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怀雅视角】
西方以狮为王,东方认龙为帝。先说这西边的狮吧,从炎国回了维多利亚后这五年过得跌宕起伏,现在好赖是大抵平定了银龙袭扰后维多利亚的混乱局面,现在恐怕正在维多利亚王宫的宝座上焦头烂额地处理国事。
再看这东边的龙,虽说我家这位龙妹妹出身不凡,却也没那称帝的心思。只是有人见不得真龙,三番五次派人打压我诗家,原本说要入仕的我也因我这位龙妹妹与她姐那一回打闹而泡了汤。好在炎国到底还是给龙面子,几次下来朝廷也知道我们是不能妄动的,只得放任我们,给了我一顶不大不小的乌纱帽,算作是和解了。
原本我也可以就这么挂着这闲职,不问政事,当那些风言风语为耳旁风。只是我总闲不住,听闻维多利亚要派使团来炎,我便动起脑筋想去西方避避风头,刚起了这念头,两位贵客便登了门。
我瞧着这位黑衣银发生着血眸的女人,又瞥了瞥她身旁的着西式修女服的白发,在脑中过了一遍,总觉得眼熟。
“敢问两位是?”
“我唤作斯卡蒂,她是幽灵鲨,五年前在龙门,我们见过。”
我这才记起一些片段,当年阿陈与她亲阿姐在龙门水域激战,是这两位助她在水中移动。
“原来是您二位,五年前我义妹受二人照顾,万分感谢。”
“客套话不说了,你可还记得维娜?”
我自然记得,却还是明知故问,“敢问维娜又是何人?”
“维多利亚的王,那位狮人。”
我装作恍然大悟,“是说推进之王阁下吧,莫非两位是她的使者?”
斯卡蒂的血眸一觑,我在心里打了个冷颤,难道她知道我在装傻了不成。
好在她没有多说甚么,只是冷道,“维娜让我们来找你,有两句话传达。”
我晓得斯卡蒂不是甚么好惹的人,她身后那把黑柄巨剑不是常人能挥舞得动的,倒是幽灵鲨举止文雅,分明是沾染了维多利亚贵族气息,我请她们喝茶,她便真的只是在喝茶,没有插过一句话。
我也不跟斯卡蒂打马虎眼,忙问是哪两句话。
“第一,维多利亚使团此番前来,是要商议通商一事,维娜请你多加协助。”
我沉默不语,且听她说那第二。
“第二,维娜请陈与星熊去维多利亚。”
阿陈阿星?这要求却是出乎我意料,“推进之王阁下若是要请我家两位义妹,应该直接去找她们才是,为何要与我说?”
“龙为万物主宰,却不得涉入人间之事。维娜请她们,却是因着战争,她们定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愈发不懂了,但想着这毕竟是维多利亚的事,也不便多问,只是斟酌开口,“我都晓得了。只是去与不去,那都是我义妹的事,我无法左右她们思想。而这第一也非我义务,想来推进之王阁下求我这两件事,不会只是单方面向我有所求吧?”
斯卡蒂依旧是冷着脸,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她未曾应许你甚么,只是说,若是你记得五年前说过的话,便会帮她这个忙。”
五年前的话。
我这才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终于笑道,“好,这忙我帮了。敢问两位接下来是要回维多利亚吗?”
“不,我们与船队一起,会在炎国附近待上一段时间。”
我这才舒心一笑,道,“那我便烦请两位帮我个忙,船何时能到,提前一日通知我本人,放心,我会给报酬的。”
斯卡蒂点了头,将那盏茶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回味,真是可惜了我阿星送我的东国栂尾茶。
想来之后没有两天清闲日子,我便告了假,一个人上虎口山去了。维娜走了,那头白虎也不在,虎口山的虎成了野兽,是我来给这些虎做了规矩,又请了专人照看,这才免了这些虎下山为非作歹。
只是时隔五年,山中林木丛生,我竟一时迷了路。杂草中走着,却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亏得我反应灵敏向后一闪,一枚箭贴着我的面飞过,深深扎入我身旁的古木之中。再低头一瞧,方才绊着我的竟是根蛛丝般的细线,不细看瞧不见它,可它却有着相当的韧性,最适合作陷阱的绊线。
既然有陷阱,那便离猎人不远了。我也不再乱转,在原地等着。果然不一会儿,一只手猛地从身后伸过来。
我早有准备,拿手一挡,再是一扭,将来人的胳膊控制住,过肩一摔。
不过那人也不是好惹的,轻巧施力,却是接着我的力翻了个身,伸手掐着我的脖子。
我也不再还手,觑着那人。就见此人一身利落长袍,发色是少有的黑白黄三色相间,双瞳金黄,瞧清楚我的模样后慌忙缩了手,单膝一跪,低头恭敬道,“恩人。”
我弯了嘴角道,“五年不见,你的确长进不少。”
那人却不起身,“槐琥冒失,若晓得是恩人来,不会下此狠手。”
我这才扶了她起身,一边道,“是我特意要来试一试你的,不必挂怀。”
槐琥终于褪下了脸上那一丝惶恐,问我,“恩人突然造访,有何指示么?”
