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托莉亞不確定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她只知道她必須知道愛莉究竟在酒吧點了什麼,才讓她嘗起來如此甜美。
領帶被輕輕拉扯,她跟著前傾,牙齒因為她的急促而碰撞。她的指尖更加深入那銀白的秀髮,對方微揚的唇角讓她在模糊之間認定了應該是愛莉主動向前。這果然是比較合情合理的猜測吧?
那個嫌疑重重的女人先行退開,笑聲因為氣虛而有些不穩。輕喘著,她親近磨蹭著她的鼻頭,臉上是蠢蠢的笑容。從自己臉頰的熱度看來,她自己臉上的笑容也相差無幾。
「感覺妳似乎不常這樣。」
愛莉輕聲問道,語氣中沒有任何取笑或可憐她的意思。
即使如此,阿爾托莉亞還是羞愧的迴避了視線,臉頰比剛剛更紅更熱了。
「的確是,不常……青少年時曾有個男孩,我們是青梅竹馬,就想看看大家究竟在鬧騰什麼。」
想起那面容,她稍稍停頓。略捲、有些長的棕色髮絲,同樣色調的雙眼,還有那若有若無的笑。
喔……差點就忘記她了。
「剛上大學時,還有一個女孩……」
她一邊說著,愛莉利用這停頓的機會將她重新按在夜店牆邊。她們身後的舞池依舊熱鬧,阿爾托莉亞依稀的擔心著亞歷山大到哪去了。對方在她即興脫逃後就不知去向,她們剛剛去酒吧時也沒看到他。
但隨著過去的悔恨浮現於腦海,這些思緒都被覆蓋。置於愛莉肩上的手有些顫抖,回憶一路攀附她的脊髓。
如果能一直保持遺忘該有多好。
「我們只接吻過一次……但她不是非常投入這段感情。一年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了。那僅僅我們家族嘗試湊合的結果,我想…她大概是厭倦偽裝了吧。」
愛莉低下頭,埋首於阿爾托莉亞的頸間。
「妳愛上她了?」
苦笑扭曲了她的嘴角,片刻間,她又做回了阿爾托莉亞,不再是托特,甚至不是阿爾。
「若在多給我們一點時間,或許吧……她無庸致疑是個美人,也懂得善待她人、認真對待學業。她擁有那時的我缺乏的社交手腕。」
到現在依舊如此。
或許是喝下的酒精,或許是現場的氣氛,又或是匿名的安全感,讓她有了勇氣去模糊的描繪那時的事情。手繼續往下,她摟住了愛莉的後腰,兩人之間的空氣越發曖昧,讓她清楚到意識她們有多靠近彼此。
嘆口氣,愛莉溫熱的氣息撓著她的側頸。調整距離讓彼此對視,她的眼神更加柔和,輕輕的嘴角上揚牽動著眼角。
「嘛、不去算妳過去在情場上的失利……阿爾,妳還是學得挺快的。」
托特或許真的是天賦異稟吧。她傾身向前,輕輕在愛莉唇上落下一吻。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
喃喃說著,她希望她沒有說錯話。
我真心希望這我想像的一樣輕巧…
愛莉輕聲笑著,笑顏逐開的同時那雙眼也帶著比她意料中更深的戀慕。蒼白的指尖玩弄著她的髮絲,最後落在她肩上。忽然,那笑容垮了下來,只留下蕭索。阿爾托莉亞願意用盡所能去排解讓愛莉露出這表情的原因。
「怎麼了嗎?」
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任何餘裕都被拋到腦後。不管是因為酒精還是被愛莉宣染的情緒,如今的她已經放下太多防備,現在的自己即使是開口邀約下次再見,她也不會感到驚訝的。
但這樣的舉動會曝露她的真實身份。到頭來,今晚她會出現在這裡僅僅就是為了放鬆身心,給自己一個……不用當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的機會。暫時的,將現實生活拋下,找個同類一起享受一夜良宵。
愛莉搖搖頭,輕聲笑著。
「我們在這之候就不會再見面了,對吧?」
這就是現實。
這才是理所當然。
