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惊变
叶遥终究还是没能在秋天到来之际见到阿灵最后一面，那名绮丽的精灵仿若只是南境中的一场梦境，仅仅存在于夏季的时光之森中，梦醒之后就了无痕迹。
在参加完归海芜生辰宴的第二天，叶忱和柳栏便带着叶遥再次踏上了旅途。这次他们去了极北，细雪飘落点缀着天地之间的景色，叶忱一身单薄的红衣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间，美得仿佛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
极北雪原之中，坐落着人族五大主城之一的白莲城。
与墨莲城相似，白莲城中也曾出过不少抵御妖族的将领。但如今妖族与人类的战争并不像几百年前那般激烈，雪原生存条件还十分恶劣，导致白莲城越发没落，一年不如一年，隐隐有在主城中的吊车尾之势。
白莲城的城主黎铮人如其名，是个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人物。他向来欣赏叶忱强大的实力和洒脱的性格，与对方结下了还算深厚的友谊。如今听说对方要来白莲城，黎铮特意准备好了住处，让他们一行人在雪原上不会特别难过。
旅行中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大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又来到了新一年的夏天，他们一家人再次回到了青莲城中。
刚开始回来的那几天，叶遥一直没有去南境森林，因为那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伤心的去处。但过了还不到半个月，她就耐不住了。
也许是因为阿灵突然有急事呢，所以去年才没能及时赶过来见她。叶遥在心中不断替对方开脱。万一阿灵今年还在那里等着她，可她却没去，岂不是会很伤心？
正巧柳栏领着她又要去看望陶栀，陶栀的住处在青莲城外的小村子里，距离南境森林非常近。在从母亲那里得到可以离开的默许后，叶遥从破旧的小屋里溜了出去，朝着记忆中的地点跑去。
时光之森的树木一如既往，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事实再一次令叶遥失望，清澈的湖泊边空无一人，只有浮光在上面跃动着。
阿灵，依旧没有来。
叶遥倔劲上来了，她不死心。既然上一次是因为生辰宴被苏启中途叫走了，那么这一次她就一直等下去，在这里等着阿灵，等到天黑为止。
但现实是不会因为她的坚持就会有好结果的，叶遥等了大半天，依旧没等来任何人。在天黑之后，她终于死心了，失落地朝着陶栀家的方向走去。
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母亲一定非常担心了。
六月的天气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头顶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剧烈地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雨水很快就将叶遥给浇成了一只落汤鸡，乡间的土路在被冲刷之后变得格外泥泞，寸步难行。
在经过陶栀家附近的一片荒地时，叶遥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倒着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影，那身影十分熟悉，熟悉到她不得不走过去进行确定。叶忱拥着柳栏倒在树下，两人已经失去了呼吸。绝大部分伤口都在叶忱的身上，可以看出来他在濒死之际依旧拼命保护怀中的妻子。
这一定只是个噩梦吧……
叶遥想。
快……
快来个人告诉她……
眼前这一切，只不过是噩梦罢了……
在二人尸体的旁边有一个红玉牌子，红玉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牌子背后，还刻了一个“莫”字。
叶遥机械地转头，看向了荒地中唯二存在的另一个活人。那人背对着叶遥，手持一对长刀，身边还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那已经不能说是人了，说是尸块还差不多。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那人微微地转头，惊雷劈下，白光照亮了那张美丽的面庞。平时里仿若精灵般出尘绮丽的美貌，如今看起来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阿……阿灵……”
在看到那张面容的那一刻，叶遥最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
阿灵转过身，提着长刀，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是阿灵……杀了父亲母亲吗？”
“……”
“……告诉我啊！”
“……”
在这种时候，不回答无疑约等于默认。叶遥匍匐在泥泞中，一下又一下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地。她用力地咬着下唇，有隐忍的哭声从其中传来。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是你……”
“都是你！”
她突然站起身来，捡起了落于一旁的长剑，那是父亲曾经的武器。叶遥拖着沉重的长剑，义无反顾地朝着阿灵冲了过去。她想用灵力让剑上覆盖火焰，却转瞬间就被暴雨浇灭。
“杀了你……杀了你！”
