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垣艾莉卡,這是輪椅少女的名字。
第二次相遇時也是陰天。望出窗外,遠方巒峰被籠罩在雲霧中,只透出些微輪廓。然後天色瞬間轉暗,原本稀稀落落的雨勢陡然增強,敲打著屋簷。
就像《雨滴》前奏曲一般,千鳥想著,從中段開始低沉、漸重的強音,從琴鍵上被硬生生敲進心坎裡。
不像學生時代的朋友白羽蘇芳,她不曾真正練習過鋼琴,頂多是在音樂課程中笨拙地學了幾首像《卡農》這般耳熟能詳的曲子。而那時候的自己,多半也不是特別喜愛古典音樂,也沒有興趣。
門前風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一抬頭便看見了輪椅少女,身上滿是狼狽的雨水。她站起身,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雀躍。
對不住,女孩笑著解釋道,一邊用千鳥給的毛巾擦拭著頭髮。我出門總忘記帶傘,明明早些時候天色不像會下雨的。
要不我借把傘給妳?千鳥提議。
不麻煩的,我等雨小點再走吧。
她突然意識到,在驅動輪椅前進的同時撐傘,理應是相當困難。心中埋怨著自己的愚蠢,她接過女孩手中濕透的毛巾後隨口說著,最近變天得快,需要的話隨時來躲雨也沒關係的。
那還真是幫大忙了,女孩抿著嘴笑道,最近的車站到學校也只有這裡能躲雨,連個接駁專車都沒有。
把毛巾拿回後頭家居室時,千鳥揣度著那番話。所以她是個學生,而且以不固定的上課時間來看,多半是個大學生。這城鎮附近的大學也就只有那間了。
毛巾上散發著不熟悉、倒也不陌生的香氣,她懷著罪惡感躊躇半晌後,決定忍住偷聞一口這種可謂變態的行為。
回到店面後,女孩正研究著各樣花草的種類和擺設。為什麼要把假花和真花穿插放置呢?她提出了十分合理的疑問。
千鳥湊近,望向她手指的塑料植物。植物有所謂花期,也就是類似保存期限。像這樣小規模的店鋪,若是一口氣進貨太多花種,怕是在賣完前就全枯萎了;但花種過少,就失去了層疊排列的視覺效果,也是花店所不樂見的。塑料花正好,耐用且足夠美觀。
姊姊懂得真多,女孩抬頭看著千鳥,於是她配合地羞紅了臉。女孩笑得眯起了綠眼,那模樣可愛得讓她晃了神。
該不會……她直起身子,拍拍自己臉頰。別胡思亂想的。
我推妳去學校吧,她轉身開始收拾起店面,關燈、拉下窗簾,在門內立起「休息中」的小告示。這雨一時半刻大概是停不了的。
誒?可是花店……
不打緊,這種天氣大概也沒什麼顧客。她尋出一把較大的傘,試著開闔了一下。
那就麻煩妳了,女孩意外率直地接受了。
她推開門時,風鈴歡欣地叮噹作響。
姊姊知道怎麼走嗎?女孩小心地抱著書包,千鳥則盡量避開地上所有陰險的水窪。
知道的,是S大吧?一手推著輪椅、一手為兩人打著傘,這動作比她想像中要困難。好在雨勢稍有減弱,不再是打在身上會疼的傾盆大雨,適應一陣子後,推得倒也算順暢。
啊,避開前面的人行道,那裡中央有一截擋路的樹根。
千鳥聽著女孩的話,從一旁馬路繞了過去。放眼望去,四周幾乎沒有人煙和行車,接近晌午的悶熱在濕氣中被放大許多倍。原來鎮裡在工作日時是這樣冷清的,她喃喃說道。
女孩微微瞥過頭,姊姊平時不常出門嗎?
她有些尷尬地笑了,平常日子除了花草進貨時,基本都在店裡。
假日或休息日之類呢?
千鳥估量著要告訴女孩多少。那些時候我會在認識的劇團工作,也沒什麼時間來鎮上閒逛。
女孩歪著頭,小短髮在耳際晃動,沒有再多問。
包裡放著什麼呢,好沉的樣子。隨口提道,選了一條較近的小岔路。
書包裡放的自然是書囉,她沒有轉過頭,但千鳥可以想像女孩臉上貓一般的狡黠笑容。姊姊要猜猜我讀的是哪個院所嗎。
為了盡可能為她遮雨,千鳥後背打濕了一大片,頭髮涼涼地貼著後頸、有些發癢。是文學院嗎,她猜道。
答錯了,不過很接近。
一段住宅區的盡頭便是校門口,雨中只有零星數人進出,有些冷清。她熟門熟路地在第一棟大樓前左轉,沿著車道旁的人行道前往座落於校園深處的藝術學院。女孩轉過頭,眨眨眼望向她。原來姊姊也是校友。
千鳥點點頭,我們還是同學院的呢。
短短三四年間,道旁的椰子樹消失了,多出一間露天咖啡廳,院門口豎起了新的紀念碑。
那還真是了不得的湊巧。到達目的地時,女孩依舊笑得開懷。
在分別前,千鳥又情不自禁俯身抱緊那瘦弱的軀體,不顧一旁零星的訝異目光。上一次,是為了安慰哭泣的女孩;這次她找不到理由,僅僅是自私,不願意就這般離去。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卻包容了她的任性,笨拙地輕拍她的頭。
上次為什麼哭了?千鳥無聲問道。無論女孩是否明白,她都沒有直接回答。
還沒問姊姊叫什麼名字呢?氣息在耳邊拂過,在那無名的香氣下,千鳥又不爭氣地紅透了耳根。好端端地羞個什麼勁,她在心裡埋怨自己。
我……我叫考崎千鳥。叫我千鳥就可以了。
輪椅少女點點頭。「艾莉卡。八重垣艾莉卡。」
在推著輪椅繞過一個轉角前,艾莉卡回頭對她揮了揮手。千鳥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