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谎言
神秘幽静的森林深处，埋藏了长达数十年的谎言。
——序
***
探险者每日前往危险的森林，只为陪伴困于其中的精灵。她们偷偷地在浮光跃动的湖泊旁约会，听着探险者讲述外边发生的故事。
叶遥觉得时光森林就像块吸铁石，吸引着她每天都往那儿跑。有时候她也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去得太频繁了，频繁到连陪伴父母的时间都不够。但一看到阿灵那双漂亮的绿瞳，她总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发现叶遥整天往外跑，柳栏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反倒是叶忱，在用火焰和叶遥打了一架之后，哈哈大笑着让她记得带些森林中的特产回来。
……亲爹。
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叶遥在滔滔不绝地说，阿灵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从小到大她就跟着父母在大陆各地旅行，有趣的故事说都说不完。每当看见阿灵眼睛似乎都要发光的模样，叶遥就感觉到异常满足。
偶尔，阿灵也会问一些问题。
“遥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有一天，精灵这样问道。
“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叶遥爽朗地笑了笑，“当然是想成为苏开大姐那样的人了！”
“苏开？”
“我跟你说过她的！”叶遥兴奋道，“她才十七岁，就已经成为了镇守苦丹城的副将，为人类浴血奋战。她麾下的疾风营由她一手创造，那可是人族军队中数一数二的精锐！前几年妖族来犯，正是苏将军击退了敌军，还边境安宁……”
还记得春天路过苦丹城的时候，叶遥抱着苏开的胳膊问她能不能收自己当一名士兵。苏开摘下手套摸了摸叶遥的头，温柔地拒绝了：
“小遥儿，等你真正做好觉悟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叶遥兴致勃勃地说着，说着说着就沉浸在了回忆里，完全忽视了阿灵变得越发暗沉的眼神。
“遥……”
“啊？”
“我说遥……”阿灵头微歪，那张漂亮的脸突然凑近，“……很讨厌妖族么？”
“嗯……”叶遥沉思片刻，给了一个颇为中肯的答案，“不算喜欢。”
“……”
“在我四岁路过苦丹城的时候，妖族的奸细混进了城里，哥哥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下落不明。”叶遥道，“苏姐姐派人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大概率是已经……不在了……”
“对……对不起……”
“没关系，不干阿灵的事！”叶遥重新笑起来，“要怪也是怪那个可恨的奸细，阿灵不要苦着一张脸嘛。”
“即使见识到了妖族的可怕……”阿灵眨了眨眼睛，“遥还是要当将军么？”
“当然了，我的梦想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嗯……”
精灵拉开了一些距离，眉眼弯成了惑人的弧度。碧绿色的眼瞳仿若两潭深湖，吸引猎物溺毙其中。
“如果是遥的话，一定可以实现的。”
“……！！”
“……怎么了？”
“天呐……”叶遥小脸通红，她抓住阿灵瘦弱的肩膀不断摇晃着，“你是不是有什么魔力？你一定是有什么魔力吧。你笑起来太犯规了……太犯规了，不论看多少次都承受不住啊……”
精灵再次凑近叶遥的脸蛋，看着对方动作僵硬，白皙的脸颊变得越发红润，活像是抹了胭脂。她悄悄地眨了眨右眼，一如她们初见时的那样。
“因为……我是精灵啊~”
……
……
日复一日，叶遥与阿灵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眼看着夏天即将过去，柳栏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叶遥站在窗边遥望着南境森林的方向，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等参加完归海芜的生日宴后，我们就启程离开青莲城。”柳栏温柔道，“有什么不舍得的玩伴，遥儿可要记得告个别。”
“嗯……”叶遥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可能是即将步入秋天的原因，时光森林由初夏的淡蓝色逐渐转变成了神秘典雅的紫色。叶遥踏在松软的草丛中，入目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开着小花的藤床上，阿灵正一身白衣躺在那里。她眼帘轻阖，身上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荧光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粗壮的藤蔓前行，将其中所蕴含的能量运送到了四周的树干上。
一地宁静，宁静得仿若一个美好的梦境。
