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x千圣(是《只有散步我们才真正聊天》这个故事的前情,所以,只是看起来be了,其实没有。标题借了小机场的歌词。
太阳如常下沉。
我发短信问她,千圣,去海边吗?
她来电问,去做什么。
我回答说,去看日出。
她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听起来好像气笑了,问我,你就不怕误了飞机?
我跟着笑起来,说反正机场又不会跑掉,想走总是走得成的。
她没有理会我,捂住话筒,和伯母商量了几句。我听见伯母的笑声,似乎是说很放心我,同意她在我家留宿。看来她说了谎,伯母不知道我们要夜游。
她问,你过来接我吗?
我说,我在海边等你。
把换乘的路线分享给她,在终点站下车。是一处空旷僻静的沙滩,人迹罕至。春天里我独自来过一次。
那时候天气还没有转热,海风吹来,闻不见海水的腥咸,只是清凉,海浪像在低声絮语,抬头可以望见金星和天狼星。
我把鞋袜丢到一旁,光脚在沙滩上漫步。脚不时陷进沙子里,有崴伤的风险,但沙子的触感温柔细腻,我舍不得离开,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游荡出很远。隔天醒来,两只脚踝都酸酸胀胀的。
很傻气的举动,没有告诉过她,但又忍不住想,她会不会这样犯傻,如果我邀请她。从那天起,一直盼望着和她去一次海边。我想她会说我狡猾,在最后一天发出这样的邀约,让她无法拒绝。
我到得比她早。车站对面就是沙滩。走下石阶,脚底已经有磨人的沙粒。我脱下了鞋子,坐在石阶上等待她出现。
她应该会感到惊讶,我穿了她送的裙子。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她不准我当场拆开。背带长裙。完全不是我的风格,不清楚她是怀着何种心情在为我挑选礼物,事后也不见她解释。我暗自揣测过她的意图,是不是希望我显得少女一些?答案无从得知。
它被收藏在衣柜里,这是第一次拿出来。明知不会残留她的气息,还是把脸埋了进去。不出所料,只有淡淡的熏香味,在其他衣物上闻到麻木。
裙子的质料很舒服。搭上衬衫,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隐约觉得熟悉。原来她喜欢我这样穿吗?那个瞬间,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就感觉心脏变得好柔软。它到底适不适合我,无关紧要。
听见她叫我的名字,我起身转向她。她站在石阶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里真的闪过一丝诧异。我望住她,想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情绪。但她别开了脸,把右手伸向我。新鲜的指甲油,以前没有。和我一样双脚赤裸,左手勾着鞋子,垂在腿边。我托起她的手,替她注意地面。她下到沙滩上,长发被风吹起,发梢擦过我的掌心,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我提示说,还有九个小时太阳才会升起。接着想到,这将是我们相处最久的一天。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大海。我跟在她身后。她走得很不稳,一脚浅一脚深,歪歪扭扭,弯弯绕绕。我垂下头闷闷地笑。有沙子扑在我的脚背上。是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孩子气地扬起沙子,就因为我取笑了她。
我们远离马路,路灯光照不到这里,我只能借着满月打量她。很少见她这样不计形象,头发乱了也不整理。我拨过她耳边那绺鬓发,指腹磨蹭她的耳廓。她抖了抖,鞋子落在地上。我弯下腰捡起,说我帮你拿着就好。她沉默地点头。我悄悄跨了一小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这样,就有理由不去牵她的手。
是胆小鬼才会有的想法。但我又觉得自己很勇敢。我要在她身旁煎熬整整九个小时,直至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向她表白。比起怯懦,或许不负责任更加贴切。我就要离开日本了。去英国学习戏剧是我的梦想。她也知道。在这个时间点,痛苦是被合理化的。
你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我在明知故问。
万能通行证,她顿了顿,去你家留宿。
我偷笑说,祈祷我母亲不会打电话给伯母吧。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和她用了一样的借口,抱起手臂,避开我的视线,低声抱怨,唯独在这种时候不需要默契。
偶尔任性一下也不坏吧?我说。
她不接话,提起裙摆,脚尖点住海水浸润过的湿沙。海浪打在她的小腿,她放肆地尖叫一声,笑着跑开。说是跑有些夸张了,在沙滩上连走路都勉强。但站在远处看,一定感觉梦幻到不真实——少女在月光下背向大海奔跑。
跑得累了,她跪坐在地上喘息。我追上她。她仰起脸看我,示意我也坐下。我不忍心弄脏裙子,站着没有动弹。
她问,九个小时你就打算这么站着?
我指向来时的路说,其实是有长椅可以坐的。
她瞪了我一眼,不客气地打在我的腘窝。我跌坐在地上,听见了棉布摩擦沙子的细小声音。她总是有各种办法让我屈服。我拢起膝盖靠近她,刻意压住她的裙摆。不是要恶作剧,只是高兴我们难得亲昵。
你知道我们最后还是会坐在长椅上的,对吧?我问。
她叫我不要说废话,问我为什么心血来潮想在海边看日出。
我说,那要等日出以后才知道。
她说,反正我有耐心。
我捡起一粒小石子,随手划过地面。还不等我认真发力,她就撒下一把沙子盖住。不论我写什么,她都会来捣乱。我看向她,她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那种仅仅面对我才会流露的理直气壮。应该感到庆幸,漫漫长夜不是一个人度过的。
我先她站起来,卷好裙边,踩进水里。海水一阵阵冲刷我的脚。在沙子上站得越久,脚就陷得越深,但海水会把沙子都带走。我们找到了海水只能触及脚踝的界线,沿路向着长椅漫游,我走在前,她走在后,可以感觉到她在顽皮地拨弄我手上的鞋子。
她占住长椅的一端,我坐在另一端,当中隔着两双鞋子。我问她还和谁看过日出。她说只有我敢这么浪费她的时间,但看在我马上就要走的份上,可以原谅。我生出一种这晚什么都被允许的错觉。谁会像她一样,陪我整夜等待日出。
她看起来很困倦了,抓着扶手轻轻点头。我把鞋子放在地上,向她挪移。她随时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但她没有。
我问,要躺下来睡吗?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反问我为什么这么精神。
因为我的心跳很快,但我还不能说。
她继续问,你只是想和我看日出吗?
我说,如果不是,如果我想……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淡。她说,不可以哦,薰,不可以,我不会答应你的,不论你要说什么,也不要说。
我忽然不能思考了,只说,那日出以后的悬念就没有了。
没有关系,她说,看到日出就足够了,第一次看,应该可以记住很久。
她恢复了精神,我却感觉睡意来袭,眼皮不住打架,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长椅上,她伏在我的腰旁睡着了。我完美地错过了日出的时刻。
我把她叫醒,感叹好遗憾。
她揉着眼睛说,我看到了。
那你真的要记住很久哦,这个晚上。我对她说。
她说,你也不能忘记。
当然不会忘记,只会千百次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