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歷山大開著他那台熟悉而淒厲的破卡車停在宅第門口的時候,阿爾托莉亞知道今晚注定是無法平靜了。
握拳敲打著閘門,他的洪亮嗓音輕易的傳遍了整座庭園。
「阿爾!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我知道妳在家!這大好的週五夜晚妳還能做什麼?」
處理文件啊,你不也應該在工作嗎?
她長嘆口氣,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敞開的窗邊。頓了一下,她手按窗沿,視線穿過整片的田野,注視著那壯得像座山的紅髮男子和他停在路邊的爛卡車。
應該是發現她了,亞歷山大忽然的像個瘋子般揮舞雙手,臉上的笑容從這距離也依舊清晰可見。他身上的白色T恤凸顯了驚異的肌肉量,而那件深色牛仔褲,外加那台卡車……這組合只有一種可能性。
想都不想的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她回頭再次投身於等待著她的文件之中。她可沒時間浪費。
感知上才剛坐下沒多久,一陣敲門聲就打破了她書房的寧靜。也不抬頭,她只是應了一聲,她的管家路坎就這樣應聲而入。
「抱歉打擾您了,潘德拉剛小姐,但布蘭克維奇先生現在正在閘門口,要求您即刻現身。」
我知道他在……
「跟布蘭克維奇先生說—」
「騎士王,你就幫幫忙吧!不然我要自己爬牆了!妳這可悲的防線是阻止不了我的!」
亞歷山大的嗓音跟打雷沒兩樣,雖然緊閉著窗戶窗簾多少有些隔音效果,但還是能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老天爺啊,他連那稱號都搬出來了……
阿爾托莉亞又嘆了口氣,重新放下工作離開位置。她輕巧地繞過路坎穿過宅第來到門口,雙手一推讓門板重重的撞在牆上。當它們因為反作用力而重新關上,阿爾托莉亞已經走下石階,沿著碎石路穿過她已逝的父親安在庭園中央的噴水池,直到鐵門前。
停下腳步,她看著亞歷山大以奇妙的方式跨在鐵門上,嘆了今晚的第三口氣。
「我警告過妳我會用爬的!」
紅髮巨人笑了,直接從高處跳下,落地時十之八九震碎了幾塊板磚。挺直腰板的他讓阿爾托莉亞相形之下就像個小矮人一樣,再寬待的視角都無法讓她高過他的胸口。
一瞬間,她考慮將對方從熟客名單中剔除,讓保全把他轟出去。
抬頭問話,她雙手抱腰皺起眉頭,直接了當的切入重點。
「你有什麼要求?你知道你的吵鬧對我所剩無幾的鄰居來說是多大的困擾,有什麼是不能靠簡訊或通話聯絡達成的嗎?」
「當然有!這可是必須當面商議不可的重大事項!」他是這樣宣稱的,低頭看她時臉上仍掛著那笑容,但那笑容馬上就替換成了……不滿?
