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东京的天气阴晴无常,希美因冷热交替染了感冒:霙起先感到她说话带有鼻音,趁希美起床前拨开她的前发,用手背、手掌轮番试探额头,才觉察她发着低烧。
恰逢春夏流行的结核病在学校里蔓延开,传染了十几个人。两三个低年级的孩子和一位班主任几乎飞快地因心功能衰竭或呼吸衰竭死去了。霙担心极了,不放心再叫希美去学校,就说服她请假在家待着休息。
这日,天阴欲雨,霙带了折叠伞出门去,要投选票。
希美一个人在家,感到无聊,没有作业,又被劝说不要起来做家务,就将霙堆放起来的报纸和杂志翻出,挑了几则世界奇谈、寻人启事和连载的社论,缩在被窝里,趁着透进窗子的雨光阅读。读了不久,她又是浑身发冷,头脑昏沉,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
希美年纪尚小,挨不过身体难受,她没来及收拾,就捂了被子、披着满身报纸杂志,昏晕过去般闷头大睡。
醒来时,阴翳满屋,湿气窜进堵塞不通的鼻间。
希美听见外间敲打起霏霏淫雨声,知道又是下雨,她为坏天气和病痛感到失望和沮丧,郁闷全堵在胸膛里,她直直望着天花板,不想动弹。
电灯没开啊。
电灯没开的时候,若是停电了,也没有人知道吧。就像从饭厅套窗看到外面,无论是栽种那棵泡桐之前还是之后,都只能瞧见樱树。这时候,检验是否停电的手段就是按动电灯开关;检验是否栽种了泡桐树的手段,是走出院子去查看。
不这么亲眼看看的话,是不会明了真相的。
希美天真、单纯地想着,思维渐渐苏醒过来。她眨眨朦胧睡眼,一晃神才发现,被面上散落的报纸和杂志,都被收拾得整齐、搁在墙角。
希美如梦初醒般侧头,忽见枕边本是光秃秃的榻榻米上此时竟堆满了东西:纸包的三根香蕉、桃子罐头、深蓝封皮的精装书《海底两万里》、双狮牌银色链带的石英手表,还有一瓶未开的、完整的可乐。玻璃瓶直直矗立着,褐色液体被薄光照得朦胧,在阴暗的雨光下,依然泛着琥珀般的……美妙光泽。
啊。希美半张了口。
外间响起霙的脚步声,慢而轻柔,希美感受那亲切的声音击打在心上,忽而觉得周身温暖,鼻子酸痛、更堵了。
“母亲!”
希美裹了被子,喊着霙便跑出去,跑到卧房门口就碰上了霙。她未束的黑发披散着,脖子以下全捂着被褥,被子布面是素色,浅粉花纹几不可见。于是在对面的霙看来,她就像个纯白色晴天娃娃般俏皮。希美前发的发梢遮了一点鼻梁,她吸吸鼻子,似乎又喜悦,又不安。
她哑声道谢:“谢谢……谢谢,母亲。”
霙将刚脱下的风衣拢在两手里,为自己布置的惊喜收到回应而感到幸福,她面色虽平静如常,声音却满怀期待:“希美,开心就好……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希美在原地将脚步挪动几下,脸也红了,“谢谢母亲。”
霙走上前去,例行地用手掌在她额头试温,希美将眼光落到地面去,没再看她的眼睛。霙用掌心轻柔地压了压,摸到那额头有一层细细的汗,温度清凉,似乎刚好了,才稍微放心。她放下手,这时,指尖撩开了些希美乌黑的前发,霙忽而瞧见在那发际线的侧边,还生长着一些胎发般柔弱的绒毛。
“身体还难受吗?再去睡觉吧。”霙不禁体贴地说。
“不,不难受了,母亲,我们聊聊天吧,边吃香蕉边聊。”希美仰脸提议,脸上终于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她由衷感叹道,“母亲,我好想念香蕉的味道啊,上一次听见哪个同学说踩香蕉皮滑倒了的笑话,我没能笑出来,竟还觉得好羡慕呢。”
霙看见希美大方展露自己的欲求,也终于松了口气,她微勾唇角,点点头。
希美裹着被子倚靠厨房门,看霙做事情。
霙没有换上家常和服,还穿着出门时风衣里面的那条半袖连衣裙,淡蓝色的裙子泛旧了。希美看到熟悉的菱形衣领形状,想起这是霙大前年买的裙子,她又吸鼻子,努力在鼻塞困涩中呼吸。
霙的动作颇有条理,透着点茶般的风雅:把未吃完的香瓜削了皮,和半颗半颗的桃肉一起细细切开,用银勺将桃罐头的糖水舀进瓷碗中,做甜点吃。她露出半袖的手臂随动作微动,皮肤莹润白皙,泛着年轻的光泽,和二十出头女人的皮肤没有区别,但无论是谁,只感受她周身恬然沉静的气场,便晓得她已然是个少妇,而不是青春少女了。
希美还没有到思索这些的年龄,她以少女的视角去观察,只觉得霙的手臂一定很柔软,但平日挽着手走路时并没有仔细留意过,触感实在不太明晰了。希美想到此处,忽然想触摸、试探——要伸出手去碰一碰霙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不是双手都藏在被子里,她或许会这样做。
霙掰出一根香蕉存进橱柜,给其余两个剥皮。香蕉皮已熟黄了,脱离果肉时似柔软的花瓣垂在侧面,果实饱满且气息芬芳,如散映着薄黄微光一样,圣洁可爱。希美看着看着,开始暗暗咽口水,霙将首先剥开的那根递给她,说:“希美”。