我却轻摇了头,“不过是过来瞧一瞧罢了。”说完,又让她引我去了她的木屋。
槐琥是我与爹爹在十几年前饥荒时救下的孩子,那时候我还小,只晓得拉着老爷的衣袖说饿肚子的孩子可怜,老爷到底还是心善,将那一众孤儿救下安顿好,却又不愿他们做诗家的下人,让他们记得此恩自个儿混天下去了。这些人中有几个还时常与我们联系,也都混得有声有色。槐琥跟着一位武术大家学了十几年,正巧虎口山这需要人管理,我便将她叫来。她倒也能忍,在这山中一呆就是五年。
我是住不惯山里的,这趟过来只是来看她一眼问候一声,夜里还是得住在五年前山脚下那个驿站,我瞧她的木屋里头满满当当,竟是塞了三个人的家当,我便随口问了句,“阿和吽呢?”
“他们在演练。”
我点了点头,又问,“虎没惹甚么岔子吧?”
“没有。”
“这便好。”我拍了拍屁股起身,这木屋着实脏得很,我不喜欢,也不做多留便离了屋子。
“虎都训好了,你们无需再留在山上,去京城找些活干吧,这五年我耽搁你们了。”
“我晓得了,恩人。”
槐琥想送我,我摆手说自己下山就好,她便立于木屋外,目送我离开。
前两天斯卡蒂提到维娜的名字,我挂怀着,这才来这虎口山故地重游。当年她在山中险些要了我的命,后来她向我道了歉,我却就着脾气回了她一嘴,倒是没想到她竟记到现在,还专门让人从维多利亚来提醒我,现在想想当年真是太过天真了。这几年在官场,我每做一件事都是如履薄冰,开口前都要斟酌再三,着实难过的很。偏偏阿陈与阿星去兽人村住了,我更是没人能发泄。
我晓得阿陈是为了诗家好,她一条龙在诗家住了那么久,已经引得皇上不满,这些年也没少因为这事遭人暗伤。她虽然隐居在外,倒也是时常挂念我的,时而回来一趟帮我处理些棘手的事。
其实有些事我自个儿能处理好,就是太过寂寞,爹爹严苛,其他兄妹又巴不得与家里撇清关系,也就阿陈阿星能让我卸下防备与之饮酒言欢。
哎呀,这两个家伙,说不定夜夜笙歌,都忘了我这个阿姐了呢。不行,回去得写一封信骗她们回来。
回城第二日卯时,上朝途中我请了一位兽人捎信,果然下午阿陈与阿星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瞧见她们着急的模样,我心中一暖,美滋滋地喝酒,就这么与她俩闹到了晚上,却是赶上斯卡蒂传来使团的消息。
我原本以为船队要多几日才能到,还想与她们两人多闹几日,看来是不能如愿了。席间得了使团长的名字,晓得维娜也有向这位陨星交待了我的事,只是她若主动找我会引得皇上生疑,我便托斯卡蒂让陨星莫要寻我。安排完,我早早回了屋,准备明日早朝。
驻维多利亚钦差大臣卡彭先前托人递了份折子,将维多利亚近年的商贸,军事,外交,人文等方面记录得详尽,皇上听闻维多利亚使团即将到炎国,便让所有大臣们都瞧了这份折子,却是引得这群人蠢蠢欲动起来。
“依臣所见,维多利亚使团应当安排在京城周边,臣在京城近郊有一间宅子,可让他们住在那里。”
“王大人这是甚么话,维多利亚使团飘洋过海过来,我们就应当展现我大炎国的雄厚实力,以震我皇威,怎能安排在那乡野地方,圣上,臣在正阳门东南有一宅邸闲置,出门便是主街,热闹得很。”
这种争来抢去的话听得我生出耳茧,我见皇上面色似有愠意,便出列发声。
许时很久没见我在朝堂上进言了,皇上饶有兴致地问我,“怎么,诗大人也在城里有空宅子?”