「喂、阿爾托莉亞…為什麼妳還穿著西裝啊?」
眨眨眼,話題轉得太快而不免困惑。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全黑套裝,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再次抬頭,她的眉頭皺得比剛剛更深了,不由自主的調整了自己的領帶。
「我的西裝怎麼了嗎?」
「好看是好看,但對我的計劃來說有些太過嚴肅了……妳該換套衣服,不然起碼也得脫個外套除個領帶。」
亞歷山大喃喃地說著,曬成古銅色的雙背交疊於胸口。聽見他這樣說,阿爾托利亞不禁扶額去抑制若有若無的頭痛,語調難免有些扭曲。
「請告訴我,你究竟有什麼計劃?」
她已經知道對方有什麼打算了,開口詢問僅僅是個例行公事罷了。
「我們要去城市放鬆一晚啊,還能是什麼呢?妳穿這樣出門的話會很掃興的!」
亞歷山大宣揚著,嘴角再次上揚。
果不其然……
「說來慚愧,但我還有公事要處理,我必須在此婉拒…嘿!你這野蠻人快放我下來!」
嘗試爭脫卻徒勞無功,阿爾托莉亞的臉紅了起來。她雙腳離地,無助的掙扎抵抗著亞歷山大,卻還是無法阻止對方將她拎起,直到他們視線同高。無視她的辱罵,他笑逐顏開。
「別裝了,我聽說妳現在忙的案子下週才要交涉。」
「我也聽說你的案子只剩三天時間!你不也應該在工作嗎?我們可沒時間消遣。」
阿爾托莉亞反駁,試圖勒死對方,卻被對方輕鬆的拉開距離,笑聲在夜色中擴散。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勞騎士王費心!一次也好,就好好放鬆玩樂一下吧!」
阿爾托莉亞忍不住牢騷,最後再嘗試一回掙脫卻同樣的毫無收穫。她終究是放棄掙扎,只是鬱鬱不樂的瞪著將自己拎起的巨漢。
「為什麼我要和你當朋友來著?」
「因為我懂得怎麼找樂子,而妳不會。異性相吸嘛!我在此要求妳以妳的名譽發誓,妳將會參與今晚的歡宴!」
「首先,我需要知悉你所謂的歡宴意味著什麼,征服王。若這不讓我滿意,我可是會要求賠罪的。」
即使被掛在空中的模樣有些尷尬但還是擺起架勢,阿爾托莉亞細聲警告著。用上稱號可不是他的特權。
像是在提議去公園走走一般,亞歷山大的講述相當簡略。
「一間夜店,挺低調的,媒體沒理由發現我們。它的音樂不是那種震耳欲聾的類型,但要跳舞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他挑挑濃眉,臉上的笑容帶了點調侃。
「偶爾他們甚至會放些慢歌,若妳有個好對象的話正合適喔。」
阿爾托莉亞再次皺眉。
「我不會跳舞。」
話一脫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應該提起年紀輕輕就承載CEO的重擔讓她沒時間尋找伴侶。但說真的,這也不完全是她的問題,是亞歷山大一直在講選曲和跳舞的話題,讓她亂了輕重緩急。
她也不是完全沒想過就是了,找個伴什麼的……
「等等、我……」
「哈!所以妳也不是完全反對今晚的打算,是吧?」
亞歷山大作弄著她,沒放過阿爾托莉亞提供給他的任何機會。
「如果妳的舞技是妳唯一的顧慮的話,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啦!沒有人真的在這種場合跳舞的!」
「亞歷山大,別那麼大聲!降低音量是會要你的命嗎!」
嘶聲喝斥,聽著這男人毫不在乎的重申她的失態,阿爾托莉亞感覺自己的臉似乎燒起來了。
將兩人的距離拉到近在咫尺,他得意洋洋的笑著。
「妳以妳的名譽發誓,妳會跟我去夜店看看?然後至少嘗試放鬆一下?如果妳答應我的話,我就停止在妳宅第前生事擾民。」
喔,這時候他就知道要降低音量了……這混蛋!