“谢谢,母亲。”希美笑盈盈的,从被子里伸手来接过去。
两人坐在饭厅的矮脚桌边吃水果。“这是水果宴呢。”希美心情极好般对霙笑,霙腮帮里鼓着桃子肉、不好说话,只是点点头。希美仍披散着黑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和手,她不时望向霙略施粉的脸和涂了淡色口红的唇。薄唇因出门办事很久未说话,有些干涸,但被桃罐头的甜水一润,就变得光泽莹亮了。希美看得很认真,眼神通透,霙被希美这样瞧着,心绪便有些乱。
“嗯……不要吃太多,中午还要吃饭。买了新米、花生和竹荚鱼。”霙落下眼光,说,“今天煮饭不加麦粒了。”
“太好了,谢谢母亲!我来炸竹荚鱼。”希美又成了大人样,她想起什么,腮里填着香蕉,吐息香甜,有些口齿不清地问,“母亲,您今天投的社会党吗?”
“社会党……?”霙听了她的话,才忆起自己今天本来是出去投选票的,她回想了一下,可今早的记忆全被买书、买手表、买水果、买菜和对希美的担忧占满,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也不记得投了什么党。于是霙有些呆愣,粉白脸颊上显露天真,一时间像个无知的少女。
霙说“社会党”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希美便以为霙是在肯定自己,她点点头,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道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不会说的话:“嗯,果然呢,母亲也不想要茂被征兵吧,所以才投社会党——要是茂一直是离散了,现在正在日本的某地生活呢?”
“希美……”
霙什么都没想好,就对着希美喃喃出声了。她觉得难过、震惊,甚至恐惧。希美成熟、旺盛的探究欲,似缝纫机一针针重而有力的扎弄,侵袭着她的思维,弄伤了她。罪恶感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清凉水果汁液此时也成了食道中冰冷、游动的长爪子,攥着她的内脏狠狠扭紧,让她恶心欲呕。
这股难受劲几乎将她摧垮毁灭,可是见希美茫然地看着自己,她只好按捺住呕吐的欲望,迅速接下去说话:“希美,那么期待吗。”
“期待父亲和茂回来吗?”希美也迅速接了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对面女人的情绪般,眼睛又是那样亮,“母亲也很期待吧,能平安回来多好啊——我也期盼他们平安,每次路过浅草寺的铁丝网,我都向网那头的石佛投石子。母亲知道吧?他们说石子掉进石船里,就说明家人能平安,我啊——我十发九中呢。”
霙定定心绪,却从希美的话里听出别的意味:家人,可能不仅仅指“父亲和茂”,还有希美原本的家人。她言语间时常透露出对自己出身的好奇心,刚刚收拾散落在她被褥上的报纸时,也看见被希美单独折出来阅读的寻人启事栏——希美,也期盼着被真正的故乡、真正的家接纳吧。
等希美成年,就带她寻找亲人吧,哪怕是远亲也好。霙这样想着,又觉得这么做像是放开了什么十分宝贵的东西。
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霙的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些酸疼的感情很快堵住了她所有刚刚开始尝试开放的心路,变成了路障和血栓,心脏涩涩然、钝痛地跳着,就像是要停止不动了一般,缓慢而沉重,时时抽搐……
希美,别走,不要走。
她使劲地这样想,努力地这样想,口中却说:“明天……我也去看看投石子吧。”
“嗯!”希美囫囵答应,她吃完香蕉,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便跳出被子,那样子就像是破壳而出的鸟儿一般惹人喜爱。希美飞跑去自己卧房,拎着那瓶可乐又折回饭厅,用快乐的语调提起了新话题,“母亲,上次就是听到乐团的演奏,我才注意到有卖可乐的呢,说起演奏呀,那天满场的乐器亮……”希美讲到此处,话音一滞,不再说了。
霙见希美停在半途,发觉她正望着窗外,眼神忽而显出些忧伤。霙不明所以,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方形窗子外天光自暗黄渐渐放白,此时大亮着,灰黄身的黑尾鸟儿飞进了院子,在樱树树叶与紫藤间嬉戏、欢叫不止。阳光渐亮,翅翼影子投到饭厅里来,伴着轻柔扑翅声,铺席上闪过一片淡薄的黑色。
还是看不见泡桐树。
