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和你的母亲都没看出你有音乐方面的才能,没想到你竟然能踏入最高学府学习。真令我骄傲,霙。”
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的父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走进厨房。
“今天我来下厨吧,等妈妈回来一起庆祝一下!”这位身材匀称的温和男子在系围裙时转过身来冲着拿着包裹发呆的霙说道。霙则眼前一亮,迅速答了声“好”。
她轻轻抚了抚父亲取回来的包裹,心想着里面的通知书大概也会像其他学校那样没有艺术感。她望到父亲已经开始忙碌,便登上楼梯回到房间。霙随手把包裹放在了卧室入口处的半人高收纳柜上,她并不着急打开它。而后她迅速在床上找到手机,打开line找到希美的头像,飞快地输入。
“录取通知书到啦!”
她又附带发送一个兴高采烈地振臂欢呼的猫表情。直到现在,霙的喜悦感才从她眼角里溢出,她坐在床边,放松地摇晃着双腿。她找到枕头边的遥控器摁下播放键,悠扬的弦乐从远处音响柜那里传出并充满整个房间。
“真好呀!我们的通知书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手里呢。”
霙似乎能想象到希美单手撑着下巴,带着些不必要焦虑飞快给她回复的样子。她把双腿收回床上,靠在大抱枕上继续回复:
“没关系啦,已经录取了,通知书发到家是迟早的事啦。”
“今天爸爸难得下厨,希美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霙自然顺畅地将邀请发出,然后将手机锁屏扣在胸前,仔细地聆听起房间里的音乐。轻灵快速的笛声被声音稍弱的弦乐托起,霙的手指也跟着音符的流动而按动起来。不一会,手机的振动将她从沉浸式的欣赏中拉出,她有些期待地解锁屏幕,眼睛聚焦在希美的消息气泡那里。
“唔,霙就和家人好好庆祝吧!我就不去打扰啦。”
霙看着这委婉回绝的文字使劲抿了抿嘴唇,脑海里浮现出希美惯用的抱歉笑容。她苦笑着叹口气,手指飞快地输入文字。
“好吧...他们在家的时间还是挺少的。而且我爸爸妈妈很喜欢你的!”
霙从玩偶那边离开侧躺到床上,希美的回复很快在屏幕上跳出。
“嘿嘿...明天我打完工就去找你!给你带松饼!”
于是来自希美打工地点旁边蛋糕店的甜蜜香气似乎出现在霙的房间,她的遗憾瞬间被挤出脑海。只剩下从前和希美一同散步,把步道旁的店铺挨个尝一遍的美好又饱腹的回忆。
“想听希美的声音...架子上的CD,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霙发出消息后才用遥控器关掉卧室那边的唱片机,因为这突然的任性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又用“既然都在聊天了那应该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吧”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诶?我的声音难道不是听的更多的那个吗。”
希美的语音消息弹出。霙迫不及待地点击,同时把音量调大,就连语句停顿时的微小喘气都听的一清二楚。
“不一样啦!”
霙的脸上飘上一点红色。她喜欢希美的声音,就像乐手钟情于某件乐器的音色一样。霙总是想要抓住希美普通发声下更隐秘的细节,比如每次开口前的吸气声,话语转折时的气音,甚至是吹奏长笛时不得不发出的换气声。这些声音和CD机里的古典唱片一道陪伴着她愈发敏感的听觉。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总会有睡意袭来,霙只用了几十秒就松开手机进入浅睡。希美那边也没有消息再发送过来,屏幕也紧随其后进入休眠。房间里便剩下微弱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许久,缓慢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拿起扣在枕边的手机查看消息,聊天框的消息停在她发出的最后一句话。霙倒是不在意这个,聊天框里的希美与真实生活里的希美相去甚远,回忆里来自希美那里永存的热情还努力地散发着余热。
父亲稍有些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霙的房间,她只是稍微提起嗓子答应一声便往门口走。楼梯前的玄关处规整地摆放着一双女士短靴,霙猜想母亲还停留在一层琴房旁专门用来存放衣物的走廊。父亲正将盘子和煮锅一件件摆上餐桌,她站在餐厅门口望了望,和父亲对视一眼便走进琴房。霙轻盈地落座后抬起琴盖,将手指覆在琴键上。
她还记得国中二年级那年开始学习双簧管后,母亲就将自己书房里的CD机搬进了霙的房间。一开始她还没有选购CD的审美和财力,所有的音乐启蒙都来自休息日夜里母亲魔法一样变出的唱片。那时父亲的事业繁忙,虽然为母女两人带来优渥的生活条件,但霙也总是看到冷静寡言的母亲悄悄地叹气。
