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带半坠,裸露半边胸房,黑发没有绵长到遮住晕红色的程度,胸前脂色润腻的皮肤包容了丰满的圆弧形,她含胸,姿态坦诚而羞涩。相较于妻子长发无意的、密密实实的、保守主义遮挡,这具身体的火热难以被掩盖,难以被流动如水滴一般的月光抚弄得更加温凉。
她的身体中存留了未灭的火——每次燃烧余烬都被对方小心保留。因此,她的身体比夏夜更加热,更加沉重。她是夏夜燥热的不平衡,在宇宙的天平一端压下重量,她并不违背能量守恒,但从何时开始,她就向往成为一颗恒星,故而她的热无缺乏之虞。
现在,那只触感的绵密清凉的手,将压力施放于她一触即陷的、肌肤的润白土壤。
大女儿曾蜷起双膝坐在钢琴盖上,将轻飘飘的声音混入乐声:妈妈抚摸钢琴黑键的手指,动作好像扣动扳机那样呢。
那抚摸白键的手呢——她这样问时,本窝在大儿子怀中酣睡的小女儿,突然伸胳膊,指头拨乱妻子那只无名指闪耀粉光的、奏者的手,拨乱稳定起伏的、绵软的白键,白键激烈呻吟,让她的心弦紧缩颤抖,让她的眼光不得不抬起,一片纯蓝的海,抓紧了大女儿沉静、粉润的目色。
就像……就像是抚摸老妈那样:
抚摸你的头发、脸颊、肩头、胳膊、手指……
这之后,这指尖奔涌的血色将被她薄薄的红唇包覆——不过那是小恶魔般机灵的大女儿、小狗熊一般莽撞的小女儿也看不见的景色,是此时的景色。
最好还是不要过早让她们了解爱的秘密——当触摸缠绕于她起伏的胸膛久久不离去时,她的喘息急如奔流卷浪,却不断分神想:尤其是四肢发达的小女儿,她有个“危险”的朋友,那孩子,只是看见她沉稳的背影,看见她柔顺的黑发,就会产生深刻的危机感。
我们的小女儿,真令人担心。
五年、十年之后,该怎么向你描述你们之间将会发生的,爱的秘密呢。
如果她爱你,她会用身体纤细敏锐的触觉感受你,譬如指尖,再如舌尖……也许顺序与此不同,但希望她的温柔与此共通。当然……抛去母亲们保护你的本能,或许更应当担心的是那孩子——
因为你莽撞、笨拙,或许遗憾地,终生与技巧派无缘。爱的本能会成就你的欢愉,也会让你粗暴不加理性,你最好保有如你名字般轻软的特质,让你双目前的羽丝划过她同样柔软的睫尖,你们交换抵过世间一切爱语的眼神,然后用你的双手,用你的身体,用你全部稚嫩的本领呵护她,让那朵娇美、高傲的小花以她应有的姿态盛放。
现在,热量转移了,此间倾塌进卧铺,而后她的身体变得松软且湿润,她无暇再去想与自身、与身上人无关的事,好比全部的世界毁灭之前,人类只看得见记忆中自己的人生。
注定的、重大的悲伤或欢愉到来之前,能够做的只有等待或是期待——她无节制地期待,望见温柔的农人在月光下辛勤劳作,汗水缀在松乱的发丝上闪光,农人赤脚、赤手,从这片拘谨的土壤深处得到清泉,温度略微滚烫,大概是咸湿的温泉水,她期待,故而使身体与胸臆间的温热翻腾无止。
也许是浮水漫出身体,或是粘稠的细雨降临海面,在演奏家指下,白键起落,肤脂轻舞,她呼吸过速了。
肌体被全面打湿,从红潮覆盖的丘陵——到苍白的平原,到两汪清澈瞳眸的湖水,地震、滑坡、海啸,通通发生过一遍。仿佛惊鸟群集,在她眼前滑过散乱的水蓝色,垂睫闭目,感受自身的热被不断弄湿,体温被不断吸纳:她的妻子打破了守恒定律,或者说,也许她的妻子本就诞生在守恒定律之外,温凉,趋于静止,她是宇宙微小的一份子,看上去无任何特别。
可是,她于自己却有无限包容的能力。这仅仅是手握妻子特权的缘故,还是说,她本就如此特别。
渐渐,好比阳光穿透夏日的热浪,她用翻卷情潮的身体卷入阳光,浪花发出错落有致的婉转声调,她用颤抖的牙齿,咬住了阳光的耳际,诵出对阳光的赞美之词,她诚实、率直地赞美,赞美声饱含湿润的诱惑,接受诱惑的阳光愈发火热,掉下碎块,金球在穹顶剧烈地运动、碎裂、流着光坠落,阳光与湛蓝的海相融,烧得白汽滚滚,这片海——太平洋——或说是蓝色星球本身,全部,朝向宇宙无尽地沸腾。
白汽升腾、纠缠成云丝,变幻成浪潮平息后,天际线之上丝丝缕缕的桃红色霞彩。
深蓝色海面体贴地让霞光覆盖、波动其上,余韵轻缓舒适,久久不绝。
仿佛是童话故事中的小狗熊打破世界的宁静,小狗熊在绿草茵茵、飞花飘散的春风中敲门,用她特有的、莽撞的小拳头的力道,“咚、咚、咚!”——姐姐她,想和老妈、妈妈一起睡!