阿爾托莉亞不耐煩的嘟嚷著,碧綠的眼眸瞇成一線。
「我,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尤瑟‧潘德拉剛的正統繼承人,以我作為家長的名譽發誓—」
「還有妳的稱號!」
翻了個白眼,她又加了最後一段。
「—和我身為『騎士王』的名譽發誓,我同意你的提案。」
亞歷山大更加得意了,阿爾托莉亞瞪著他,等待著什麼。
「艾利克!」
「好啦好啦……我也答應我會遵守諾言的。」
他答應的方式實在是隨意得讓人生氣,揮著手彷彿這只是旁支末節。
你至少能嘗試表現得更認真一點……
「……你能放我下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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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你要求我換上更適合跑夜店的裝扮,但你實在是沒給我什麼時間換裝啊。」
阿爾托莉亞沉思著,當亞歷山大縮起肩膀時她微微牽動嘴角,眉頭深鎖的看著前方的道路。這樣的反擊有些小家子氣,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有多少算多少了。
「哼,暴躁的阿爾願意跟我一起出門讓我開心過頭了。我想一點點的過度興奮,想盡快上路是能被理解的吧。」嘟嚷著,一邊說著紅髮男子噘起嘴。
紅色的眼眸迅速的瞥了她一眼,與她暫時對上視線。
「我剛剛也說了,少了外套跟領帶應該就沒事了,順便再捲個袖子什麼的。」
她雙手抱腰,嘴角微微的上揚了一些。
「如果我不要呢?」
伊斯坎達爾的表情又亮了起來,笑容重回他臉上。
「啊…這時候我們就要用上妳發的那個小小的誓啦。妳發誓過妳會至少試著享受今晚,如果妳穿得像是要去開高層會議而不是去夜店的話,這應該很難做到吧?」
繼續說著,他笑得更開心了。
「說起來,我記得我好像還在後座留了件T恤……」
「你想都別想。」
阿爾托莉亞低聲喝令,手已經在解開外套的鈕釦,替代方案相較之下實在是太過地獄了。在繫著安全帶的情況下移動,她終究是脫下了外套,將它整齊折好然後伸手打開副駕駛座的收納格……
「我不喜歡你設計的陷阱,放了一個月的食物大概是最不討喜的部份。」
「妳好像有跟我提過這件事。」
他一邊輕聲笑著一邊換道,兩個人都刻意無視了卡車引擎劇烈的震顫聲。
「如果妳真的那麼抵抗的話,就把它放在儀表板蓋上吧。」
阿爾托莉亞決定將外套放在腿上,打算等會將它放在座椅上—即使車子亂七八糟的,但至少亞歷山大有好好保持座位清潔。現在只剩下灰色襯衫、黑色背心和領帶,她承認她看起來比較休閒一些。嘆口氣,她開始捲自己的袖子。
「領帶呢?」
「我要留著。」
「該死的!阿爾!至少將它稍微鬆開一點吧?」
他抱怨著,手拍額頭的聲音響亮得可以。
有些不滿,她還是聽話照做了—甚至順手解開襯衫的第一顆鈕釦讓自己看起來更隨性一些。她不用看就能想像對方是帶著怎樣得意的表情停車的。
「不錯的點子,我正要提議妳這麼做的。」
「我不准你再評論我的外表了,艾利克,這已經是我今晚的極限了。」
阿爾托莉亞低吼著,將她的外套扔在空下來的位置上然後用力關上車門,她或許有些用力過度了。亞歷山大也下了車,她站在路邊等待他跟上。
終於有機會好好端詳她的新造型後他便大聲驚嘆著,笑容張揚。
「這就對了!這就是我想要的!依舊帥氣,但比原本要適合夜店多了。」
阿爾托莉亞並不領情,示意著要他領路。
「我們還是快去快回吧。」
他們兩人的穿著風格太過不同,一起進入店內的他們在旁人看來肯定是相當鶴立雞群,引來各式的眼光與興趣。意識到有幾位女孩正盯著她看的時候,阿爾托莉亞的耳朵有些灼燒感。若不是因為昏暗的燈光,她絕對能肯定的說其中一人甚至有膽子向她拋了個媚眼。
……也有可能是她身邊的紅髮男子的原故,肌肉還是相當有市場的。
有些出乎她意料,但正如亞歷山大承諾的,店裡並不是一片混沌,沒有擁擠不堪的人群、引發癲癇的燈光,還有大到聽不到自己思緒的音樂。從DJ台與舞池的狀態看來,這地方還是挺有活力的,但是稍有格調的酒吧和左側的包廂似乎控制住了場面,不讓一切落入阿爾托莉亞想像中夜店會有的無政府狀態。
