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真理×凛冬
插个歌:http://music.163.com/song?id=4086763&userid=55223613
私刑那天,镇子上雾茫茫的。乌萨斯人喜欢看热闹,拎着酒瓶和别的什么,涌到街上十字路口,像开一场派对。真理那天也在场,她看到凛冬鼻青脸肿,眼睛亮晶晶的。凛冬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她,对她做了一些口型,笑一下。在她梗着的脖子上方,一把马刀高高地举起,好像要把天上的星星给斩落下来。
真理常常梦到一切在重演。
上:
真理很早就注意到凛冬。她们镇子上有一条街,每次上下学,她都会加快脚步经过。街面上逗留的人擅长找麻烦,常年斗殴,几乎一年四季都鼻青脸肿。凛冬是里面肿得比较好看的一个。
真理是插班生。她随父亲工作调动来到里加的这个小镇,转入一所普通中学,清晨六点钟,提了书包,爬半座山走到中学门口,顿一顿,看雾气罩住整个山头。那是春天的事,她刚升上九年级,体力不支,弯下腰撑着膝盖,喘一口气。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看见凛冬,她蹲在墙壁前面,脸上还没有消肿,墙壁上是学生们搀着脏话的涂鸦。
她爬了五层,走进教室,穿过由橡皮、撕了半截的课本、作为武器的钢尺组成的火线。整个教室的位子一半都是空的,木头桌子歪歪扭扭,划分出一条又一条战壕,真理一边小心地绕开它们,一边用眼睛挑选,走得很慢,花了一些时间才在角落里捡一个座位坐下。老师进来教课,才教到首都中学六年级的课程,真理觉得没有意思,把干净的笔记本往抽屉塞,笔记本碰到另一本什么东西。真理把它抽出来,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书,社会科学理论的下面压着一些印得很粗糙的西方小说。她把小说拿起来读,在心里纠正上面印错的字,这样度过一个上午,教室里人又少一半。午休的时候,她摘下眼镜要趴下睡一会儿,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桌面上。
是早上那个鼻青脸肿的女孩,穿着看上去就很暖和的毛领外套:你是新来的?
真理点点头,把眼镜戴回去。
你让我拿一下东西。她朝抽屉点点下巴。真理挪开一点,让她把那叠书拿走。
你看了?
抱歉......真理站起来,她并不想找任何麻烦。
没事,你就坐那儿,反正我不常来。
一开始,真理看那个人终日在街上游荡,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寻找一些不顺眼的人,随时都要动手的样子。每逢上下学路过那堵墙,或者是周末上街买东西,都会很频繁地看到她,揣着手,很无所事事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里,她们站在街道的两头,或者是隔着一条马路,或者是一个在坡上,一个在坡下,互相不说话。有个周末,真理目睹到场面紧张,从一两个人的口角上升到肢体冲突。于是她头一次穿过那条马路,向那一团人走去,她只看到了开头推搡的部分,就被一个很凶的男人勒令滚开。她想了一下,绕到巷子后面去了。
十几分钟后,真理在街心的洗手台碰到对方。她伤很重,把头直接伸到水龙头下面去淋。
真理停在那里直直地看着。
别看了。她开口。
要去报案吗?
凛冬把水龙头拧上,转过来眯着眼睛看她,在判断她有没有开玩笑。
这里有视频,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证词......
凛冬的表情像被蛇咬了一口:删掉!
......我不明白。
她瞪着真理:你以为镇上的警察会管我们的死活吗?
真理抿着嘴唇,很认真地思考着。
她真的是不明白。凛冬摇摇头,语气软了一点:你删掉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和镇上其他小孩一样,凛冬时不时会挨一些揍,有时候来自她的父亲(不喝酒的时候他是个好人),大部分是在街头。她不在乎。在乌萨斯,像她那样的孩子……什么样的孩子?真理走在她身边,歪着脑袋问。惹是生非的孩子。凛冬耸耸肩,反正他们都那么说的。这样的孩子总是在挨揍,区别是有的人慢慢开始揍别人。
不是揍人就是被揍,凛冬就这样长到十六岁,依然鼻青脸肿,依然在街上游荡。很少一些时候,偷偷翻几本她能弄到的卷边旧书。真理来到这儿,像一本没有拆封的新书。最新的西方小说。凛冬在心里琢磨,什么事都会有,可能随工作调动离开,可能去首都念师范学校,像真理这样的女孩在这个镇子上来了又走,可能明天就走。她跟真理走到十字路口,确保视频已经删除。真理问她,我应该称呼您?