姐姐——原来还带了一只小白兔。
霞光散去,漆黑的空间被黄光划裂成两半。是门开了一条缝,光线漏进来。
她能够想见,此时光必定亲吻了妻子漉漉潮湿的眼睛。
只是姐姐想要一起睡的话,那妹妹……就别进来了……?——妻子用疑问句,用善诱的语调,教导的力道却是毫不客气。
是,是姐姐确实……嗯,其实是哥哥他……
小狗熊言语贫乏,还说不好话,她使用了混乱的语法,甚至归罪到奇怪的、楼下正熟睡的对象身上。
她翻身在床上坐起来,看见小狗熊的赤足,和她怀中毛绒小熊拖上地面的一只脚,同步踏进没有光的屋子里来,她的腿脚又短又细,像未成熟的白萝卜,却时刻充满炮弹般的能量——百米冠军、跳高冠军跃跃欲试。
是吗。——妻子继续确认,她对待小狗熊毫不客气,一定要说的话,她对待小恶魔也不客气,她这样的威严没有延续到和自己相像的男孩身上,因他常常被陷害,又乐于当替罪羊,的确无辜、可怜又可爱。
或许,也有别的原因。
进来呀,她坐起身,笑开,代替妻子松口说:快进来呀!你们两个小淘气。
耶——姐姐!我们成功了!入侵了!快去占领!软床垫归姐姐,硬床垫归我!快快快!
毛绒熊被她有力的小手抛掷,迎面而来,跌跌撞撞抢先跳上高地。一颗小钢球,带着火药味,在暗夜中呲呲啦啦冒着火花,于床垫上弹跳,砸到她腹部,毛茸茸的头发摩擦她的胸前,小钢球委委屈屈地假哭:老妈,妈妈好可怕……我和姐姐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她抬头望去门边,门边的人伫立,面无表情,但大概是被自己的女儿气到失语。
妈妈,一块柔软的白年糕从门缝溜进来,软塌塌地黏到她身上去,呆呆的声音响起来,不怪你。
嗯。她抱起这块白年糕,并未意识到自己被怀中的小恶魔诓骗——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小恶魔诓骗,且常常被她诓骗,她擅长默不作声地丢出全部罪过和责任,而后收获满盆满钵珍惜和怜爱。
妻子关上门,背着身坐在床沿时,小恶魔像树懒般抱紧了怀中的身体,将下巴搁在妻子光裸的颈窝,向这边眨眼睛——在微不可见月光的映照下,向这边她的左边肩颈处眨眼睛,然后眯眯眼,露出两湾星光,微笑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热血在面皮下奔腾——她想起什么,慌忙捂住了肩旁红驳遍布的一片皮肤。
老妈?小狗熊用两条小胳膊,环抱大树那样环抱她的腰,仰头问询。
妻子也转身过来,希美?
她哈哈笑,额头渗出汗水。
没什么,快睡吧……
“如果爱一个人,就要……”
这句魔法般的,名为“爱的秘密”的话语不知如何传遍了幼稚园,过去几天,出现在家门前的,是高坂黄前妇妇,两只大手中间牵了一个雪白的小姑娘,小姑娘黑发亮瞳,穿短裙,裙边露出膝盖上一点,因此能看见一片青紫色的大腿皮肤。
小狗熊啪嗒啪嗒跑过来,硬硬的脑袋撞到她们腰后,从两人中间投去目光,雪白的小姑娘就向她偷窥的目光眨眼睛,一下,两下,又是两下,传递暗号般,节奏分明。
“那个……”
“响子腿上的是……”是高坂忍不住先开口。
“是我咬的!”小狗熊在两人中间笔直举手。
“小羽!?为什么要咬响子?”她诧异不已。
“因为,因为姐姐说……”小羽嗫喏。
“又要怪到姐姐身上。”妻子低眼,轻声责备。
“是我说的,不怪小羽。”姐姐适时出现,轻轻挤进妹妹和她之间,仰头望望她,又望望妻子的脸,再望望她,“是我告诉了小羽不对的事情,告诉了大家不对的事情。”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
小翼,目光清明,定定地瞧着她的脸,目光流转到她被衣料包覆的左肩,深呼吸:
“如果爱一个人,就要使劲儿咬她。”
响子的脸忽而红彤彤的——大家的脸,都变得红彤彤。
或许是夏天,太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