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总有些心神不宁,无法专注于驾驶的后果就是险些追尾。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早晨收到的那条短信。
“今天是两周年纪念日,姐姐要按时回家呢。”毫无疑问,这条信息的发件人是树,她的妹妹,兼恋人。
明明尚未好好理解自己的感情,就已经两年过去了。风不禁回想起两年前那个晚上,她在树怀中泣不成声的场景。那个晚上她默认了,于是她们在一起了,从姐妹到恋人,她们终究还是迈过了那道坎,但时至今日,她仍无法确定心中的那份感情。为什么要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呢,如果那一天狠心推开树,再给自己一些考虑的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狼狈。不,如果那时真的这么做了,结局多半会与现在一样。狠心拒绝树呢,这更不可能吧,她是无法忍受没有树的生活的。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拎着从便利店买回的零食和饮料,风爬上楼梯,站在家门前。食物的香味弥漫在楼梯间内,似乎是谁家正做着中华料理。赶上晚餐时间了,她不禁舒了口气,答应树的事情做到了。是身后踏踏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侧过头,正看到一个小男孩背着双肩书包走上楼梯。是对门家的孩子啊,这个时间才回家,是不是有些晚了。她看着男孩推开家门,站在玄关处换着鞋子,只是他回过头看到风时,目光里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好奇,好像无声地问着她为什么不回家一样。是该回家了,但当她取出钥匙,手却在钥匙即将塞进门锁的那一刻僵硬起来,从早晨开始徘徊在脑海中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今天,要怎么面对树的笑容呢。手臂不自觉地下垂,钥匙从手中滑落,金属与瓷砖地板碰撞发出清脆响声,这声音惊醒了她,也引起了对面住户家那个还没来得及关门的小男孩的注意。穿着拖鞋的小男孩跑出家门,跑进楼梯间,他在她身旁蹲下,捡起那把钥匙。
“姐姐,你没事吧。”男孩站起身,双手捧着那把钥匙。
“啊,谢谢你。”在小孩子面前出了丑的风抱歉地笑了笑,郑重地接过钥匙后道了谢。
“仁太,你回来啦!”对门房间里传出一位女性的声音,小男孩对风笑了笑,转过身跑回家中。门被他关上,房间内的嘈杂也一并被隔绝,只剩下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看年纪,应该是神树散华后才出生的吧,还是可以依赖着父母而无忧无虑的年纪。维持着侧身的动作看向那半掩的门扉,风不禁有些羡慕那个小男孩。不过能生活在现在的世界,总觉得有自己一份功劳,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没那么沉重,僵硬的手指也放松下来。
推开门,只见树正单手托腮坐在餐桌前,像极了冥思苦想的哲学家。沉浸于自己世界的哲学家似乎没有看到她,只是继续习惯性地转动着手中的餐叉。风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换好鞋又洗好手,走向自己的妹妹,坐在她的对面。带着冷水温度的手一把捧住妹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面前的女孩猛然回神。
“姐姐,你回来啦。”伴随着绽放的笑容,树露出洁白的牙齿。
“回来了。”揉了揉妹妹的脸蛋后收回自己的双手,风将双臂置于身前,低下脑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牛排安静地躺在瓷盘里,用于装饰的西蓝花和圣女果摆放在瓷盘边缘,倒入果汁的半满的高脚杯被置于一旁,手边的餐叉与餐刀折射出夕阳的余晖。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小火苗无声地跳跃着,火光与夕阳交相辉映,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姐姐今天一定累坏了,吃饭吧。”片刻的寂静后妹妹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风抬起头,树的笑容依旧那么甜,她看着她拿起刀叉,认真地切割着面前的牛排。但不知怎的,透过火光看去,风觉得那双手有些颤抖。只是错觉吧,她想起了中学时候学过的光学知识。
“谢谢你准备这么多。”最后一个音节在餐叉碰撞地面的响声里戛然而止,风抬起头,只见树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餐具。
“我去洗一下。”树头也不回地奔向厨房,很快那里便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将切下的牛排送入口中,鲜嫩的口感不禁让风赞叹起妹妹进步神速的厨艺,不过,只是洗个餐具,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吗,还是说,自己的表现让树失望了,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咬紧嘴唇,拿着刀叉的手停在半空,食物也不再那么可口。女孩拿着洗净的餐叉坐回她的位置,指尖水滴滑落于桌面,晶莹剔透的水珠反射出金红的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涌上心头,风悄悄抬起头,企图在妹妹的脸上寻找出蛛丝马迹,但她看到的只是一片平静,那双眼睛空洞洞,全然没有先前的热情。
树......
心脏突然好痛。
太阳躲进地平线之后,只将漆黑的夜留给月亮。烛火与月光成为房间内唯二的光源,树的面庞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投在墙壁上的两人变形的影子晃动着,刀叉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她们沉默着结束了晚餐。
餐具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两人收拾着各自面前的餐具,气氛低沉的可怕。明明树准备了这么多,却因为自己变成这样,风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啃噬着她的心脏。
“今晚要过来睡吗?”没过脑的话就这么被她问出了口。
“不了,”这回答让风的心揪了起来,“有些感冒,传染给姐姐就不好了。”
“我去烧些热水。”总觉得自己是为了逃离餐厅才这么做的。站在厨房里,背倚着墙壁,风看着热气从水壶口前冒出,白茫茫的雾气在身前升起,眼前也变得模模糊糊。两周年吗,原来这么自欺欺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年了。无数次的亲吻,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这一切都变得虚幻,那时的自己,那时的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这种事情的,她们是否获得过真正的快乐,亦或是表象下的两人都黯然神伤着。
......