凛冬。她为那种过于礼貌的措辞皱起眉头,还是回答了。
凛冬。真理把这个名字放在舌面上转了一圈,然后说,凛冬同学,不好意思,之前坐了你的位子,我换到了旁边那一桌。
真理坐在位子上看她带来的小说。周一上午第一二节课课间,是乌萨斯每所中学固定的集会。她托一个病假的借口留在教室,听广播里不断传来属于乌萨斯帝国的歌曲,听学生工作周报、一些对未来的展望和动员。说起这些,倒是很有意思。真理漫无边际地想,对着双头鹰旗帜敬礼、对未来作出担保、对各种各样的组织宣誓献上忠诚。好像越小的城镇对这种事情越是重视。她听那些滚瓜烂熟的誓词,听着听着,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戴着袖章的巡查员,也不像老师,她合上书盯着门口。凛冬推门进来,有点惊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真理率先对她点点头。凛冬也点点头,余光瞥到真理在看一本外文书,很厚的一本,离看完应该还有很久。她走到自己座位上,从抽屉深出掏出一块青砖,揣在外套里就往外走。
真理迟疑了一下,站起来,跟到教室外面去。她们一上一下走过一截褐色的楼梯,转一个弯,再走一截,再转弯。凛冬停住了,站在那儿抬眼看她。真理后来承认,这几乎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你又为什么不回去上课?
我病了。
那你应该回家去,别跟着我。
我正在回家去的路上。
......
凛冬一路走到大街上,真理一路跟到大街上。一个发色很浅的小女孩拎着煎锅,站在路沿上,像在等人。凛冬走到她面前,揉她的脑袋:告诉我,古米,他住在哪儿?
凛冬姐,你不要找他,我们再去买一次面包就好了。
我当然要找他算账。凛冬有点焦躁,你告诉我。
被叫做古米的孩子脸上写满了为难,还挂着眼泪的痕迹。真理认出她,同校的学妹,是很典型的那种八年级女孩。
真理朝她们走过去,走到古米面前,却对凛冬说话,说今天不是斗殴的好日子。凛冬说关你什么事情?真理皱了下眉,有点不快。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机关巡察组下午会来这个小镇视察。凛冬说我不在乎。真理掏出手帕来递给古米,仍然对她说话,你要在乎,他们正想方设法把业绩抓上去。古米捏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凛冬把手帕拿过来塞回真理手里,把纸巾递给古米,让她擦擦鼻涕。做完这些,一只黑猫从她们面前走过去,古米说,凛冬姐你看,黑猫过街了。凛冬嘟囔一句,今天是有点不详。
凛冬同学,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啧,你什么意思?一定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真理眨眨眼,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算了。凛冬把古米汗津津的手拉起来,我们再去买一次。太阳正在下落,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外套没有穿好,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就这样拉着八年级女孩面朝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好像可以走很远,也好像马上就是终点。真理站在两条长长的影子下面,摇摇头,想要摆脱这种不详的隐喻。
没生病的话你也一起。她听到凛冬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于是迈开双腿,跟了上去。
后来真理路过那堵墙,已经不用再加快脚步。临近毕业,上面的涂鸦又被新的覆盖掉一层,那阵子学校流行自己改校服穿,学生们明里暗里比谁改得更有风格。凛冬穿着新衣服在墙壁前面踱来踱去,看上去很威风,那时候她已经是名字叫得很响的冬将军。真理认出衣服的改造灵感来自很久之前她送的一期时尚杂志。过了几天,凛冬又不知从哪列火车上搞到一顶列车员帽子,接着,是一台机车,看起来不太新,来历可疑。机车是两人座,但是没有人敢去问一句可不可以坐在她的旁边。