打從她們交換稱呼的那一刻開始,這樣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點點頭,阿爾托莉亞莫名的感到難以呼吸。可能是因為她感覺到了愛莉的笑聲有多空洞,也可能是因為她字句中的悲傷與她剛剛在舞池裡酒吧邊揮灑的生命力過於不合,她一隻手順著背脊往上,順過雪白的髮絲,落在她頸間。
她又變回了托特,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她能說什麼去安撫她?她又能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她意識到每一次的親吻都只會讓離別更加艱辛,但愛莉的甜美已是如此的熟悉,讓她不肯相信這將是她們的最後。
手微微顫抖,她強硬的壓抑住隱約浮現的危險思緒。
「今晚就好,我們假裝一下吧?一晚就好,讓我們就只是『愛莉』和『阿爾』,讓我們盡可能的享受這片刻的快樂?」
愛莉喃喃地說著,將兩人的距離拉近,直到她們的鼻尖相觸,直到她的唇感覺得到愛莉的氣息。
咽下梗塞喉頭的結,她的指尖與絲綢糾纏。
「愛莉,妳現在快樂嗎?」
阿爾托莉亞打從心底希望她的回答是好的。
一時之間,愛莉並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她,眼中充滿了愛意與戀慕,臉上掛著笑。
「我很快樂喔。雖然我們才剛見面而已,但跟妳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已經很久沒有那麼快樂了。」
輕輕的讓字句傳遞,愛莉細聲說道。
「告訴我,阿爾…妳快樂嗎?」
這或許才是最重要的問題吧。
此時此刻,她們與世無爭,遠離了他人的目光。除了她懷裡那纖細的身軀在燈光下的輪廓,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只知道那雙纖細的手托著她臉的觸感,從腰間一路往上,指尖微彎。
就連心痛都是如此的珍貴。
唇落嘴角,她終究是承認了真心。
「跟妳在一起,我很快樂。」
僅限今晚,僅限此刻,她允許自己去擁有。
她們再次接吻。
一次,又一次。
被愛莉的甜吞噬淹沒,阿爾托莉亞沉醉於對方的存在之中,像是熱戀中的情侶一般親熱。
不、我不能這樣…
說是室內太過悶熱,愛莉領著她離開店內。
我不能……我不能用上那字眼,不能用這種眼光看她。
夜晚的涼氣環繞著她們,卻無法讓阿爾托莉亞滾燙的體溫下降。將咯咯笑的愛莉按在最靠近她們的車上,她用唇覆蓋了那笑意。她想著到底該不該這樣,這是否能被允許。不確定到底該擺哪,她將手按在車身上,矇矓間意識到她正把愛莉按在亞歷山大的破卡車上擁吻。
天哪、這完全配不上她……
「怎麼了嗎?」
當阿爾托莉亞分神瞪視那台生銹的陷阱時,愛莉氣喘噓噓的發問了。她蒼白的手依舊捧著她的臉,姆指輕輕滑著紅透的臉頰。
「這台車……是我朋友的。」
如果你稱一個總是過於八卦的傢伙是朋友的話……
「抱歉、它的狀態挺糟糕的,我們應該……」
愛莉笑了,拉近距離直到她們額頭相貼。
「阿爾、沒事的,我不介意。」
「妳確定嗎?」
阿爾托莉亞忍不住詢問,皺著眉,碧綠的眼眸尋找著對方眼中任何一絲的猶豫。
但她找不到。
相對的,她只是笑了笑,歪頭去蹭阿爾托莉亞的鼻尖。
「我想這跟我沒什麼關係,純粹是因為妳很討厭它吧。」
「我、我並沒有—」
「不用反駁啦,我也覺得它看上去十分慘烈。」
愛莉打斷了她的話,上揚的唇瓣因為無數的親吻而有些氾紅。
「但這是妳朋友的卡車,妳是搭它來這裡的對吧?」
「是啊。」
阿爾托莉亞眨眨眼,不確定對方想說什麼。
那笑容又加深了。那笑是如此的溫暖開朗,她感覺自己的嘴角自然而然的隨之牽動。
「也就是說……若不是因為這台車,妳就不會在這裡了。如果妳不在這的話……」
「我就不會遇見妳了。」
完整了字句,音調輕巧。
她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不准。
看著愛莉的笑容,阿爾托莉亞不禁由衷的感謝一切讓自己成為她露出笑靨原因的種種。與她對視的眼眸是如此的柔和,如此的無防備……
妳想都別想!
