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并蒂双姝,金騜入池起涟漪
按照规制,皇后有疾可召直系亲眷入宫探视。
李铎心中后悔自己任性害萧泷病倒,有心与萧氏和解,便允准了萧赋入宫探视,也无可避免地在病榻前看到了萧汵。
萧汵是天水萧氏世子萧贺的小女儿,比李铎与萧泷略长一岁,今年十八,长相随太原王氏的母亲,五官柔和清丽,如出水芙蓉,那烙印着萧氏血统的金眸眼角微微下垂,如蜂蜜般温润柔婉,全然不似萧氏狼一般锋锐骄矜。
李铎乍见她,便觉得眼熟,怔怔看了一会,神思一乱,心头的妄念便止不住地疯长。
萧汵也是第一次与李铎见面,面前的小皇帝傻乎乎盯着自己出神,她想起临行时祖父语重心长的嘱咐。
当今圣上是母亲的亲姐先皇后王祈云的孩子,论亲,自己与李铎比萧泷还亲近一层,是姨表亲。姨母去世得早,圣上自幼孤伶,未得母亲疼爱,又无同胞兄弟,自己入宫莫想着是嫁给皇帝,只当是像姐姐照顾妹妹那般待她。何况自己长相酷肖母亲,与姨母也十分相似,恐怕触及圣上亡母隐痛,平日切莫提及姨母。
虽然当时还不太明白父亲的话,如今看着小皇帝望着自己失神的模样,才算明白祖父的苦心,对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皇帝生出一丝怜悯与亲近,微笑着款款向李铎行礼。
“臣妾萧汵拜见陛下,愿陛下圣体康健,万寿无疆。”
萧汵一开口便让李铎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强忍着不去理会脑中盘桓的妄念,强迫转开视线,冷淡地问道。
“你为何会在这里?”
皇帝冷淡的语气让萧汵微微一愣,她是门阀世家的千金,在家中是养尊处优的娇客,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曾受过这等冷言冷语,那离家为人妇的实感倏然沉甸甸落地,孤立无助的淡淡苦涩将满心的体贴与亲近都压了下去,好在刻入骨子里的教养自不会教她同皇帝赌气,萧汵缓缓垂下头,想将胸中的不快尽快散去那般轻轻呼了口气,温顺娴雅地屈膝行礼。
“皇后有恙,按规制妃嫔需榻前事疾,皇后陛下又是臣妾的妹妹,于情于理都应前来照料。”
这话说得极在理,堵得李铎闷闷地没了言语,她本就心乱如麻,越发赌气撇过头去不理她。
一旁萧赋见状,连忙给萧汵使眼色,躬身行礼。
“谢大家体恤臣下思亲之情,臣等沐德天恩,感激不尽,臣之家族必当朝乾夕惕,报答君恩。”
李铎抿了抿唇,她既有意和解,少不得软下身段宽慰萧赋几句,又赏赐了不少银帛以作抚慰。
“朕年轻不经事,朝政多有不通,以往便多仰赖萧舅公,如今舅公不在了,还需萧叔叔多加提点朕才是。”
皇帝有意服软,萧赋岂有不懂她的意思,自是乐得不与皇帝起冲突,当即谢恩示意萧汵一同退了出来,又捉着萧汵的手耐心嘱咐道。
“宫中不比家中,处处都有规矩,不可行差踏错,凡事都要多上心,少言语。”
萧汵对李铎冷待多少有些芥蒂,挨了训斥心里自是不服气,只是家中教养自不敢和长辈顶嘴,只得撇了撇嘴。
“让二叔忧心了,以后定然不会耍性子了。”
萧赋哼了一声。
“说得这样好听,在家中你父亲母亲如何娇惯你,二叔如何不知。若是嫁了旁人还罢了,你如今是入宫,在宫中便是代表了家族,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萧氏,陛下虽年幼,却是一国之君,万不可因自己的脾气顶撞陛下,让家族为难。”
萧汵抬起眸望着叔叔,蜂蜜般温润的金眸流露出出萧氏狼熟悉的锋芒,沉稳说道。
“汵儿是自请进宫的,内中轻重,汵儿分得清楚。汵儿长大了,绝不会因为自己让家族为难,请二叔安心。”
萧赋左右端详萧汵,自己看着长大千娇万爱的小侄女,如今盘起发髻是有几分为人妇的模样了,那个总是抱着阿爹腿哭着不让出征的小姑娘都长大成人了。她离家入深宫,伴君如伴虎,又是作假凤虚凰之事,对一个小女儿来说是何等凶险为难,她纵然说是自愿,心中岂有不委屈的,内心叹息之余,言语之间又不自觉溢出疼爱,笑道。
“话虽如此,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你是我萧氏的女儿,皇后是你妹妹,你入宫为妃,风光同正室无异,一应的嫁妆都同皇后一样,你的一营亲卫现在已经入宫,就负责守卫你的怡翠殿,只听你一人调度,在宫中除了陛下,你也不需对谁忍让,谁也为难不得你。”
萧汵闻言,知萧赋消了气,便眯起眼睛狡黠地微笑起来,少女下垂的眼角柔媚地眯起,温婉的面容衬着着秋日金黄的日光,更显出一番柔润甜美的暖意,萧汵甜甜地摇着叔叔的手臂撒娇。
“那马儿呢?我的清霜可送来了?”