我颔首道,“诗家仅一套宅子,若是皇上开口,我们定是二话不说让出来。只是这维多利亚第一回派使团来,也不知使团里都是些甚么人,直接住在大臣宅子里总有些不妥,不若就近安排在好一些的客栈。”
“诗怀雅,使团乃上宾,怎能随意安排个地方?”
我回瞪那位大臣,“住在城中已然是尊重他们了。说到底,维多利亚王是从炎国发的家,我们大炎算作他们恩人,怎能乱了这辈分?”
我的话一出,四下大臣交头接耳,有些寒门出生的大臣纷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们不敢言的话,我替他们说了。反正那些贵族大臣都看不惯我,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条。
皇上撑着脑袋,却是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许久不听你说话,朕倒当你是个哑巴了。”
话音刚落,我立刻跪于殿上,“此事关乎我大炎的颜面,臣听不下去,失言多说了几句,还望陛下恕罪。”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我起身,又道,“朕不是怪你,就照你说的办吧,船今日申时或酉时便能到了,你速速准备,莫要让客人等了。”
此言一出,立即有大臣站出来要反对,皇上却早已起身,公公的一声“退朝”响彻大殿。
我愣于殿上,有两位相交不密的寒门士族拍了拍我的肩,我这才回过神,快步出了大殿。
要在半日内定下客栈并非易事,要替店家考虑好已经入住的客人,为他们找寻住处,还要事先垫付一大笔费用。我从不贪腐,自是一下子拿不出太多银子的,好在店家是通融之人,见我帮他考虑周全,便容我先付了一半的押金,我又慌忙去了户部,然户部尚书记恨我在殿上抢了风头,故意拖沓,我只能焦急干等。
好不容易批下银两,却是将近申时,我便在宫中一路狂奔,引得不少宫人嘲笑。
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城外,我慌忙借了马,一路奔向码头。
这一天,我粒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得在路边买了个大饼充饥。
只是码头可不止我一个官员,那些大臣们早就穿着整齐在码头迎着了,只有我,灰头土脸还拿着个大饼。他们瞧见了都笑话我,我也不与他们争论,拍了拍官服,三两下将大饼下了肚。
又过大约半个时辰,我们终于见着那艘挂着维多利亚国旗的巨帆商船,船上领头下来的,是一位头生一对黑角的女性,她面上冷淡,眉宇间倒是带了几分柔和,应该就是那位陨星团长了。
那些大臣们也都猜着她便是使团团长,一个个都围上去客套起来。陨星礼貌应对着,却总能感到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气质,最后,她才朗声问道,“请问是哪一位先生负责接待我们呢?”
我赶忙挤进人群,对陨星作了一揖,“是我,鄙姓诗,诗怀雅。”
陨星抬眼打量了我一番,先前应该从斯卡蒂那里听说了我的名字,客套过后,便拨开人群跟着我走了。
“陨星小姐,使团在海上颠簸,定是都累了,我都准备妥当了,要不各位先行下榻休息?”