音符从不甚专注的指尖流出,她在记忆里随意抓取了一首带有“春”意象的曲子并将它演绎。琴房的门大开,钢琴声在一层漫步,并引来一串小心到难以辨认的脚步声。霙当然有所察觉,演奏完毕后用擦琴布拂过琴键合好琴盖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期盼已久的高挑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她向着那若有若无的微笑挪动脚步,来到母亲面前。
“谢谢你的演奏,一下子轻松不少。”母亲抚了抚霙的头发。“恭喜。”
“谢谢母亲。”霙垂下眉眼道谢。母亲则牵起霙的手腕将她从琴房引出,随后和她一同进入餐厅。父亲伸手迎过母亲将她领到座位上,又将旁边的椅子移开让霙就座,自己则坐在母亲对面。他们两人相视而笑,留着旁边的霙默默拾起筷子。
“蕴,你那边怎么样了?”父亲把盛好的汤放在母亲手侧,也顺手接过霙的饭碗。平常在霙眼里平静寡言的母亲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话多起来,他们稍微讨论了几句去国外访学的事情,便将话题带到霙这边。
“霙能考上东京音大,说实在的,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呢。”母亲搁好筷子,稍稍用手遮了遮唇角的笑意。“小时候我们带霙去学钢琴。那位老师实在是教不会她。说她的演奏太机械,怎样都融不进感情。”
“可是之前的关西大赛,还有之后的毕业音乐会我们都在现场。明明那么出色。”霙的父亲立刻进行反驳,他急切的样子惹得霙的母亲又轻笑起来。
“霙小时候你哪里有时间陪她东跑西跑呀,你又没听过那时她的琴声。”母亲用着轻松的语气调侃着霙年幼时忙碌奔波的父亲,霙看着突然变了神色的父亲觉得有些难过。
“蕴...”这个优美的音节刚刚吐出口,霙的母亲就用眼神制止住他的话语。自顾自地说:“毕竟最近几年是我比较忙,和霙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总之也算是越来越理解你了,就是那两次音乐会没去现场是真的很遗憾。”
“多亏了希美。”霙突然插话道。父母亲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然后很快就换上熟悉的微笑。“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呢,希美也很可靠。”母亲开始细细回想和希美接触的细节,一位阳光活泼的女孩形象在她的心底清晰起来。
“我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霙说完后就拾起筷子继续埋头解决面前的米饭,留下两位家长有些欣慰地用眼神交流着对女儿的赞许。
晚饭后霙回到房间打开蓝光机,将母亲买来收藏的关西大赛影碟小心地放入,她并不急着快进,而是靠在抱枕上放松地聆听。几所学校的演出过后,终于轮到她所在的那个曾经的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
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霙没有回复,母亲便轻轻推开门进入房间,坐在霙的身边。她们开始聚精会神地观看起这场半年前的演奏。很快,课题曲演奏完毕,熟悉的组曲《利兹与青鸟》响起。霙自己还有希美的影像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
霙转头看了看专注的母亲,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慢慢开口:
“母亲,关于希美,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会上台以后都......放轻松!这三首曲子我们都练过无数遍,绝对没问题的!”优子冲着面前的四位队友加油打气。但是话音刚落就被坏笑着的夏纪一下搂过肩膀。
“部长大人,有我兜底呢,别紧张。”夏纪悄悄在优子耳边低语。优子耳朵一红,使劲把夏纪推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
“希美...还是挺抱歉的,没有能让你拿电吉他上台。”优子看着手里捏着木吉他的希美道歉道。希美只是笑笑,用温柔的眼神将优子准备继续的,对象是自己的道歉制止。
“这几个月里问题最大的大概就是我这个部长吧。只顾着自己唱歌,总是和你们合不起来。而且吉他弹得也很差劲。啊要到时间了...总之,感谢各位!”优子的脸还是带着绯色。菖蒲和夏纪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手搭在一起,之后是受菖蒲眼神邀请的聪,希美也过来将手放上,最后几位部员一起看向她们的部长。
优子拍了拍脸颊,也走向他们。
“第一次乐队演出,加油!”