萧赋笑道。
“都到了,你的这些嫁妆比你还早到些呢,马儿已经在御苑了,你指名要的乐工优伶猎鹰斗狗吃的玩的一并都给你送来了,要这样多的玩意儿,你母亲生怕你在宫里没人管教都玩疯了,特意嘱咐把你最怕的李嬷嬷也送来了。”
萧汵嘟起嘴,不经意又问道。
“那诵经敲木鱼的呢?”
萧赋双手合十笑道。
“你母亲说你近来时常礼佛静心,我只当她说笑,直到看到礼单真有僧众跟来我才信了,阿弥陀佛,佛爷开眼,疯丫头也有收心的时候了。不过皇后正病着,无人主持中馈,内侍局不敢擅自做主,眼下僧人安顿在楼观台,伶人在驿馆,只等皇后病好了再报吧。”
萧汵高兴地拍了拍掌。
“那正好,我正想为泷妹妹祈福呢,护国天王寺虽近,在宫中沾了富贵气就不灵了,我要亲自上楼观台供奉祈福,祝愿妹妹除病消灾,早日康健,也省得我在陛下面前晃悠惹她不快。”
萧赋心中明白,李铎对萧汵之抗拒,并非萧汵之故,实乃对萧氏强为不满,却又不便明说,安抚地笑道。
“又说孩子气的话了,去吧,去祈福也好,等皇后病好了,自然一起都好了。”
话说这边殿中萧泷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虽听见帐外人说话,却听得不真切,只知道是李铎来了,外面又只有萧氏的人,生怕又一言不合又起冲突,偏偏自己起不来身,心中焦急,发热上头,越发神志昏沉。
李铎挑开床帏进来便见萧泷面色绯红,人烧得迷迷糊糊地,嘴唇还蠕动喃喃低语,心疼之余更是悔恨不已,连忙上榻将她抱入怀中凑过去听她说话。
“我在呢,梓桐想要什么?”
“陛下息怒,姐姐不是有意的...”