“外面是小杜鹃在叫呢。”希美突然说,她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将可乐瓶搁在矮脚桌上观察瓶口,似乎不知怎么打开瓶盖,又举起瓶子左右查看。
“希美分得清小杜鹃。”霙有些惊奇——希美总是让她惊奇,她是个优秀的孩子,这样小的年纪,就知晓不少自己未曾了解的事情,让自己佩服、又让自己欣喜。
“是的母亲,我在晚报上看到,觉得有趣,就记下来啦,”希美跪坐下,整理睡觉时折皱的和服衣料,不再摆弄可乐瓶了。她看着霙的脸,煞有介事地解释说,“听声音就知道了,大杜鹃叫得平和,四声杜鹃叫声就更急促,像吵架,小杜鹃音调起伏很大,更优美,像唱歌呢——而且,日本就数小杜鹃比较常见。”
“喔。”霙点点头,再听着小杜鹃悠扬的鸣啼声,就觉得很受教。以往都是她做别人的老师,此时被小小年纪的希美上了一课,她却不觉羞赧,只觉得希美为自己讲解的样子很认真。认真起来的希美,不知怎么就很迷人。
这时希美的目光却忽而转到桌面上,她捏紧玻璃瓶,手指压得失去血色,声音低落了:“不过分得清、分不清也无所谓,总之杜鹃都是巢寄生的鸟儿,从这一点来说……没什么区别吧。”
“巢寄生?”霙听不太懂,心中却骤然掠过一片阴翳。
“就是,孩子霸占着别人的巢,吃别人的……”希美刚说完一句,见霙脸色突然大变,忙止住了这个话题,摆手慌张说,“不是,母亲,我没有别的意思……”声音愈来愈小了。
霙的头脑连着心一并疼起来。
寄人篱下,在此处生活,让希美这样自卑、自责和痛苦吗?霙为她的这份痛苦而更加痛苦,她眼波涌动,似欲哭泣,从不轻易展示情感的性子此时也被轻易扭转——她努力了三年……三年了,她不知道此后除去更疼爱希美,还能如何。
怎么办才好。
毕竟不想要放希美离开……自己身边。
“母亲……”
“希美。”
霙和她同时说话,只是这一次,她不想把话头交还给希美。她用自己这只大人的手,从希美仍显稚嫩的手中接过可乐瓶,使着水果叉轻易启开瓶盖,瓶盖翘起一边,跃起,当啷掉在矮脚桌上。可乐香气随噼噼啪啪的气泡炸裂声尽情散溢于二人之间,酸甜诱人。
她顿了一下,将瓶子轻轻塞回希美手里。
少女的手指尖通红通红,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地捏着玻璃瓶。
霙收回手,手有些颤抖,她垂落眼帘。在小杜鹃的响亮鸣声中,霙的声音愈显有气无力:“我只想要……满足希美的愿望,所有愿望……希美不是什么、巢寄生的杜鹃,这里……就是希美的家。”
“母亲、我,”希美冷汗湿了衣背,只觉得是自己让霙受伤,辜负了她的许多心意。未被霙注视,她却眼光闪躲,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
霙凝眉看向她,“希美还有什么愿望,尽管说。”似乎做下什么决定般,霙眼含热盼,声音有些发抖,“以后还有什么愿望,都尽管对我说。”
“我……我知道了。”希美用双手捧着可乐瓶,凝望霙的脸,鼻翼处浮现红云,她诚恳道谢,“真的、谢谢您……母亲。”
结核远去的初夏,希美开始戴着那块石英表去上学,手表银链扣到最里面一格,刚好适合少女的手腕,稍微晃荡,亮闪闪的,正经而美丽。霙见她除去教科书之外,也兴致勃勃地捧着小说书。坐在饭厅或是茶室里反复读,觉得欣慰又温暖,所以又常买女孩子爱看的杂志和一些带插图的童话书回来,就默不作声地放在矮脚桌上,等待希美回家时每每捧起书,向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但霙也察觉到,自那日之后,希美在对她的尊敬中甚至加了些客气,她不再常去公园、球场玩,做起家事来也更加勤快。
霙大概明白,自己那天的话有些沉重,让希美的孩子心迷惑了,觉得不知如何自处。
于是,霙的某个决心愈发明确,甚至在点茶时也会分心来想着这事,笃定意志。池田和子总能察觉她的神游,以为她是思春,还暗中嘲弄她,又被面红耳赤的塚本低声训斥。
霙的耳朵尤其好,因而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懒得说些无聊话,只继续点茶。
一天中午,希美负责送别茶会最后几位流连在此的男客。最近茶会开得频繁,客人愈发多起来。男客里边有个比塚本更高大、胸肩更宽阔、西洋雕塑似的美国人。他常牵着条黑色卷毛狗,茶会时就将狗拴在院子里泡桐树的树干上,狗也不闹、不吠叫,只是喜欢原地团团转,几天来踩坏了一小片花草。这日美国人临走时,神情友善地往希美手中塞进一块纸包的巧克力,深嵌在眼窝里的绿眼睛不时转动,目光越过希美的头顶,瞄着霙收拾茶具的身影,希美本打算接受,但瞧见他的眼光,就念着不大流利的英语婉拒了。
“母亲。”在霙回卧房睡午觉前叫住了她,希美半边身体靠门、背着手,脚尖点地,声音清亮,“每次茶会之前,都要给每个人发请柬吗?”