「哼,這實在是意料之外啊?」
她喃喃自語,注意到連音樂都比她想像的還要有更多的變化。
亞歷山大莫約是聽見了她的話,他笑了笑,使勁拍拍她的背,讓她差點就這樣飛出去。
該死的,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力氣有多大……
阿爾托莉亞暗暗咬牙,讓對方領著她往酒吧走去,輕鬆的繞過其他客人。當他們找到空位坐下後,紅髮男子開始解說情況。
「這裡的規模比較小,有夠多人一起玩樂,但不會多到無法思考。因為不用像其他熱鬧的地方那麼顧慮大眾口味,他們的酒單也比較有格調與種類。」
他揮揮手,試圖引起在吧檯另一端的酒保的注意。
「老闆的用心與想要所有人都享受時光的企圖是顯而易見的,考慮到妳的工作類型,我認為這地方會合妳口味。」
輕聲笑著,她其實有些被亞歷山大的用心週到感動了。
「我只是公司的CEO—」
「噢,別以為我不知道妳自己偶爾打理的那間咖啡店,容我提醒妳,還是在避人耳目的情況下。」
迅速的反擊,看到酒保點頭示意後便放下了手。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在各種方面上,妳都比我要更擅長迴避媒體。若是沒有這卡車的話,他們通常沒兩三下就跟到我後頭了。」
「那是因為你平時的『坐騎』誇張又吵鬧,跟我那愚蠢表哥的品味有得比了,那個吉爾。況且,大多數人可不像你這樣龐大。」
說到這裡,阿爾托莉亞嘆口氣。
「即便如此,被人注意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像這樣的出遊怎麼會對我的公司有什麼重大影響。至少對妳來說,這讓妳顯得沒那麼死板。」
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看到酒保往他們走來的時候,亞歷山大露出了笑容。
「我必須維持形象—」
「去他媽的形象!」
亞歷山大吼著,仰頭大笑。
「今晚妳就只是『阿爾托莉亞』,妳想要的話『阿爾』也行。哈!甚至是『托特』—」
聽見兒時梅林—他們家族的老親友—給她取的小名,阿爾托莉亞的瞬間臉紅,耳梢感覺像是在燃燒一般。她馬上驚叫,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小狗一般抗議。
「不行!不要…不要『托特』。」
亞歷山大因為她的反應而挑了挑眉,笑容帶了點嘲弄的意味。
「噢,妳確定嗎?因為妳現在看起來就像個—」
「請問兩位想喝點什麼?」
酒保出聲問道,阿爾托莉亞因為他出現的時機正好而明顯的鬆口氣。任由巨漢去負責點單,她決定轉身望向舞池,目光帶著好奇。聽起來似乎是正在流行的歌曲流轉著,底下聚集了相當的人群。情侶、單身族、一道出遊的朋友們……
亞歷山大笑著,手肘頂了頂她引起阿爾托莉亞的注意。
「我的是乳香酒,妳則是麥芽酒。靠酒精壯壯膽,放鬆一些。」
她頭也不回的接下酒杯,繼續觀察著店裡的其他客人,一邊問一邊舉杯。
「這是店裡最好的了嗎?」
「據說是如此。我的其實還不賴。」
這樣說的同時也聽見他將玻璃酒杯敲在桌面上的聲響,假如對方說他已經把他的那杯喝完了,她也不會驚訝。從他加點的要求來看,她的猜測並沒有錯。
她自己也喝了一口。
「嗯…差強人意。」
「妳對麥芽酒是有什麼期待?」
亞歷山大逗弄了她一陣,她差點就要一拳敲在他臂上,但有什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該說,是什麼人。
跳舞的人群之間分割出了空隙,讓她得以瞥見那個有著白得不可思議長髮的絕世美人。她粉白色系的裝束並不奢華,臉上張揚的笑容倒是從酒吧這頭也能清楚描繪。她自由奔放的舞動著,毫不在乎四周扭動的軀體。她的身子隨著音樂律動,散發著攝人的活力。
歌曲變換,她睜開眼眸。那是阿爾托莉亞見過最深邃的緋紅。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對上了視線。
……然後那空隙就一群被遷移中的大學生掩去,他們舞動的身驅隱藏了女子的去向。
阿爾托莉亞幾乎沒注意到她握著酒杯的手有多緊繃。
我是怎麼了?