毕业典礼那天,真理被古米扯着穿过整个操场,走到优等生不会走到也没有理由走到的地方。那团人没有任何长进,还是在墙头吸烟。凛冬背对她,真理叫她的名字,她就转过来。凛冬姐,我们拍一张合照。真理配合古米说的话,掏出一台崭新的双反胶片相机。人们起哄的势头立刻被凛冬压下去。拍,我们换个地方。她说。
在当天下午的小型聚会上,凛冬拎着酒瓶在离真理蛮远的地方转圈。古米从后厨走出来,挥舞手中的合照。真理慢慢挪得离她近一点,凛冬也绕着圈挪得离古米近一点。等两个人都挪到古米身边了,古米说:真理姐,凛冬姐想邀请你跳舞。
没有!凛冬立刻否认了。她喝得有点上头,满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嗓门大得整个房间都听得到,但没有人转过来看她,他们要么自己也已经喝到这个程度了,要么趴到桌子下面了。
真理挑挑眉,等她说下去。
......我是说我一般邀请别人跟我喝酒。凛冬开始在原地转圈。不过这一次我想邀请你去外面兜兜风。
只是兜兜风?冬将军,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凛冬转得更快了。所以去吗?还是不去?
上来。凛冬站定在机车前面,靴子后跟啪地碰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了酒,显得很是正经。她说完又后悔,觉得语气太像命令,不像一个邀请。真理站在原地思考,她操心的不是酒后驾驶,毕竟这是乌萨斯。只是她不是会坐在别人机车上那种女孩,太显眼了。
那时候天刚刚擦黑,真理看见凛冬挺直了腰,很郑重很认真的样子。于是那种恻隐之心又在她胃里悄悄作祟了。她站了一会儿,凛冬咬着嘴唇,搓搓手,有点局促,仍很耐心地等着。等她终于乘上去,凛冬才松了一口气,绕到另一边上去发动车子。然后她沉默地在乌萨斯的傍晚里开啊开啊,让风不断不断地吹到她们的脸上,好像这样就短暂地抓住了夏天。
她们一直兜风到后半夜,大街上只剩下醉倒在树荫里的人。凛冬把车停了,步行送她回家。她们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真理说,今天谢谢你,冬将军。
你不用那么客气。
我不是不明白。
明白什么?
真理没有回答她,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这个红灯真长啊,平时也是这样的吗?凛冬后背微微出汗。真理绕到她前面去,拉她的衣领,她没有反应过来就弯下腰。下一秒钟,真理的味道软软地缠上来,在眼神散掉之前闭上了眼睛。她吻得格外动情,吻技也很好,这几乎让凛冬感到懊恼。
风继续吹,凛冬感到脸上痒痒的,双手好像通过电一样,麻掉了。在以后的日子,凛冬还是不能停止去想,想真理怎么像一本崭新的书,想这个吻怎么像夏天的风一样。
这就是她们的中学时代。
下:
真理离开小镇,去首都念师范学院,那时候乌萨斯已经开始有不好的传言。而她抱一摞新书走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找到让自己安定的身份。她是个学生,有个恋人,她的恋人留在小镇上,继续晃荡,为了讨生活穿上制服。真理不止一次听到首都的学生们议论这种特殊的制服,说流氓终究是流氓,穿上制服也还是流氓,还是做流氓做的事情。
凛冬不管。她做这份安保工作,晚上六点到早上七点上班。穿非常漂亮的漆黑制服,纽扣和肩章闪闪发亮。只是和其他穿黑衣服的人合不来,她不爱听那些带颜色的笑话,不去掀影响市容的夜市上的摊子,不向老人和妇女举起棍棒。这样下来,没多久就离队了。
偶尔她们见面,取两个地方的中间地段,在一个见不得光的小镇的一间见不得光的地下旅馆。凛冬总是很爱问为什么,真理一边整理领结一边思考,然后歪着头对她说,那天我在洗手台看到你,像伤得很厉害的小动物那样,我没有办法就这样置之不理。凛冬的脸立刻缩了半截进被子里去。真理轻轻笑她,是你自己要问的,冬将军。