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混合着雨水一同被吹进了风里。剧烈的奔跑导致叶遥的黑发逐渐散开，别在发里的红叶飘落，被她一脚给踩进了泥淖之中。在同时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一同被红叶给踩在了脚下。
夜色昏暗，看不清阿灵脸上的表情。大地微微颤动，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叶遥还没跑几步就被藤蔓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吊在了半空中，长剑也落到了一边。
不论叶遥如何挣扎，藤蔓都像长死在她身上一样。火克木，就算是用火焰烧掉一根藤蔓，在瞬间也会有别的藤蔓填补空缺，不给她任何反应的空间。
叶遥依旧记得，阿灵身体瘦弱，浑身摸上去都是骨头；她实力低微，能被不知道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她性格温和善良，连一只小虫子都不舍得踩死；她……
原来从刚开始，一切的一切便都只是谎言。
看阿灵对操纵藤蔓的熟悉程度，显然是个中高手。她灵力浑厚，可以与巅峰时期的叶忱一较高下。但父亲不管长得再怎么年轻他到底也是个中年人了，几岁精灵的灵力竟然可以与几十岁的中年人相抗衡，阿灵的天赋到底是有多么的变态。
“骗子……”
看着阿灵一步一步地走进，叶遥挣扎得更加剧烈，她疯狂地用火焰烧着束缚住自己的藤蔓，却根本赶不上植物恢复的速度。泪水不断从脸颊流下，最终和暴雨融为一体。
惊雷劈过天空的声音，大雨砸击泥地的声音，女人隐隐约约叫喊的声音，还有那人不断向自己走近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混乱的交响乐。叶遥看着阿灵的身形，如初见那般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一只颤抖的手拿着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叶遥的手中。那人用轻柔的力道抚摸着她的脸颊，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这便是在那个改变许多人命运的雨夜中，叶遥脑海里残存的最后印象。
……
……
再次睁开眼睛时，入目所见是绯色的床帐。叶遥认得这是丹岚纱，八十一城联盟中最名贵的纱料之一，盖在身上的被褥用的也是上好的锦缎。床边坐着一名穿着华贵的妇女，她身后站着许多丫鬟。为首的那位见到叶遥醒来，轻轻地在妇女的耳边道：
“夫人，小姐醒了。”
“嗯。”妇女朝着为首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我知道。”
名叫珊瑚的大丫鬟了然地笑了笑，领着一众侍女走了出去，只留叶遥和妇女二人在房间里。
“……舅母？”
叶遥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唤出了妇女的称呼。
没错，这位穿着华贵的妇女不是别人，正是青莲城的城主夫人归海芜。她温柔地替叶遥掖了掖被子，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对她的怜惜。
“可怜的孩子……”
雨夜……惊雷……尸块……父母……尸体……骗子还有……阿灵………
迟钝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昨日的记忆不断涌现。可疑的尸块，父母的遗体，阿灵的谎言……雨夜中的画面历历在目，叶遥用手捂住眼睛，蓦地哭了出来。
如果她不去找阿灵，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她从来没有进入过时光之森，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她好好在客栈待着不乱跑，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好孩子……”归海芜温柔地将叶遥抱入了怀里，温暖的怀抱让她想起了逝去的母亲，她不由得哭得更凶了。
“昨天城外传来异动，夫君觉得不对，大晚上的特意去查看。”归海芜轻声道，“谁知他到底是去晚了，没能救下你的父母，也没能抓住行凶的妖族。”
“妖族？”叶遥疑惑，“不是……精灵吗？”
“怎么可能是精灵呢，”归海芜满面悲悯，“亿辰大陆只有人族和妖族，既然不是人族，那必定就是妖族。小孩子是喜欢看一些奇思妙想的故事，但是千万不能把故事和现实混为一谈啊。”
妖族……
阿灵是妖族……
叶遥依稀想起来，在与阿灵谈论梦想的时候，叶遥说自己想当一名像苏开那样的将军，为人族抵御妖族的入侵。当时阿灵的神色非常奇怪，蓦然问道：
——我说遥……很讨厌妖族么？
如果说她们之间的交往仿若一首暗流汹涌的乐曲，那么不和谐的音符早在那时就已经悄然埋下。
“哈哈哈哈哈……”
叶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原来……
你是妖族啊，阿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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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辰18514年夏，神秘妖族袭击了青莲城的周边村落，大小姐柳栏和她的夫君叶忱双双遇难，所幸城主柳权及时赶到，救下了二人的独女叶遥。城主慈悲，不忍见其父母双亡，决定收养叶遥为柳家的表小姐。
可惜妖族狡猾，已经早早逃离。
亿辰18514年秋，红莲城主莫疑突然暴毙，其夫人杨路溟无法接受事实，曾几度自寻短见。但城不可一日无主，最终红莲城主之位由莫疑的侄子莫予白继任。
——节选自《亿辰大陆通史·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