暗自搖頭,她再次舉杯至唇邊,打算在勸阻亞歷山大前至少再喝一口……然後那空隙便再次出現;那群大學生離開了。
雖然比剛剛要緩,但那女子依舊舞動著。只是那雙眼眸現在完全的鎖定了阿爾托莉亞的方向。
她瞬間口乾舌噪。
我嗎……?
當那女子的嘴角微揚,一切的思緒都踩了煞車。停下她的舞步,她彎彎指尖,要年輕的CEO再靠近些。不是這裡的其他任何人,也不是四周的任何來客…..
「嗯?阿爾托莉亞?」
“ So wake up, wake up dreaming…”
阿爾托莉亞依稀的記得自己將酒杯留在了吧檯上,過於急促的離開座位,幾乎是用跳的。
“…and lie here with me.”
她毫無遲疑的穿過人群,卻在到達舞池邊緣的時候失去了勇氣。
這太過愚蠢,太過瘋狂。她至少該再多喝一口酒的,因為在閃爍的燈光下,她該死的無法鼓起勇氣。忽然的,她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人群圍繞。
“Wake up, wake up dreaming…”
突然的,那女子就在她眼前,掛在唇邊的笑容明朗。而阿爾托莉亞只能像個傻瓜一樣的站在那裡,意識到因為她破壞了原本的計劃,對方主動來靠近她了。即使音樂不止,那聲輕笑依舊傳入她耳裡,她發現她因為那嗓音而臉紅。
「嗨。」
“…and lie here with me.”
「哈、哈囉。」
她是潘德拉剛這姓氏與其所保障的財富的正統繼承者。她經歷了千錘百鍊,培養出一身足以讓她在談判與混亂中存活的技巧。她曾在會議室裡與自己兩倍高的男人眉對眉眼對眼,義正詞嚴的宣示她作為潘德拉剛集團CEO的權威。曾有人以為像她這樣的女性—尤其在這年紀—沒有能力坐穩這位置,但他們都嘗到了她凌厲的劍,親身體會什麼是說得出口下得了手。
但轉眼間,她在職場上引以為傲的自信與口才,全都消逝在那溫暖柔和的視線之中。
音樂隨著副歌膨脹爆發,那女子也繼續她的舞動,倒沒有像她發現阿爾托莉亞之前那般無拘無束。但阿爾托莉亞自己卻還是像個被砸到頭的白癡一樣呆站著。找不到字句也牽動不了身體的神經,罪惡感漸漸的掐緊她的咽喉……
即使如此,那女子笑容不減,也沒有移開視線。她舞動的身姿自在得讓阿爾托莉亞僅剩的意識感到羨慕,其餘的只能繼續與緊張糾纏。
隨著副歌結束進入下段曲調,對方向她伸出手。當冰涼的手指與她糾纏時,金髮女子嚇得差點沒跳起來。笑容稍減,她有些害羞。
「一起跳吧?」
一個問題將阿爾托莉亞從癱瘓中敲醒,但她的臉又紅起來了。當然,問題的答案很簡單。若她再蠢一點的話,她可能會想都不想的就讓它脫口而出吧。
「我、我不會…我不會跳舞。」
至少像現在這樣,她還保有某種程度的尊嚴……?