霙看到熟悉的南中三人组走上舞台,希美自顾自地寻了椅子坐下,将长笛包打开放在旁边的音响上便抱好吉他。优子则一口气走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开始调整肩膀上的背带。夏纪和另外两名乐队队员走到优子身后,鼓手在已经备好的鼓组前落座,键盘手将背上的电子琴取下放在等候多时的琴架上。
那两位就是她们三个常提起的聪和菖蒲吧,霙的目光在舞台上大致扫过,夏纪颇有些帅气地环抱着贝斯冲着前面的优子说着些什么,菖蒲和聪也在互相交谈,只有舞台另一边的希美安静地坐着,左手轻抚着琴颈。霙摸出手机点开相机,放大后又在希美那里对焦。
“在拍希美吗?”霙旁边的父亲问她。
“嗯。这是她第一次乐队演出。”霙平静地回答。
“首先感谢为我们的演出提供援助的校管弦乐团首席,岛村学姐...呼...能登上学园祭的舞台为各位演奏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优子简短的开场辞引来台下雷动的掌声,她深深鞠躬,示意灯光师和乐队成员演出开始。
礼堂灯光渐暗,只留下舞台顶孤独的几盏灯。希美拨动琴弦弹出分解和弦,另一边的菖蒲也用原声钢琴音色配合,其间还有零落的嗵鼓和嚓声。不到十秒的前奏就让霙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将音符拾进耳朵。轻柔的前奏过后优子温和的声音传来,这与她平常略有些尖利的说话声大为不同。主动压低的声音与明亮的嗓音交织,在这富于变化的声音后还能听到希美的吉他声和刚刚登台“外援”的小提琴声。伴随着优子拉长的尾音,一直克制的鼓声增大,两拍军鼓两拍底鼓将副歌引入。优子在提高音量的同时开始扫弦。希美也不再跟随歌声分解和弦,而是即兴一般地为优子的歌声进行修饰。鼓声和小提琴声作底,贝斯声在其上若隐若现。霙有些惊异于这完美的演出效果,她没想到曾经在吹奏乐部同行的三位同伴已经能够组织起这样的乐队合奏。
副歌结束后优子又收起音量,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熟悉的和弦又在耳边响起。霙看到希美将吉他立放在身旁的架子上,拿起了身前的长笛。她的心里突然一紧,无限的期待开始在胸腔翻涌。霙满心欢喜地听着优子歌声的进行,在一个漂亮的三音节高音“空え”之后,希美那好像强风中振翅云雀的笛声爆发,而在流动鼓点和笛声之间的贝斯滑音如同来自夏纪自己的一声叹息,这样的声音组合让霙不断地想起高中时青涩挣扎的往事。希美笛声中独有的轻颤让霙感到舒适,那大概是登台的紧张感被她转化成了音律上的美感吧。
独奏结束,接下来四句平静的歌词被优子伴着分解和弦唱出,夏纪也在歌声的背后默默支承。希美换上吉他,在第四句词的末尾同鼓、键盘还有提琴一起加入,将主旋律再现,最终平缓地结尾。
在听众们的喝彩中希美迫不及待地开始下一首曲子,熟悉的前奏让霙立刻就分辨出这是披头士乐队的《Yesterday》,她有些期待优子会如何演绎这种平稳低沉的歌曲。几秒后,她所期待的歌词被五人合唱唱出。霙会心一笑,对优子而言这首歌确实是低了些。希美奏出的音符依旧沉稳,她的左手灵巧有力,在指板上轻盈地舞蹈。
舞台已经变成魅力的漩涡,礼堂中的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那里。五人的低声吟唱也变成全场合唱,霙身边一向沉静稳重的父亲也跟着优子的引导唱起这首忧伤的歌。这首歌很短,在夏纪沉闷的哼唱后,舞台上的乐器声消失,灯光熄灭,只能看到工作人员将高脚凳和乐曲搬来搬去的影子。终于,灯光重新亮起,音响里传来细微的扫弦声,希美、优子和夏纪三人并排坐在舞台前方,面前都立着麦克风。大约一分钟后,希美用一段漂亮的击勾弦开始了节目单上的最后一首歌。霙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同时也在心里对希美进行着难以抑制的夸奖。
希美刻意延长了一个音符,优子的扫弦立刻跟进。两个小节后,三个人同时开口齐唱。这对霙来讲又算是一个惊喜,她在此之前除了生日快乐歌以外就没有听过希美唱歌,而这次希美在三人中最成熟的嗓音让她有些神魂颠倒。