那年夏天,真理回来,她们兴致很高,在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餐厅吃饭。聊天的时候,真理说她应该去当教师,父亲是这么说的,合同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读了好多教育学的书,始终不明白当教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她在试讲的时候,看着台下那些眼睛,那些期盼的、怀疑的眼睛,意识到没办法对他们说谎。然后在自己的第一堂课上落荒而逃。
我想我们都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凛冬把一勺红菜汤送进嘴里,说她正打算去首都找一份工,以后......她话讲到一半,尾音还在半空中没有消散,黑皮长夹克的人手持武器冲了进来。
他们的靴子一起一落,地板随之颤动。他们列队,对在场的所有人发出命令。她们跟餐厅里的其他客人一起起立,凛冬抓住桌子边缘站起来,差点带翻喝到一半的酒杯。她用目光搜寻一遍这个队伍,看能不能找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同时本能地把盘子上的餐刀藏进衣袖里。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就是乌萨斯内乱的开始。
这场内乱持续了很久,代价很重。这是她们离开乌萨斯后才知道的事。很多人操起武器,叩响扳机,很多人疯了,死了,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那天凛冬带着真理趁乱逃出餐厅,拐过一个巷子口,巷子深处,穿制服的男人正骑在一个女孩的腰上,他的拳头不断下落,砸了一下,两下,三下。凛冬从袖子里抽出那把餐刀,刚要冲上去,就听到枪响。她被震得耳鸣,转头去看,真理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在巷子口,肩膀绷得紧紧的,双手前伸,握住枪柄。
真理拿枪?她哪里来的枪?凛冬舔舔嘴唇,这是不是一个玩笑?在她印象里,很轻的东西在真理手里也很重似的,就算是拎着一本书,也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她在队里听人说给枪上膛需要很多力气。真理很瘦,身体薄得像一片纸,怎么会有那样的力气?可是真理的枪口对准男人身体倒下之后留出的虚空,她的脸比她们在床上的时候更加绮丽,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冷若冰霜。
男人倒下之后就没有再动了。她看到真理走到那个乌萨斯女孩面前,抬起一只手指路,嘴型看上去像是在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跑,会看到码头,如果没有被封锁,跳上随便一艘船,离开这里。她追上去,真理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耳朵,嘴里不断喃喃着,这是正确的,这是正确的。她的整个右半边身体都在发抖,快要站不住。凛冬看不下去,把枪拿过来放到自己手里,才发觉它很小巧,她低头去看,做得很精致,除了能开火之外,不像一把枪。
镇纸。真理说完,把力气卸掉,额头轻轻抵靠在凛冬的肩膀上。
她们在卡西米尔避了一阵子,最困难的时候,真理看到古米努力用叉子去抹桃肉罐头里最后一点汁水,然后把叉子舔干净。
凛冬会不会后悔?真理不知道。就因为她说,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凛冬就揣着那镇纸,带着她们一路往西,踏上流亡的路,路上总是捡人,总是捡到学生。那镇纸是真理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在路上,凛冬用它开了很多枪,震得虎口发麻,肩膀吃过后坐力,常常是青的。
真理把它转赠给凛冬,心里却没有把握。她会开枪是因为小时候父亲教过她打猎,这好像一种应激反应。可是凛冬呢?凛冬会说这样的事情总要人来做的,我不做别人就要做,我做了别人就不用做。真理一旦表示担忧,凛冬就说,是需要考虑这些的年纪吗? 明天可能连命都没有,还考虑什么?
