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尔醒了，她的头有些疼。

“我...死了吗？”

确认自己身上没伤之后，她环顾四周，阴暗的屋子里并没有点灯，从大门口射进来的光勉强让她看清了些东西——除了正中央一尊简陋而看不清具体形状的石像，就只有她身下和身边的两张毛毡，隐约可见对面角落里还有几个瓦罐。

伊洛尔爬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是从神庙中醒来。这让她又是膝盖一软，跌坐在门口的石柱旁。伊洛尔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敢离开神庙，于是她爬回了神庙里，缩在了一个光也照不见的角落，蜷作了团。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神明大人没有剥夺她的生命，难道，她选择去屠杀村民了？她感到一阵心慌，又小心翼翼爬到了门口，却在伸手刚要触到光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今年年初，在祭司和村长公布今年的祭品后的一些对话被她不小心听到了。弟弟埃洛斯今年只有17岁，按照神明的要求，必须是年满20岁的青年才能作为祭品奉献。村长的儿子，今年正好20岁。而男性20岁，已经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伊洛尔作为全村最美的姑娘，自然配得上村长的儿子。祭司收了好处，让看上去强壮的埃洛斯做替死鬼。即使有的村民有疑问，却不敢也无法顶撞世代作为神明仆人的祭司，哪怕祭司给出的理由是那么牵强。

伊洛尔最终还是选择站起身，离开神庙——至少有些人，是无辜的。

“你想去哪？”

美杜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伊洛尔后退了几步，但她并没有出现在伊洛尔面前。

伊洛尔向着神庙外声音的方向下跪：“没有！没有...”

“我没有夺去你的性命，是对你的恩赐。你如果还想着逃命，可就太不知好歹了！”

“是的，神明大人。”

“从今往后，你必须蒙上你的眼睛在这里生活，直到我同意你离开这里为止。听见了吗，伊洛尔？”

“是的，遵命。”伊洛尔怯懦地答应着。当美杜莎应声表示满意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问：“尊敬的神明大人，我能否把今天，作为我看见光明的最后一天？”

沉默让伊洛尔感到难过。

“可以。不过，除了这山上孤零零的神庙，你又能去哪里呢？”

伊洛尔没有回答，美杜莎也没有追问，她在沉默中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伊洛尔叹了口气，她走出神庙，抚摸着有些斑驳的石柱。世代生活在这个小岛上的人，除了最初建造神庙供奉神明的人们，她应该是第一个距离神庙如此之近的人吧？

献祭青年，伊洛尔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闻了。她甚至还记得，上一个被献祭的青年，是她所爱慕的忒米特。直到她知道弟弟被选做祭品，听见那一番对话之前，她一直都认为这是应该的供奉。因了这供奉，他们才得以在这个小岛安稳生活，衣食无忧。而现在，她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虚伪——因为肆意破坏的规矩，和直到现在，她本以为万知万能的神明似乎依旧没有发现的，她弟弟的年龄。

她漫步到了美杜莎一直会呆着的悬崖边坐了下来。悬崖下她所生活的村庄，村民所耕种的土地，以及海滩和小渔船，一览无遗。伊洛尔坐在悬崖边，把她所生活的地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毕竟，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养育了她的这片土地：

村庄很平静，近海能看到有渔民在捕鱼，草地有孩子在牧羊，而分割齐整的田地里，不少农妇正打理着作物。看来还没有人知道昨晚的事情，只不过，伊洛尔没有在属于她们家的那一小块田地上看到她的母亲。她有些担心。

伊洛尔四处找寻着母亲的身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腹中难耐的饥饿感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悬崖——毕竟距离上一次吃东西已经快过了一天。

当她正发愁该怎么解决食物的问题的时候，巨石后面传来了美杜莎的声音：“吃的在神庙里，你不必担心这些。”

伊洛尔心中又生出感激之情，同时也对这位神明充满好奇，可她并不敢去提问。她只是一介奴隶罢了，美杜莎对她已是充满了仁慈，先是答应了她让她再拥有一天光明，现在又将食物分享给她，她又怎么能再做出僭越之举。

她回到神庙，拿起了角落堆放的水果慢慢吃了起来。神庙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名妇女的哭喊之声：

“伊洛尔——！”

“伊洛尔————！”

“妈妈！”伊洛尔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扔下了食物，欲冲出神庙。

“伊洛尔！”美杜莎威严的声音让伊洛尔停下了她的脚步，“你想知道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是......神明大人......”伊洛尔紧咬着下唇，努力将哭泣咽了回去。

神庙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伊洛尔知道那是自己的妈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躲在这神庙的黑暗里流泪。

“诗付琳！你冷静点！前面就是神庙了，你不能再过去了！”

“埃洛斯......啊——伊洛尔——！你在哪！！”被称为“诗付琳”的妇女趴在石阶上痛哭流涕，一下失去两个孩子的打击令她不能自己，她的双眼早已红肿，喉咙也早已嘶哑，双手的指甲甚至因为痛苦而在石阶上留下了血痕。

“神明大人！！你把我的命拿去吧！！我的孩子啊————！”

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叫让伊洛尔也痛苦不堪，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出了血，掩面的双手也浸满了泪水。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自己不该救弟弟，这样，好歹她能陪在母亲身边安慰她、照顾她。

伊洛尔心里充满了愧疚自责。她坐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神庙外的声音消失，直到眼睛痛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直到自己昏昏沉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当伊洛尔睡去，美杜莎便来到她身边，听着她安稳的呼吸，闭目思考。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一个心软，没有发怒杀了这姑娘，顺便找一下那些村民的茬。也许自己真的累了吧。从当初来到这个岛到现在，自己也记不得接受了多少供奉。她本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找到她向往的爱情，一个不会被石化，会珍惜她的人。可那一个又一个的青年，或抖成筛糠，或心怀不轨，或厌弃她是个怪物，没有人能真正接触到她的内心，最终都被石化。她把那些无用的雕像一一拍碎，从悬崖上扔了下去。她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现在换成是一个少女，那就把她留在身边作伴，好歹伊洛尔看上去顺眼，个性也还过得去。等到哪一天她实在厌弃了这里的生活，再把她丢掉就是了。

她施了一个咒语，伊洛尔将再也睁不开双眼，除非她再解除——人类的话，还是不要相信了好，她也不想失去难得的玩物。

今夜月光如水，美杜莎坐在阶前眺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出了神：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些神诋，都拥有美丽的爱情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寂静的夜里，神庙台阶上传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