在“Do you think you can tell”的质问中鼓和原声钢琴加入,贝斯的声音也更加明显。在矛盾的歌词中展现的无奈取代了上一首歌带来的忧伤气氛,三人的演绎让霙的眼眶有些湿润。随即歌声沉寂,扫弦与底鼓背景下,希美的木吉他独奏已经开始。慢速的行进和柔美密集的推弦让叹息般的吉他声回荡在礼堂中,礼堂中人们的情绪也下沉到最低谷。就在此时,优子的扫弦声加入,希美在乐句结束后也同优子一起扫弦放大音量,压抑的情绪开始抬头。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结尾的其他歌词都离霙太过遥远,真正让她触动的、让她回味良久的便是这句被台上三人用心唱出的呼唤。希美还在忘情地弹奏着歌曲的尾奏,心脏搏动似的底鼓声还在霙的周围环绕。灯光逐渐暗淡,在长久的掌声和喝彩声之后有部分听众已经准备离场。当霙的父亲提醒她该离开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我会在你身边。”她这样告诉自己。
“希美有想过以后从事音乐行业吗?”这个问题已经在霙的心里沉寂了很久,大概是受今天学园祭的影响,她终于向希美问出这个问题。
“是去做一名职业乐手吗?”希美反问道。她的脸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霙预想的反应有些不一样。
“希美明明在乐队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霙停下手里的筷子,认真地告诉希美。
“霙这样认为吗?谢谢呀。”希美又露出她那熟悉的不好意思的笑,但她随后也放下筷子,朝着霙正色道:“想过哟,但是还是有很多其他东西要考虑的嘛。就比如说,现在音乐在我的生活中只是一味调剂品,我的精力其实主要还是放在学业上。如果要把这两者的位置互换,我还会像之前那样保持对音乐的兴趣吗?现在我每天练习两小时,要是想以此为职业,将练习时间增加到六小时,甚至八小时。我能接受这种生活上的变化吗?”
希美稍作停顿,快速端起汤碗抿了一口再用纸巾沾沾嘴唇,又继续说:“虽然我能用吉他弹出不少曲子,也学到过许多技巧,但是关于创作我几乎没有头绪。音乐人必须的素养在我这里也是缺失状态。霙,你也知道,一支乐队不可能靠着翻奏别人的曲目获得成功的。”
霙有些局促,她所理解的演奏是跟随乐团将历史上早已存在的名曲精雕细琢,演绎到完美。而希美不同,她若是成为职业乐手,要完成的便是从无到有的艰难工作。
“唔,确实是这样。”霙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比希美多学两年音乐,能够算得上是希美的前辈,却想的远远不够周到。霙拾起汤匙,快要把头埋进汤碗里了。
希美轻笑两声,伸手轻轻摸了摸霙的头。霙红着脸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她们四目相对,一种奇妙的安心感将霙包裹起来。
“时候还早,我们去找优子和夏纪吧。”希美向霙提议道。霙很快点了点头。两人把餐点尽数收进肚子便离开这家还算高档的料理店。霙挽住希美的手臂,慢慢悠悠地在大学西边的商业街散步。希美正跟夏纪通着电话,霙就四处张望,傍晚的商业街已经热闹起来,往来的学生们身上还带着白天学园祭的活泼气氛。希美的电话内容相当简洁,很快就挂断将手机揣进口袋。她拉起霙的手,加快脚步闪过一格格橱窗。
“诶,希美要喝酒吗?”霙指着希美手里的梅酒和苏打水询问。
“平常没事的时候会和夏纪一起喝一点,那家伙酒量很好的噢。”希美把瓶瓶罐罐们装袋,又接过霙手里的果味汽水和可乐,把他们也塞进那只还干瘪着的塑料袋。
霙的脑海里出现夏纪用胜利眼光俯视醉酒希美的好笑场面,但她又有些不服气,她只想把晕乎乎的希美抱进自己怀里。
等她回过神来希美放大的脸就映入眼帘,霙被吓了一跳。她双手抓过希美空着的那只手,再抱上希美的胳膊,她不愿意多做解释,只是挽着希美走出便利店。
夏纪和优子的公寓离学校并不是很远,乘坐公共汽车只需要四站就可以准确来到公寓楼下。她们两人慢吞吞地爬上楼梯,敲响了深色的金属防盗门。
“霙,希美你们来啦!”夏纪打开大门,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个拥抱,优子则大声招呼着她们快些进来,同时把烤好的蛋糕从厨房搬到稍微有些狭窄的客厅。希美和霙换了鞋,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便进了客厅。
“希美你又买酒了?”优子将塑料袋里的饮品一件件取出,将梅酒放在夏纪身边的地板上,然后将汽水摆在霙面前。
“反正后面两天会放假,喝一点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夏纪一手将酒拿起,另一边身体则倚在优子身上。优子费力地抵抗,却还是无法挣脱。