叶遥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前走去。草丛吸走了她所有的脚步声，似是生怕将这个美好的梦境给惊醒。她蹲在藤床边，用手指虚空描画着阿灵的五官。
一直知道阿灵很美，但叶遥没想到就连她眼帘轻阖的模样都有着这么大的杀伤力。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两汪幽绿色的深潭，黑色的泪痣点缀在右眼眼角，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遥知道这颗泪痣的威力，那可是不输于两只绿瞳的存在。每当阿灵温温柔柔笑起来的时候，叶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看着看着，就看入了迷。
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叶遥不老实的手腕，将她拖入了幽深的绿色潭水中。阿灵蓦地睁开眼睛，露出了招牌式的温柔笑容。
阿灵虽然力气不大，但是叶遥正专心地描绘着人家的五官，顿时不察，被对方拽了个趔趄，倒在了柔软的藤床上。藤床很大，承担两个小女孩的重量完全没问题。叶遥见此便没有爬起来，直接借坡下驴地就躺了上去。
“按你们的规矩，我们二人同床共枕……”阿灵用手指按了按下唇，“遥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啊……”
是在玩过家家是吗？叶遥想。就像城里的小孩那样。
“没关系，我娶你。”叶遥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色泽剔透的红宝石，“可惜我人穷，也没有什么好的聘礼。这是我去年在红莲城附近的火山脚下捡到的石头，就当聘礼送给你！”
这块红宝石叶遥很喜欢，一直随身携带着把玩。如今……当作送给阿灵的饯别礼物吧。
“好啊。”
阿灵整个人都埋在了叶遥的怀里。
“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遥以为这些不过是玩笑话，却不知道有些玩笑，是说不得的。
……会成真。
“……”
望着对方温柔笑着的面庞，告别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叶遥喟然长叹，将阿灵瘦弱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大半年无法见面，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今天就先别说要走的事情了。叶遥想。等着明天，明天偷偷从舅母的生日宴上溜出来，来和阿灵道个别。
“你明天还会在这里等我吗？”叶遥轻声问道。
“会呀。”阿灵笑眯眯，“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无论何地，无论何时。
傍晚分别的时候，阿灵随手一变，变出了一片红叶，别在了叶遥乌黑的发髻上。红叶颜色纯正，脉络清晰，衬着她那妖邪的面庞，竟是不一般的合适。
“这是……”
“时光树叶的颜色随着四季而发生变化，春天为绿，夏天为蓝，秋天为红，冬天为白。如今别到你发上的，正是秋天的时光树叶。”阿灵温柔地解释着，“遥很漂亮，但寻常的珠宝显得俗气，花朵之类的又略有些土气，倒是这红叶……最能衬托出你的仪容。”
说谎——
树上的青鸟无声道。
明明是给自己的人拴上铃铛，铃铛一响不但知道人在哪儿了，还会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虚伪。
“遥送的红宝石我很喜欢，如今这枚红叶……就当是我的嫁妆了。”
阿灵眼睛微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红宝石，放在了唇边，以叶遥的角度看过去似是在亲吻。幽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浓烈的侵蚀欲望。
不过其中的暗流汹涌，神经大条的叶遥并没有发现。
“可是现在是夏天啊。”她疑惑，伸出手试探触碰着发间的红叶，“夏天怎么会有秋天的叶子。”
“因为……”
阿灵眉眼弯弯，温柔笑了，眼角的泪痣格外醒目。
“我是精灵啊。”
……
身为联盟高层的千金、青莲城的城主夫人，归海芜的三十周岁生辰宴显然吸引到了许多人的关注。为了表现出对夫人的重视，柳权提前三个月就让人开始准备这场生辰宴。宴会分为午宴和晚宴，来访人士众多，恨不得能踏破大厅的门槛。
归海芜虽说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是生得落落大方，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她的儿子柳疴相貌倒是不错，长大以后定是一位俊俏的少爷。
在客人之中，叶遥还发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苏姐姐！”
叶遥朝着一名高挑的女子跑了过去，女子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缠着一条鞭子，格外英姿飒爽。见对方急匆匆地跑过来，她笑了笑，直接将叶遥给抱了起来。
