿和電郵附件也找不到第九章。快點打開你的手提電腦看看是否刪除了，還是漏了傳送。」

「限你在下午四點前把文稿給我。不然趕不及校對如期出版。」

「四點!?不可能。我現在在兔子町家庭餐廳，現在只差五分鐘就是四點，我哪趕得及回家!」

「那就跟我四腿併用像隻汪汪跑回家。」

結束通話的夏樹對着空氣嘖了一聲。忽忽忙忙地一手抓包，一手拿回桌上書信，打算邊走邊塞回袋中。起身向大門而去時，卻沒想到手忙腳亂地和後頭打算到自助飲料台的評論家相撞。背包雜物散落一地，信紙亦飛散飄落在地上。

心急如焚的夏樹除了道歉，就只能撿拾回電話等的財物。同樣蹲下的來人只是友善地回了聲沒關係，然後協助夏樹把物件一一放回袋中。

只是當她撿拾起剛才夏樹所書寫的信，不經意地督了信件，便被急不耐的夏樹搶回摺好疊放在包內。正當夏樹再次說聲對不起就跑回家中，被撞的來人卻搶先開口。

「夏樹?」微歪頭詢問。腔調仍舊奇怪卻婉轉柔和。

「是?」短短的回應促使那人笑逐眼開，雙手更是包握撫上夏樹的手背。過於親密的舉動讓夏樹皺眉「我們認識嗎?」

「發佈會何時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