怀里的人儿病成这样还惦记着萧氏的安危,李铎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扫着背平缓急促的鼻息。
“我没生气,你好生歇着,只要你好了,我就什么都不追究了,好不好。”
怀中的人儿便安静了,只是闭着眼睛捉着她袖子不放,把李铎的心都给捏软了,只抱着她在怀中细细拍抚。
只因萧泷发热,每两个时辰便要药浴擦身,为免起床更衣劳动,只穿了一件素帛纱衣,落在怀中更见清减柔弱,李铎正拍抚着,低头猛然见胸口处似有一滴血渍,手指抹不开,撩开纱衣一看,雪白的峰峦间,心口落了鲜红的一颗血痣,顿觉不祥,急召御医张却诊治。
原来张却虽不曾看过萧泷的脉案,平日与萧泷请平安脉也诊断出萧泷容易惊悸高热,恐有风症痼疾。自宫变起,萧泷日夜忙碌,大震关一行劳累病倒还不曾痊愈,又兼惊惧哀恸,勾起了旧疾,数症并发,高热不止。只因着萧泷平日任性不肯服药,张却斟酌许久,也不敢在头风死穴下针,便剑走偏锋,行诡策,用锋针在内关膻中鸠尾等心脉要害穴位泄热散血,锋针有三棱刃,萧泷肌肤又娇嫩,行针后便落了血痣般的伤口。
李铎听他刺人心脉,是连徐锦都不敢用的险招,人却不见好,不禁勃然大怒,只是碍于怀中人在歇息,隔着帷帐压低了嗓音训斥道。
“朕将梓桐交给你,她身子不好,你是大夫,不劝着她时时好生保养,如今病倒便是你无能。”
张却哪里不曾劝过,奈何这些日子都是要紧的关头,李铎病倒,前朝后宫就靠萧泷一人支撑斡旋,哪件事是他劝得来的。如今李铎一股脑把事情怪在他头上,他性子耿直,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委屈,跪地答道。
“宫中连逢变故,皇后陛下独力支撑宫闱,夙兴夜寐,是以积劳成疾,臣劝皇后陛下歇息,陛下之江山又该由谁支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张却竟然如此出言顶撞圣上,话里话外地责怪皇帝无能。
只见李铎沉着脸勾了勾手指示意在旁侍奉的李江尘靠近,压低嗓子骂道。
“打出去!朕不想再见到这贼子。”
李江尘顿了顿,揣摩着李铎的心思,示意七曜卫上来拖下去杖毙。
张却直愣愣跪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小人失职理应受罚,只是皇后陛下凤体要紧,还请容臣先行医治,再来领圣上责罚!”
“拖下去,拿捏朕就指着你一个大夫不成!”
萧泷窝在李铎怀中,听到李铎动了怒,怕她气坏身子,不便强劝,就撒娇般埋进她怀里,轻轻戳了下剧烈鼓荡的腹部,沙哑的嗓子含糊地嘟囔着。
“肚子都气鼓了,硬硬的...”
病中人气息绵软,更带着一分平日听不到的甜美稚气,原本坚硬的腹部也被一指头戳得泄了气,一下把李铎给逗笑了,笑呵呵地拿过案上的花茶拿过来一勺勺喂萧泷喝下,柔声劝道。
“嗓子都烧哑了,别说话了。”
沁凉的茶水滋润了发热焦渴的喉咙,萧泷舒服地叹了口气,急促的鼻息也轻缓下来,心满意足地软绵绵地推了推茶碗望着李铎。
李铎便低头自己也喝了一口,入口便尝到蒸梨和炒制后大麦的甜香,馥郁的栀子花混合着龙脑幽微的香气,未经冰镇也清凉甘美,栀子是泻热除烦的药材,味道却苦涩,方子特意换了药效更温和口味也清甜的栀子花,喝来更觉清甜香醇。
“这茶挺好喝的,张医官是尽心的人。”
李铎轻轻抚了下萧泷绯红的面颊,感觉热度暂且消退了些,怀中人儿小猫似的轻蹭着她的手心,心头好似被怀中人软绵绵地拿捏住,锋利的盛怒早已捏得一片酸软,再被她掰开揉碎,化作一声轻叹。
“病成这样了,还替别人求情呢,什么人都管,你是观音转世的不成。”
刚刚补过水分格外柔软的嘴唇勾起柔媚的微笑,莹润的闪烁着莹润的光辉,慵懒地腻回夫君怀中,轻轻蹭着她胸腹撒娇。
“我在神佛前发了愿,想为你多攒些功德。”
听得李铎心头一颤,也恐见了血光冲犯煞气加重病情,搂紧怀中人儿轻声嘱咐道。
“别把人打死了,让宫中抄一万份《消灾神咒经》散出去吧。”
得了皇帝的宽赦,掌刑人手下也有了分寸,虽是打得皮开肉绽,却未伤筋动骨,张却养了两日,仍旧扎挣着过来照顾萧泷,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了,加之萧泷身体日渐好转,李铎方才不计较他的过失,暗中仍遣人召徐锦回来。
萧泷是积劳成疾,需得安心静养元气,况人在病中形容清减,原本高挑的身材看上去已有弱柳扶风之态,李铎不忍叫她再费心劳神俗务,偏偏在这种焦头烂额之际,崔玄桢突然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