“几个月不见，小遥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苏开道，“看这么个势头，将来一定会长成不逊色于你爹的大美人。”
她表面上笑着，内心却开始担忧。
长得美应该是好事，但如果过于美丽，反而不一定是好事。叶忱当年就因为妖邪惑人的外貌在联盟中声名大噪，无数人对他芳心暗许，甚至有位高权重者想要将这美人变为自己的禁脔。很多人都觉得如此美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伴侣，谁知他竟然蓦地和青莲城的大小姐柳栏成了婚。
“小遥儿，向你介绍一下。”苏开放下叶遥，将身后一个沉默的少年给揪了出来，“这是我的弟弟苏启，跟个闷油瓶一样。他如果不说话，你也不用搭理他。”
苏启果然如他姐姐说的那般不爱说话，在与叶遥打过招呼之后就沉默不言。见此，叶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苏开的身上。
“苏姐姐为什么会来这里？”她疑惑道，“不需要镇守苦丹城了吗？”
“如今妖族形式缓和，我也比前几年自由了许多。”苏开道，“况且今天可是柳夫人的三十周岁生日，她身份尊贵，我们墨莲城……怎么也得有所表示才是。”
苏开看上去随和，但身份也并不普通，她是五大主城之一墨莲城城主的女儿。苏家算是将军世家，每一辈至少都会出一位镇守边境的将领，维护着人族地域的安全。所以，苏家的人在联盟中很受尊敬。
再次见到苏开，叶遥非常高兴，不过她也并没有忘记与阿灵的约定。在午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叶遥偷偷地溜了出去，前往时光森林。
夏秋之际，树叶渐渐朝着红色转变，散发着淡紫色的荧光。叶遥匆匆来到了她们平时相见的湖边，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叶遥有些不开心。
阿灵明明说过要等她的……
叶遥围绕着小小的湖泊转着圈，走累了就在昨天的藤床上坐下歇息一会儿。浮光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活跃，它们死气沉沉地漂浮在湖面上，似是在为阿灵不在而感到失落。
既然阿灵说要等她，那她一定会来的。
叶遥摸着发间的红叶，如此想道。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鸟儿们轻声吟唱着，仿佛在对夏天进行告别。叶遥抬头望去，发现那些只不过是普通的鸟类，并不是跟在阿灵身边的那只青鸟。
临近傍晚的时候，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叶遥兴奋地从藤床上跳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是阿灵来了吗？！
结果令她失望的是，来人并不是阿灵，而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他面容清冷，叶遥记得他是苏姐姐的弟弟，名叫苏启。
“你来做什么？”叶遥将头撇向了一边。
“找你去参加生辰宴。”苏启道，“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在等人。”叶遥失落，“不想去。”
“等人？”苏启反问，“都这个时候了，不管你是在等谁，她都不可能来了。”
“你怎么知道就……”
“而且，”苏启继续道，“生日宴的主角是你的舅母，身为外甥女的你是不可或缺的人。午宴的时候偷偷溜走，已经让你的母亲很难堪了，还是柳夫人帮你打的圆场。如今你晚宴再不参加，是想让叶夫人落一个教女无方的评价吗？”
“……”
“你是叶夫人的独女，”苏启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着自己，同时也代表着你的父母。尤其是这种大场合，更是要小心。”
“……”
“……我明白了。”
跟随着苏启的脚步，叶遥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她在即将离开时光森林范围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在被花刺扎伤的时候，她骗自己说她并不疼。但她的眉头明明都皱起来了，怎么可能是不疼的样子。
在被打得浑身淤青的时候，她骗自己说她没有仇家。可如果没有仇家，又能是谁把她打成这样。
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她骗自己说绝不放水。但她还是放水了，故意让叶遥抓到了她。
在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她骗自己会等着她。结果……
……她并没有来。
叶遥转过头继续走着，美丽梦幻的场景逐渐被她抛在了身后。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像小锤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在不断加深印象的同时还带来了令人不适的钝痛感。
……阿灵就是个骗子。
她总是喜欢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