「是這台卡車讓我們相遇的。就單這理由,多忍耐它幾分鐘也是沒關係的。」
「……妳一定要那麼早走嗎?」
喃喃回應著,要與眼前的女子離別的想法讓她忽然的恐慌。雖然這已經是命中注定,但依舊讓她感到痛苦。
又露出了那蕭瑟的笑容,讓阿爾托莉亞想用吻將它抹去。
「可以說是一時興起吧,我其實是不經同意的情況下出來的。我想他們已經注意到我不在了……」
阿爾托莉亞的手順著愛莉雪白的長髮,彷彿這樣做就能讓這一刻持續久一些,哪怕只有一些。
「我……」
妳如果敢—
「愛莉,我想追求妳。」
靜靜的承認,她終究是將她記憶中最危險的思緒轉化成了語言。
雖然剛剛已經奮力的壓抑過,但現在它還是再次浮現……畢竟托特向來就不擅長克制這樣強烈的渴望。現在的她們已經開了頭,一個她早該知道會惹禍的頭,而現在她還想要繼續下去,想繼續去瞭解愛莉,去看看她們究竟能走多遠,若她能一直的忠於自我……
她可能再也無法像這樣……快樂,光是想像這樣的可能性,那恐懼可不是三言兩語能概括的。
某種方面來說,今晚答應和亞歷山大一起出來就是種錯誤(過去和他一起出門『享樂』通常都會是這種結果,但那些現在都不重要了)……如果她當初就按照計劃,乖乖待在家裡的話,那她就不會在這該死的處境之中了。她大可安穩的待在她的莊園裡,繼續處理她的待辦事項,孜孜不倦的確保公司持續運轉,將公司上上下下的各種貪腐斬草除根,再三確認沒人追查到她正偷偷經營的咖啡店。
那樣的話,她就不會來這夜店,不會遇到愛莉,也就不會體會這樣的快樂,世間許諾將會伴隨她直到白髮蒼蒼的幸福。
自從她接下了家族事業,所謂的快樂對她來說就成了稍閃即逝、難以獲取的存在。企業的公事沒有停止的一天,一次次的提醒著她,哪怕是一秒的鬆懈,她在公司改革中樹立的敵人就會藉機進攻。她並不是沒有選擇,她可以將一部份的工作交給那些她能信任的人,但……但這是她的責任,是她的選擇,讓她們完全的與陳腐與邪惡為敵。
她不會再鬆懈了。
她是不會讓劍欄企劃再次重演的。
她因為那次而失去了太多太多,她自己和整個潘德拉剛企業能夠從那次慘劇中重生根本就是場奇蹟。自那之後,她將自己更加奮力的丟入工作之中,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她才重新開始允許自己稍微放鬆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下。她必須承認,亞歷山大也是異常的固執,如果沒有他像蠻牛一般執拗,她甚至不會去嘗試避免自己死於過勞。
即使他一再的邀請她去他旗下工作,去利用他確實值得讚揚的人才與資源,但說到最後,他依舊是個好朋友,而他也沒說錯,她的確是迫切的需要像這樣的夜晚。
但嘗試去經營一段關係,果然還是…
「阿爾……?」
「我想追求妳。當、當然是在妳允許的,情況下……」
沒來得及阻止自己,她又重複了一次,腦子裡用她能想到的所有字眼咒罵自己。
那雙緋紅的雙眼帶著驚訝,讓阿爾托莉亞不禁抽手後退,笨拙的拉開她與愛莉之間的距離。
至少,她是這樣打算的。
結果,在她能夠完全退開之前,愛莉便隻手抓住她的領帶將她拉近,直到她們再次親吻。唇齒碰撞的力道大到她牙齒生疼,鼻頭也撞在了一起,到目前為止所累積的各種優雅餘裕都被拋諸腦後。
當她們再次分開時,驚訝的人變成了阿爾托莉亞。她像溺水的魚一般嘴巴張闔,掙扎著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這不是她第一次因為愛莉而失語,她早已不會因此而訝異,但這次……這不一樣。
她真心的不知道該怎麼在這種情況下挽回顏面,該怎麼收回那些愚蠢卻又真誠的字句。若她說那只是一時口快,愛莉大概也不會信吧。她們今晚是開了很多玩笑,說了很多曖昧意味的言辭,但剛剛的坦誠真實得讓人心碎。
看著那靈動的雙眼,她知道愛莉完全看透了她,還有她的矛盾……她仍然刺痛的唇便是證據。
「阿爾……妳或許是我有幸經歷的邂逅裡,最美好的那一個。」
即使一抹悲傷的笑佔據了她美麗的面容,愛莉的嗓音依舊柔軟溫和。一手仍抓著領帶,她的另一隻手指節勾勒著阿爾托莉亞的臉龐,一路往下。
「雖然我很感激甚至希望妳能這樣做,但我想我們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點子。」