每次她这么说,真理会摇头叹气,要考虑的,自治团的人越来越多了,事情会很复杂的。
不是有你在吗?凛冬刚要说出口,觉得不太妥当,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其实真理比她固执很多,脑子很聪明,以往她走过那条小路那面矮墙,好勇斗狠的青少年们在那堵墙前面或站或蹲,她走过去,一眼就把凛冬从里面和其他人分别开来。这种能力在她们流亡过程中屡试不爽,好像只要说上两句话,真理立刻就对一个人有了把握。自治团团长最近总是被人说心软,这件事也是被她最先察觉。实际上,在乌萨斯的年轻人中树立威望很简单,冒失都没关系,只要勇敢,别的都可以原谅。在一些事情上,凛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会被人视作怯懦。
真理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凛冬这件事,就接到乌萨斯境内来信,发信人是常来家里做客的伯伯,父亲的老朋友。她展开信,正文第一句是“我认为你有权知道”。信中详尽地描述了她父亲是如何被手下出卖,如何被拉到街头私刑。伯伯说,行刑那天他在场,真理的父亲看上去很冷静,好像只是在等待死亡。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他,点点头。很快那颗头被割下来,血淋淋地滚在地上。真理僵在那儿,倒回去又读了一遍,然后再从头读第三遍。读完,她抓着信纸,翻来覆去地找,找父亲的罪名。信里没有提,也许那不重要,也许随便罗织一个就好。
当时乌萨斯特别混乱,她们在卡西米尔有了一个安稳的落脚处,凛冬正好外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等她回到房间,看见真理右手拎着她藏在书柜后面的野牛草伏特加,左手拿着酒杯,站在屋子中央,用右手的酒瓶去够左手的酒杯,灌满,仰头喝下去,再以极快的速度重复这一过程。
凛冬舔舔嘴唇:这是,怎么了?
真理喝酒,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样子很生疏,但是喝得很凶。像普通的乌萨斯人一样,凛冬自己纯粹是因为冬天又长又无聊,所以才喝酒的。这个时候她好像才想起来,真理毕竟是乌萨斯人,有一双很不温顺的眼睛,从学生时代起就是那样。
真理没有回答她,只是说:冬将军,你要小心。说完,她感到酒精抵达神经末梢了,眼眶很痛,眼球后面在烧,不太能站得住。
凛冬伸手去捞住她:小心什么?
小心背叛可以换取自由的时候。
背叛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私刑那天,真理也在场,她看到凛冬鼻青脸肿地被绑在那儿,梗着脖子亮着眼睛,额角上有被枪托击打过的痕迹。她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她,对她笑一下。那天乌萨斯的空气很平静,没有一丝风,人群中有人跪下开始做祷告。在凛冬梗着的脖子上方,一把马刀高高地举起,好像要把天上的星星给斩落下来。
真理隔着铁栏杆,面无表情地对凛冬描述她的这个梦。对于凛冬被抓这件事,对于没有任何人愿意接受辩护委托这件事,她并不感到意外。
是那封信。她接着说。那之后,我常常梦到父亲临死的场景,只是在梦里,冬将军,那是你的结局。
凛冬的额头抵住栏杆:我以为他们至少会用枪。
我说过了,事情会变得很复杂的。
没关系,真的。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我不在乎了。她说完感到鼻子很酸,眼睛垂下去,耷拉着肩膀,好像肩膀不是她的。我只是在想,古米怎么样了。
我托父亲的朋友送她去了南方,她一直说要来看你,流了很多眼泪。冬将军,我来是要告诉你,明天我为你辩护。真理的双手穿过栏杆之间的空隙,用手掌把凛冬捏成一团的拳头包起来,沉静地、定定地又说一遍,我为你辩护。
凛冬抬起眼睛看她。真理心里一跳,眼圈很快地红了。她把想要流泪的念头按下去,竭力稳住自己:胜算很低,我想试一试。
像在梦里那样,凛冬对她笑一下,说:不是很低,是几乎没有。真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能把垂死挣扎都说得那么好听。
流亡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路上,凛冬总是说,像古米这样乖巧的,这些孩子能说话吗?我总不能不管。真理会反问她,那么你呢,冬将军,谁又来替你说话呢?
真理想着这些,独自走向那扇门。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明明是冬天,她却能感到捏着的稿子被手心汗水打湿,起了褶皱。她想里加小镇上,中学的那堵墙壁前面一定换了一些更年轻的孩子蹲或者站。
惹是生非的孩子。她这样想着,脚步在市政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磕着,一下又一下。穹顶之下,声控灯随着那回声,一盏一盏亮了又灭,在她身上投下阴影。
我没有一直是这样,一直这样的明明是你才对,冬将军。真理无声地说完这句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