“我们已经到法定饮酒年龄了诶,部长真的不尝尝吗?”夏纪总是喜欢不合时宜地用奇怪的称呼捉弄优子。优子则红着脸想让夏纪从她的肩膀上离开,但夏纪却厚着脸皮提出只要答应尝试一下梅酒就不再捉弄她,最后优子还是在希美和霙关切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好诶!我来切蛋糕!”夏纪将酒瓶递给希美,自己则跑去厨房拿塑料餐刀。
“今天的演出很棒,可以喝些酒庆祝一下。”霙慢吞吞地安慰着优子,但她之前并没有尝试过这类饮品,所以这样的安慰并没有底气。
“呜哇!霙觉得今天的演出很棒那就太好了!”没想到霙的安慰效果显著,优子立刻将被逼迫喝酒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反而和霙开始诉说起台前幕后的事情。
于是一场座谈会式的庆功宴开始了,配着简单的饮料和烤的还算美味的蛋糕。优子一沾酒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从定下要去校园祭上演出那天开始讲起,将大事小事都讲给面前对此一无所知的霙,而夏纪和希美只有默默饮酒做补充。霙也确实算是一位完美听众,她对这些事情的兴趣高涨,并且时不时冒出声音微弱但精妙的吐槽惹得其他三位哈哈大笑。
“我真的很佩服希美这家伙,她的吉他技术进步也太快了些,明明比我起步要晚得多。说真的和她在一个乐队弹一样的乐器真的很容易没有信心。”优子的脸已经泛起红色,但意识还算清醒,她又呷一口酒,继续说道。
“还有夏纪,她这个专业的事真的特别多,本来时间就少,在部室练习的时候还经常偷懒,真的很气人。”
“部长大人,我错啦。”夏纪轻声向优子道歉,同时把优子手里又端起的酒杯拿下,换成苏打水。
“可是就算这样她的演奏还是很稳定,一点错误都没有。说真的她就在我的身后,我也能听到她拨弦的声音。每次想到这个我都会安心很多。”这次轮到夏纪脸红了,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被酒液刺激地吐了吐舌头。
“问题最多的就是我啦,吉他和演唱合不上啊,低音下不去啊,经常性地弹错啊什么的。好在最后演出没出纰漏。真的很感谢你们,我觉得我的音乐生涯已经没有遗憾了。虽然这次也没有评什么奖,也拿不到奖金或者学分什么的,但真的是我人生里很难忘的经历。夏纪,希美,谢谢你们。还有聪和菖蒲。”优子脸上的红色已经熟得通透,她丢下还装着些苏打水的易拉罐直接扑进了夏纪的怀里,她的双手死死环住夏纪的身体,过了一会竟然低声啜泣起来。
“我猜她是喝醉了,希美来搭把手扶优子起来吧。”夏纪轻抚着优子的背,准备等她平静下来后便扶她回到房间。霙也从坐垫上起身,但当下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于是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然而在将优子折腾回房间后回到霙身边的只有希美一个人,她有些支吾地对霙说:“夏纪她说她要陪着优子,她还想留我们住一晚,我们两个住她的房间...对了,还可以泡个澡,热水器什么的她们已经调好了。”
希美的羞涩有些出乎霙的意料,是因为夏纪和优子在的缘故吗?霙自己倒是觉得今天的留宿和她们在东京的公寓里所度过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等霙泡完澡吹过头发回到夏纪的房间,希美已经进入睡眠。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刚准备躺下希美就睁开了眼睛。希美伸开胳膊,霙就顺从地枕在她的肩部。
“希美在想些什么?”霙望着模糊的天花板发问。她能感到希美的呼吸很轻很克制,只有醒着的希美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温柔。
“在想优子刚刚说的话哟。”希美故作轻松地回答。霙大概能猜到她在为什么而担心——优子刚刚的那番话就好像谢幕时的致辞。一支刚刚演出成功引起轰动的校园乐队立刻就面临着领导者离开的难题,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困惑和忧愁。
“其实优子的想法我也有过,就是高中最后一年的关西大赛嘛,当时我们拿了‘废金’,没办法再进一步。”希美抽了抽鼻子,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那时候我也在想,我和长笛的缘分,或者说和音乐的缘分是不是就此结束了呢?”