因為羞慚而紅了臉,阿爾托莉亞低下頭,手指彎曲成拳。
「原諒我,愛莉。我…我想得太不周全。」
托特啊。
再次,孤苦伶仃的跌跌撞撞。
「妳不用太過自責的。」
她聽見愛莉這樣說,指尖托起她的臉直到視線再次相會。她的笑容從悲傷變得較為無辜,這讓阿爾托莉亞稍稍的好過一些,至少她還能抹去對方一部份的難過。
「若妳有錯的話,那我也一樣。」
「哦?」
她忍不住挑眉,因她的話而吞了吞口水。愛莉點頭,指尖輕輕擦過她的嘴角。
「我能夠早點停下親吻的,又或許打從一開始去親妳就是個錯誤。雖然那感覺太過美好,要因此而後悔實在是有些困難……」
即使離別在及,即使她剛剛被形式上的拒絕……阿爾托莉亞還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揚,帶著的情緒卻與愛莉的無辜有些差距。
「怎麼了?」
當然是沒逃過對方的眼睛,愛莉問著,但搭上那噘嘴,感覺比較像是在跟她發脾氣。
一邊回應,阿爾托莉亞一邊伸手扣住對方的指尖。
「我是有懷疑過,但現在終於確定了,是妳先起頭親我的。」
白髮天使笑開了懷,笑意一路漫延到眼角。
「妳能怪我嗎?妳看起來是如此的銳不可當。但妳又是那麼的徬徨,如果我不先主動—」
手機震動的聲響打斷了她的話。意料之外的,那並不是愛莉的手機,而是她自己的。對方抽身離開,讓她有空間搜索的尋找那嗡嗡作響的機器,看著螢幕上那個『亞歷山大‧布蘭克維奇』的標示和他扮鬼臉的頭像,她划一撇接起電話,舉到耳邊,準備好接受—
「喔吼吼!阿爾啊阿爾!妳這西裝混蛋、嗝!妳他娘的都跑哪去啦!」
紅髮男子的聲音像炸彈一般的爆開,笑聲也是同樣響亮。阿爾托莉亞為了保護自己的耳膜,不能不將手機拿得遠一些。
「艾利克,你喝醉了嗎?」
嘆口氣,她得退後一步才有空間按揉自己的太陽穴。手機的另一個忽然的靜了下來,只剩下夜店裡的音樂。從背樂聽起來,他似乎不是在店裡的主要區域,而是廁所之類的隔間中。
「…我沒有醉啊。」
他的聲音沒有剛剛那麼洪亮了,但從愛莉的笑聲看來,旁人還是聽得見的。
「哦哦哦哦哦!阿爾,剛剛那是什麼?!我聽到了什麼聲音!是女人!我剛剛聽見了女人的聲音對吧?妳這西裝混蛋!」
亞歷山大興奮的號叫著,害她又得與手機保持距離。
「不管你有多醉,你都不准這樣探聽我的事情。若你要叫我,還是叫阿爾吧。」
「妳又變回那個老古板!老古板!妳發過誓妳會嘗試著放鬆的,該死的騎士狗!」
然後,他又忽然降低音量,手法粗糙得可以。
「還是說我打斷了什麼,是因為這樣妳才生氣嗎?」
阿爾托莉亞滿臉歉意的看著愛莉,但白髮美人卻依然笑著,目光閃爍。她回話的音量足夠讓對方也聽見。
「你沒打斷什麼,但經你一提,她的屁股的確是相當的緊……」
「我們沒有要說這個!」
只差沒有真的哀號出聲,阿爾托莉亞手掩住手機的麥克風,她皺著眉、一臉哀求的看著眼前的女子。愛莉再次傾身向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她感覺自己又開始臉紅了。
「我沒說謊啊。」
收下她拋的媚眼,阿爾托莉亞只能愣愣的看著,因為愛莉稱讚了她的身體曲線而臉頰灼燒。手機的震動並沒有停下,亞歷山大似乎還在說著什麼。抓著一段淫穢發言的結尾,她連忙插話。憤恨回應的同時她也轉過身去,聽到他說的污言穢語後她實在是無法看著愛莉。
「亞歷山大你人在哪?我們現在就回家!」
「但阿爾,妳女朋友—」
還在因為亞歷山大的發言而緊張,肩膀感覺到觸碰時她差點沒跳起來。轉過頭來,她毫無防備的被愛莉拉進了一場熱烈的擁吻中,手機幾乎就此脫手。閉上眼,她回應著,盡可能的珍惜每一秒的接觸。她知道,這就是最後了。
「喂、阿爾?阿爾,妳還在嗎?」
愛莉仍像是第一次品嘗時那般美好。
離別來得比阿爾托莉亞所希望得要早,對方的手仍在她臉邊逗留,緋紅的雙眼更加溫柔。
「阿爾,別難過。」
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她找不到任何方式去傳達她的心塞與直達指尖的疼痛,她能做的,只有……
將對方拉近懷裡緊緊抱住,她埋首於愛莉銀白的髮絲之間,嗅到冬天的白雪與松針的味道。她的心好痛,一下一下的重擊著她的胸腔,渴望著懷中的女子。愛莉以同樣的迫切回應了她的擁抱,手緊緊的掐著她的背,無聲之間傳達著情緒。