树不记得她是怎样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精神有些分裂。盛夏的风将窗帘吹起,千家万户的灯火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她的房间,清凉的月光落在还沾染着阳光气息的被褥上,她闭着眼,独自面对这薄凉的夜色。她想起了早些时候那个满心期待的自己,突然间觉得有些可笑。
那是傍晚,她站在窗前,将目光投向楼下的车道。晚餐已经准备完毕,蜡烛也已被她安置在烛台上,现在,只剩下那个人了。她担心姐姐再次被公务纠缠无法脱身,但没过多久,那辆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车子出现在视野之内。如果那时姐姐真的没有回来,是不是现在的自己就不会这么难受。记忆如同舞台剧,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现着。夕阳下她抬起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这是对戒中的一枚,而另一枚,是她要送给姐姐的礼物,她想用它们来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只是现在看来,它们只能成为痛苦的回忆。
树记得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时,姐姐的车子已经停在了自家的车位上。金发的女人推开车门,脑袋率先探出车门,但很快那金色的脑袋又消失在车门之后。再次跳出车门,她的手中多了一个便利袋,那当然不会是礼物,那只是下班回家时顺路带回来的零食。姐姐的身形从记忆中消失,这片段很快被另一个场景所取代。
鞋跟敲击地面的响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无比真实,似乎是要她把这痛苦的过程再重复一遍。大脑分裂成两个部分,一半拼命地拒绝着,另一半则继续扮演着没有感情的放映机器。那声源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了下来。树被强迫着重新坐回餐桌前,那个装了礼物的盒子正被她捧在掌心,她想将它丢的远远的,却发现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只是回忆啊,傻瓜,放映机器如是嘲笑着自己。不要这样,她不想将这样的痛苦重复体验,但她终究无法与飞速流逝的记忆抗争,究竟是一分钟,还是一秒钟,甚至是一刹那后姐姐便坐在她对面,她不会知道,更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当那双凉冰冰的手捧住她的脸颊时,那时的她还有些高兴。
好冷、好冷,树裹紧被子,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真的好冷。她明白了,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的,任何行为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她只是记忆的傀儡,她只能重复着自己先前的动作。
慌忙将那个装着礼物的盒子塞进卫衣口袋,她露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欢迎着姐姐的归来。但坐在她对面的人只是和平日一样回答了一句“回来了”便低下头,像是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根本不想提起,树大约知道了她的答案。
“姐姐今天一定累坏了,吃饭吧。”热情的火苗被浇灭,她率先拿起刀叉,说了句开动。手臂有些颤抖,切割牛排的动作变得僵硬,早已能够熟练使用的刀叉在此刻像对不听话的小孩,不断偏离着轨道。够了,已经够了,求求你,不要将那句话再说一遍了。树已经明白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但她还是不住地祈求着,祈求着她最爱的人不要再将那致命一刀捅进她心底。
“谢谢你准备这么多。”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那声音让她心头一颤,本就没拿稳的餐叉坠落在地,眼角一酸,滚烫的液体瞬间溢满眼眶。她连忙低下头,捡起掉在地上的餐叉,头也不回地奔向厨房。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她低声的啜泣,那只餐叉不知被她用水冲洗了多长时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说谢谢,为什么要那么客气,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啊。餐叉被放在一旁,树不自觉地将身体撑在洗碗池边,却被小腹处传来的尖锐物体的刺痛感唤醒。伸手取出卫衣口袋里的小盒子,她打开它,那枚戒指依旧反射着光芒。抬起手,将两枚戒指并在一起,属于自己的那枚带着身体的温度,而属于姐姐的那枚却是金属独有的冰冷。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树缓缓卸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将它放进盒子里。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大口喘着气,树睁开眼睛,双手触碰脸颊的瞬间,只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明明去年不是这样的啊。”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一周年的时候,她在演出,等她匆匆忙忙赶回家后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那时姐姐窝在沙发里已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但在听到开门声后她依旧从抱枕上抬起头道了句欢迎回家,那句欢迎有些嘶哑,却是无法掩盖的温柔,那一瞬间树只觉得整日的疲惫消除殆尽。她在她身旁坐下,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金色的长发摩擦缠绕着,两人的呼吸与心跳相互交织。她握住姐姐那只手的时候有些愧疚,她错过了如此重要的日子,姐姐却没有一丝怨言。姐姐只是用温暖的手回握住她,就好像她会永远包容她的一切。那天她们依偎着彼此直至清晨,朝阳初升,她将迟到的吻留在姐姐的嘴唇。她没等到她醒来便被一条信息叫走,匆忙间她只来得及留下一张纸条,她向姐姐道歉,她在心中承诺第二年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是的,第二年好像更糟糕些。
“树。”回忆被就此打断,房门被推开,姐姐正试探性地唤着她的名字。
“嗯。”她回答着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姐姐,那天的你,真的好温柔,只是为什么今天却成了这样。
“热水,放在桌子上了。”很快房门闭合,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嗯。”这次的回答只有她一人听见。
爬出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桌前,树拿起她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中。杯壁滚烫,但她仍不愿放手,因为这不只是水的温度,更是姐姐掌心的温度。
姐姐,现在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回忆如流水般涌入大脑,那些或快乐或不快乐的细节在脑海中浮现,只是这些记忆的主角永远都是她,是她的身影她的名字以及与她有关的一切。她将她写在歌词本上,她将她铭刻在心间,她将她放在了灵魂的最深处不可磨灭。岁月从指缝间流逝,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改变。她依旧爱着她,只是被刺痛的心脏痊愈,是需要些时间的。
“姐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脏只会为你跳动了。”
树更无法知道的是,门外的人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等到幡然醒悟时才发现,会受伤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只是,她又该如何补偿她,修补那颗或许早已破碎的心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