“当然不是!那之后希美明明一直在练,一直在听。甚至今天还完成了很完美的演出!”霙有些急切地为希美的音乐之心辩解。她转向希美,用胳膊撑起身子,眼睛在黑暗中寻找希美的脸部轮廓。
“优子她其实很厉害,目标明确而且意志坚定。她的成绩相当好噢,不过优子她明确表示不会继续读修士而是直接工作。而我却一直举棋不定。”
希美说完就坐了起来,打开床边的夜灯。微弱的光线充满房间,她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有什么困扰可以告诉我,我会试着帮希美解决的。”霙也坐起身,往希美那边靠了靠。
“我现在的想法大概就是会继续保持现在的练习频率,可能会在轻音部之外再去接些有关乐队的工作。等到该做出选择的时候再抉择吧。”希美将枕头垫在床背上,再放松地靠上去,同时把霙也圈进怀里。
“希美学业上的事情不用担心吗?”霙才想起来这两年里她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希美在大学里的正事,希美也完全不在乎她在音大里的成绩排名。虽然自己对演奏科目还算得心应手,但是理论课的成绩并不是特别理想。想到这里,霙突然感到有些惭愧。
“学业没问题啦,之后我会考虑申请东京那边大学的修士哦,这样就能和霙在一个城市了。霙毕业进乐团的话果然还是要在东京比较合适吧!”希美的话语在霙的耳边炸开,她猛地从希美的臂弯里起身,盯住笑盈盈的希美,又往她的唇角啄了一下。
“希美这样考虑,我好开心。”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完全伏在希美的身上,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颈窝,手也在希美的身侧游移。希美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她还是摁住霙的手制止这不太老实的举动。霙有些困惑地想从她身上离开,却被希美拉住。
“就一两句话...如果算上修士我还有四年半的校园时间...其实我还是不想因为之前说的那些就放弃这条道路呀。无论是理论学习还是练习,这么长时间,应该能得到一个能让我做出决定的结果吧。”
“我可以帮你联系音大的老师,还可以拿到很多课程的资料。”霙突然严肃起来,她正坐在希美面前。“希美准备来我这里,我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哈哈哈那就提前谢过霙啦,别这么严肃嘛,我都快要有精神负担了。”希美起身把霙压倒在床上,将碍事的被子团在一旁。
“希美,把夜灯关掉吧。”霙提醒埋首于自己颈间的希美。希美和霙的习惯全然不同,她不爱用鼻尖去做温柔的触碰,所以传到霙那里的便是嘴唇柔软但又带有侵略性的感觉。
“不想关,这样看得清楚些。”
霙赌气似的朝希美的肩头轻咬一口,希美假装吃痛,用更出格的动作回应她。两人抱成一团,尽情地吞咽着分不出从谁那里溜出的喘息。
节目单
《雲雀》——ASCA (アスカ)
《Yesterday》——The Beatles
《Wish you were here》——Pink Floyd
演出:横滨国立大学轻音部
我们处在前些时代的天才们构造出的音乐体系里,在那之后的每一位名留青史的音乐家都在为音乐宫殿添砖加瓦。而我是典型的平庸之人,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的演奏技术不足以让我成为任何一个我供职过乐团的首席,连乐器首席都没有做过。
我曾经不断地怀疑自己,但与此同时我发现在教育方面我可能有些长处,于是我开始侧重于教授基础课程。经过漫长的摸索,我的成果终于能让自己宽心。你在我这里学到的知识成就了我自己的价值,而你要用学到的知识去创造属于你的价值。无论你做古典还是流行,是去演奏还是批评,只要认真地使用音乐的语言,你就能找到自己。
——西冈龙彦,给学生伞木希美的信,《音乐教育书信集》
我只是个平凡的音乐人。论演奏,我不如科班出身的演奏家;论作曲作词,我不如经过严格古典音乐训练的音乐家还有诗人。
对我而言,努力站在杰出前辈的肩膀上,在认真学习音乐语言之后,用它们追求自己内在的全新美感与诗意,就足够了。
——伞木希美,music station演出后访谈,朝日电视台,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