“不了,我应该先与贵国的皇帝陛下打个招呼才合乎礼数。”
我赶忙招呼人将一早准备好的马匹牵过来,那些大臣们都被马占去了位置,各自散开了。如此,便由使团使臣们随我先去觐见皇上,其他帮工则先去客栈落脚。
一路上,我大致了解了一下陨星此人,她曾在龙门住过一段时间,是以说的话与炎国不同,好在她极其了解东方文化,举手投足都不会失了礼数。只是那双黑角不像寻常维多利亚人所有,我猜她大抵是卡西米尔那边的人,陨星却只是笑着解释道,“我的确是卡西米尔军的人,不过出生却是在卡兹戴尔,生有这样的角的大都是萨卡兹族的人。”
萨卡兹族我是略有耳闻的,由于历史原因,萨卡兹族大多受西方主流排挤,从而使得这一族群的人们变得孤僻怪戾。维娜肯用他们,的确是胆识过人。只是我也算认识几位萨卡兹族人,虽说确实不善交际,但都是些心善之人,或许是不在西方,他们也都放下戒心了。
陨星现在去见皇上不过是出于礼貌,正式会面在明日,届时使团所有献礼会从码头一路大摇大摆抬进皇宫,让所有炎国臣民都看清他们送的礼。于是这短暂的面见不过成了个枯燥形式,基本没我甚么事,只有最后皇上交待我一句“好生招待贵宾”便将我们请出去了。
我带陨星等人入了客栈,又将剩下的定金给了掌柜的,安顿好以后才歇下来。一个烧饼根本顶不了多久,我干脆也定了个房间,差掌柜的做了些饭菜,吃完早早睡下了。
只是夜里我睡得并不踏实,总能听见窗外来回的脚步声,那些人压着脚步声,却不得要领,能让我听见些异动。想来定是某些不死心的大臣还派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第二日上朝,也是使团正式觐见的时候,因着这些响动我睡得不踏实,却还得起个大早张罗今天的事。陨星起得也很早,看样子也与我一样没有睡好,我们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想来我与陨星见面都不足一日,她对我的信任倒是有增不减,我暗忖或许是维娜在临行前提过我的名字,让陨星可以信我。这番下来,使团倒是成了我现在最不用提防的势力了。
献礼是件枯燥事,公公们持着礼单,念一件送一件,大臣们就在一旁评头论足,我与陨星站得较近,许是她也觉得没甚么意思,便与我说起小话来。
“我们的客栈被人监视了,诗小姐有什么头绪吗?”
“朝中上下都盯着你们,谁都不可信。”
“那诗小姐可信么?”
我回了个笑,“我也不可信,只是他们盯的不仅是你们,这叫我稍微可信了一些。”
此时皇上的眼锋扫来,“诗爱卿在同陨星大人聊甚么?”
我赶忙禀道,“回皇上,我们在聊那套银制珐琅茶具。虽制式不同,却是与我大炎瓷茶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件壶身雕花,我们也爱梅兰竹菊,想来虽隔万里,双方的审美却是相像的。”
皇上得了我的回答,也不作其他表示,接着赏起这些礼起来。
过了片刻,陨星又轻道,“有那么多双眼睛,我该怎么见陈小姐和星熊小姐?”
“这倒无碍,下午我去寻你,你直接提就好。”
“明白了。”
献完礼又是那些繁琐的程序,待使团退去才到了朝会。今日的议题自然与使团有关,维多利亚想与炎国恢复贸易往来,皇上征集群臣建议。识了那些献礼,倒也没有人反对通商。接下来的议题就是讨论个中具体事项。我站在一旁装死,听他们一言一语,皇帝瞧见了,又问了我意见。
“臣以为,可派通商大臣先行前往维多利亚详尽调查,再回来定夺。”
这是大部分大臣的建议,见我只是复述,皇帝便像以往一样将我晾在一旁,与大臣们商议起这通商大臣的人选来。这会儿我装死装了个彻底,皇帝问我有何想法,我也只是胡乱答了一句。
结果便是人选暂时耽搁,他日再谈。只是这天下午引了阿陈与阿星见陨星,被有心之人报给了皇上。第二日早朝他再也没有点过我的名,只是在最后决定通商大臣人选前眯着眼问了我一句,“诗爱卿,这通商大臣,你想当吗?”
我微微一顿,低头作揖,只是回了两个字,“想当。”
皇上大手一挥,“那便就你罢。”
自从晓得使团要来,我便做足了功课,炎国上下没有几个懂得西方语的官员,其中大多都是寒门子弟,皇帝偏重世家,不会委他们以大任。而我虽然清闲五年,他却时不时会安排一些要紧差务给我,我都能尽心做好。他看不惯我,总想着要把我赶得远远的,也知道我是这通商大臣最合适的人选,是以我在朝堂上做了这些动作,他晓得我也有意要去,也就顺水推舟了。
我晓得他最终会选我的,然而这才不过第一步,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内,接待使团的事全都交给我来做,加上出发前的事前准备,这些天更是过得极为忙碌,直到船驶离码头后,我才算是松了口气,毕竟做了整整一个月的戏,现在终于逃离那些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