留下來、不要走、留下來……
「我想我會一直思念著妳。」
阿爾托莉亞的回應細微沙啞,亞歷山大的吵鬧似乎還在繼續,但她無法確定。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改變了她,觸碰到了他人未曾碰過的地方。不管是亞歷山大、還是高文、貝德維爾、迪魯木多,都沒有。
格妮薇爾曾經近在咫尺,但自那之後,她就將那部份的自己藏到了最最深處。
這是兩情相悅,這是愛情的開端,她與愛莉正踩在臨界點上—
「如果幸運的話,我們會再見面的。希望下次,見面的方式能更好一些。」
輕聲說著,她拉開了距離,手輕輕的揉著阿爾托莉亞的掌心。
—她們卻得在此道別。
因為這樣天真的想法而苦笑,卻無法否認她也有著同樣的期望,用盡最後的力氣,她讓自己語氣平穩。
「希望是這樣。」
總得要有人先要去堅強。
就這樣,她將托特再次深鎖,再次成為了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再一次,忍著喉頭因為離別而生的苦澀,她放開了愛莉的手。亞歷山大的確沒有掛掉電話,她將手機舉到耳邊,給心裡的棺材敲下最後一釘。
阿爾托莉亞望著白髮天使消失在夜色之中,敷衍的繼續著與朋友的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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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坎爵士,請向布蘭克維奇的助理傳達,他的上司將在潘德拉剛宅第過夜。」
「遵命,小姐。我該以怎樣的理由向對方解釋呢?」
她管家的語調和她同樣簡潔了當,彎腰鞠躬。 阿爾托莉亞調整了一下勢態,暗暗的咒罵著。背上的亞歷山大腳尖微微的拖在地上,無意識的他喃喃地在她耳邊唸著什麼。終於,他們進入了莊園的範圍之內。
「酒醉。」
年輕的CEO喊著,差點沒直接將巨漢扔給自己的下屬。貝德維爾陪著路坎熬到了這個時辰,只為了迎接她回歸。銀髮男子對突如其來的重擔並沒有準備,腳步混亂,他奮力的不讓布蘭克維奇綜合企業的首領摔到頭。
「我已經……要保安去巡視周遭……確保沒有媒體了,潘德拉剛小姐。」
他低吼一聲,終於是找到了方便搬運巨漢的角度。
「我該將布蘭克維奇先生安置在他平時的房內嗎?」
「嗯,確保他早晨起來時有充足的水還有阿斯匹靈。若有人找我,我會在書房裡。」
指示著,阿爾托莉亞急促的跨過大廳踏上階梯。不用回頭也感覺得到那兩人正皺著眉,盯著她看的視線是同樣的明顯。
再一次的孤身一人,阿爾托莉亞接下來的一整晚埋首於工作中,一直到清晨的朝陽穿過窗簾灑在她桌上,她才放下了筆。她揉揉鼓脹的太陽穴,應該不是酒精的副作用,而是太過疲倦的結果。
在這寧靜的清晨中,睏倦的意識裡,那雙緋紅的眼和雪白的秀髮再度浮現。
緊緊閉上眼,她揮去腦海中的畫面和那一絲心痛,重新將她深深埋藏。現在不行,之後她會保留時間去哀慟,去悔恨她們的交錯是如何短暫。但現在,愛莉的離去所留下的心傷太過張揚,她不能讓它在這個節骨眼去影響她的作業,她差一點點就要完工了。
早點將這一切結束,她就能早點空出整天的時間去放縱自己,讓自己忘懷。
清空家裡所有的廚房、像亞歷山大那樣無所事事度日……若一切都跟著計劃走,企劃到期的那天,她應該能夠保持足夠的清醒,這悲傷也會被完全的洗刷殆盡。
因為自己想出了這樣完全無缺的計劃而感到滿意,阿爾托莉亞依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雙手交插於胸前,讓身體的疲乏漸漸的侵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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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在馬上行進了數日,路途中擊退了各式的盜賊匪徒。她也遇到了一些騎士同胞,接受了一場場值得誇耀的對決。他們都並非弱者,但終究不是湖中劍的對手。但與他們的對決也並非徒勞無功,他們告訴她,她的終點近在咫尺。