“嗯。”霙有些疲累,昏昏欲睡地整理着被褥,她半跪在榻榻米上看希美,先是点头,而后想了想,又改口说,“没收到请柬、也可以来,提前知会就好。”
“喔……”希美欲言又止,话语堵了几次在唇间,最终还是建议说,“茶会……开得不这样勤,会好一些吧,吃不消的,而且,母亲,还是只让收到请柬的人来吧。”
“嗯,好。”霙不假思索地答应。
希美,在后院水井边洗濯茶碗时惊叫了一声。当时霙已经醒了,正在卧房里叠衣服。她翻看、抚拭那条蓝羽腰带时,听见希美的叫声,还以为她遇到了竹林中窜出来的蛇。霙二十七岁独自待在后院时,就遇见过一条环形花纹的桑树根蛇,怕得一辈子都难忘记,所以想当然地这样以为了。当她两手拖着烧炭的火铲、面色煞白地奔到后院,意欲战胜自身恐惧保护希美时,却根本没见到什么蛇。
只看见希美衬衫袖子卷在肘间,蹲身回望她,皱起了美丽的双眉。
希美的眉毛更浓密了,横抹的黛色衬得那双大眼睛更加富有神韵,霙想到自己的眉是稀淡的,总需要描画,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火铲,暗叹希美的眉毛果然更加好看。
希美以复杂的表情望着她,也是一面失血的脸色。青竹叶筛落的阳光碎片,轻柔地掉下一块,在她右边眼睛里灼烧,那瞳眸愈发通透。霙沉醉于这美景时,只听希美语声艰涩、情绪很不好地说:“母亲,少了一只茶碗……是信乐烧。”
“信乐烧。”霙只重复着她的话,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就是陶胎表面有小白点和小孔的那只,您说过,从老家带来的,有两百年历史的,那只信乐烧茶碗,”希美抬起胳膊,用井水冰过的手指圈出小孔,比出“点”的形状,手指骨节比起霙的较为分明,手指似乎是又长了一些,此时被凉水弄红了,湿漉漉地甩出水滴。希美垂下手臂,轻声问,“母亲,难道说……米、水果、手表、书,那些东西,都是把茶碗、当掉,换来的……”
希美没再说下去,只顾皱眉。
霙从希美的话中抓住一丝难堪,那是尊严被践踏的难堪——她才突然晓得,希美会因此感到丢失了自尊。
霙惊讶于希美的自尊心这样坚固,也这样脆弱,又悟到希美实际上是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看待着:不然怎么会觉得自己当掉茶碗来养活家里、为她买东西,是叫她丢失自尊的事情呢?
可这样“平等的位置”,却让霙感到喜悦。她从心到身,由内而外都通透了,她几乎想要微笑、用力绽开笑容,但此时不行,会叫希美纳闷的。于是她睁大一些眼睛,认真摇头,说:“没有。应该是……刚刚搁在哪里了,再找一下。”
霙搁下火铲,走去茶室里寻找茶碗,希美也旋即站起身跟过来。不多时,希美就在那个美国男人坐过的厚布团后边发现了失踪的信乐烧茶碗。两人蹲在一处,同时舒口气,膝头挨了膝头,而后似是说好了般,突然互相凝望。
近于咫尺,希美清楚看见霙细腻的皮肤,几乎望不到毛孔,白皙光滑。她未化妆,眉很稀淡,衬着那润白的脸颊、显得安恬。霙的淡眉下,双目光色涌动,水波温柔,让希美想起常去玩的日比谷公园里,那潋滟静好的心字湖水面;又想起一场春雨过后,自家院子里樱花将落尽时,覆满了粉瓣的雨水。
真好看。
霙就这样对她抿抿嘴唇,唤她:“希美。”
“嗯。”希美的心跳得很快,等着后话。她双手捧了那只茶碗,缓慢转动,粗糙表面刮擦她的手心,一片轻微痒意……挠到心底。
“不要担心,希美,”霙微偏头,双唇间吐出轻语。
“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