又往她靠近了一步,那女子重複著她的回應。
「不會?還是妳沒嘗試過?」
她低下了頭。
「我…呃、兩者皆是?」
又聽見了那笑聲,讓她不禁再次抬頭。那女子又露出了之前的笑容,眼眸透露著同樣份量的玩味與調皮,她調笑著。
「妳是在告訴我呢?還是在問我?」
而阿爾托莉亞只能盯著她看。
輕輕的拉著她的手,那力道夠輕,若她真的想脫離的話根本算不上阻礙,表示著她還能回頭。選擇權在她手上,而她眼前的白髮美人完全明白這一點。
「來嘛。我會幫妳的,我保證。」
突然,她已不再是『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
『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世界上屬一屬二的權貴人士,出生就注定不凡,古老家族的繼承人,獨自擔起CEO與主席的責任。『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那個憎惡暗盤與抹黑,將不守誓約視為大罪的人。『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那個孜孜不倦的重整他父親腐敗的董事會,重用與她同樣重視誠信與品德人才的CEO。
這一刻,她也不是『阿爾托莉亞』。
那個食慾足以披敵十人小隊的『阿爾托莉亞』。那個視劍技為最大驕傲的『阿爾托莉亞』。從五歲時第一次看到傳家寶就為之傾倒,耗費時日打磨保養那把湖中劍,直到它像當年她第一次贏得大會時一般閃耀的『阿爾托莉亞』。
她甚至不是『阿爾』。
『阿爾』,原本只是亞歷山大開玩笑給的綽號,卻漸漸的……有了位置。『阿爾』,那個會偶爾找時間小歇一會的她。『阿爾』,跟那個渾人一樣愛看書,認為新書的紙頁氣味讓人身心舒暢的她。『阿爾』,那個為了更加了解企業基層人員而偷偷經營著咖啡店的她,只因為某個指控,比預期的更讓她感到受傷。
現在,她是……
“Wake up, wake up dreaming…and lie here with me.”
她試著擺動身體,模仿女子的一舉一動。被簡化過的動作並不困難,讓她得以跟上再次激昂的音樂。她感覺自己的手心濕潤,那充滿耐心的視線仍望著她,唇邊依舊是那帶著鼓勵的笑。
許久未有的……她又變回了『托特』。急切的想去討好他人,在不熟悉的情景中跌跌撞撞。
她握住女子指尖的力道稍增,耳梢因為她自己的笨拙而灼熱。她的自尊大概是被留在酒吧了,才會允許自己像這樣被引導,被帶著去學習應該是很基本,很自然的事情。至少,是現場如此多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那女子忽然的又更靠近了一步,與她額頭緊貼,世上最璀璨的緋紅就這樣佔據她的視野。理由不明的,這景象反而讓她沒那麼緊張,她甚至有餘裕去讚嘆那片紅之中所帶的一絲金黃。
「抱歉我沒早點問……妳叫什麼名字?」
繼續緩慢舞動,她的對象這樣問道。
托特這名字差一點點就要脫口而出,但即使她是如此緊張,她還是勉強的改口以阿爾回應。
雖不是她預期的阿爾托莉亞,但還是比托特要好多了…
「是什麼的簡稱嗎?」
她詢問著,白髮在燈光下閃爍。短暫的幾秒間,阿爾托莉亞忘了該怎麼說話。
「可以這樣說吧。」
她細聲回答,非常的清楚要魯莽的拉近她們之間的距離是多簡單的事情,然後……然後呢?
「妳、妳叫什麼?若、若妳不介意告訴我。」
撐著點!別一直口吃!
「愛莉。」
回應了她,那女子(愛莉,她在腦海裡自我修正),稍微的拉開距離讓她看清她臉上的戲謔。
「這也是簡稱。」
她震耳欲聾的心跳幾乎要蓋過音樂,她咽咽口水,抹去今晚第二回的乾澀。
「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這就夠了吧?」
愛莉的細聲輕笑代替了回應,她臉上是阿爾托莉亞頭一次看到的張揚笑靨。
我到底是怎麼了……?
“Here we go, just lose control and let your body give in,
“To the beat of your heart as my hand touches your skin.”
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隨著音樂飛揚,阿爾托莉亞發現自己終於跟上了愛莉的動作。此刻,她終於是今晚頭一次的放棄所有保留。僵硬被柔軟代替,她毫不在乎的舞動著身體。
潘德拉剛之名、家族企業、湖中劍、帶著好意的紅髮笨蛋、身份地位,全部的全部都……
“Is this love, or…just sexual desire?”
這世界只剩下她眼前的愛莉和她的笑,她們在旁人眼中肯定很愚蠢。
“We’re gonna start a fire!”
但阿爾托莉亞發現,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