穿過了樹林間的空隙,阿爾托莉亞終於找到了她尋找的目標,一座立在小丘上的高塔。
她的笑容帶著疲倦,催促馬兒在泥路上全速前進,她從不讓高塔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小道蜿蜒,隨著他們脫離林野來到草原,她笑逐顏開。勒著韁繩,她逐漸減速直到停下。阿爾托莉亞抬頭望向高塔頂端,停下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那唯一的一扇窗。當她看見坐在那裡的女子,還有那在陽光下璀璨的雪白秀髮,她感覺因為長途跋涉而身入骨髓的疲憊瞬間消逝無蹤。
「我的騎士!」
愛莉往下望,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與阿爾托莉亞的笑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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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的驚醒,她因為夢裡的情景而瞪大了雙眼。
一雙不同色調的紅色眼眸正盯著她看。穿著白色T恤、全身肌肉的男子正翹著椅腳,坐在她正對面。他的神情比平時要來得嚴肅,深鎖著眉頭。
「我還在想妳什麼時候要起來呢。」
亞歷山大喃喃地說著,雙手抱胸的同時眉頭又皺得更深了。
「妳居然錯過了早餐,妳從來不錯過早餐的。」
阿爾托莉亞重重的嘆口氣,調整著姿勢活動脖子的關節。
「我才該訝異,你居然能保持安靜到我自然醒……你不是早該離開了嗎?」
「米托雷尼斯能夠再多撐一下。我覺得我們該先談談妳的事,阿爾托莉亞。」
聳聳肩,對她的擔憂毫不在乎。一邊說著,他的眼中忽然閃過危險的光芒,讓她整個人起雞皮疙瘩。
她擺正了姿態,與他同樣皺起眉頭。
「我有什麼事情好談嗎?」
「妳摸過自己的臉頰了嗎?」
反問道,詭異的是,紅頭大漢的嗓音比平時要平靜許多。
阿爾托莉亞因為他奇怪的要求而有些不滿,但她還是照做,然後……摸到了乾涸的淚痕。她放在膝上的另一隻手緊握成拳,對這樣的示弱的自己感到厭惡。
創下新紀錄了。
「看來她是相當好的女人啊,才讓妳留下這樣深刻的印象。」
亞歷山大搖搖頭,調笑的嗓音有些扭曲。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因為劍欄?或是格妮薇爾和蘭斯洛特?」
阿爾托莉亞反駁他,皺眉變成了瞪視,幾乎要從椅子上起身。但巨漢對此只是嗤之以鼻。
「妳會這樣問就已經證明了我的猜測。好啦騎士王,別逃避了!妳越快跟我交代那些勁爆的細節,我就能越早幫妳查到她的底細。我知道妳自己沒那個膽。」
「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我們不能這樣侵犯她的隱私!」
立即起身,她的手重重的敲在桌面上,她大吼的同時臉也紅了起來。
亞歷山大吼聲轟隆,也跟著她站起身來。
「然後呢?眼睜睜的看著我的朋友舉步不前,為了忘掉她而把自己毀掉嗎?妳每次都這樣,就放縱自己一次不行嗎!」
「昨晚我已經放縱過自己了,而那已經是我所能允許的極限了,布蘭克維奇!」
「噢潘德拉剛!但在我看來妳根本沒上壘啊。妳們都幹麻啦?整晚手拉手?像個小學生一樣癡迷的注視著對方?別笑死人了!」
「信不信由你,但我們親吻的次數你花完你可悲的人生都追不上!」
「我可悲的人生?也不看看說話的人是誰!就算妳他媽被挾持都不一定能打到一炮—」
「愛莉不是讓人用一夜情糟蹋的!我也一樣!」
瞬間,一切悄然無聲。
完全的、毫無討論空間的死寂。
阿爾托莉亞因為自己的愚蠢而瞪大雙眼。
這該死的男人,該下到十八層地獄的白癡混帳—
亞歷山大笑了,臉上沒有一絲怒意,一切都只是偽裝。她知道大勢已去。
「哦、她叫愛莉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