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人，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愛維麗婭這麼回答，儘管，她臉上的表情一點看不出是「準備好」的模樣。

「……那麼，我們出發吧？」

伊茜看著這幅場景，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畢恭畢敬地請公主上車。

隨後，在另外兩名護衛隊員的注視下，她也鑽進了公主身處的馬車之中。

這已經是慣例了，沒什麼人對此表示疑慮。

「……愛維麗婭。」

確認車門關好關緊、沒人能聽見她們的對話後，伊茜輕聲地喊著公主的名字，同時，用雙手，溫柔地握住愛維麗婭那顫抖不已的纖細玉手。

「我會陪在妳身邊的，不必擔心。」

「……嗯。」

愛維麗婭輕輕點了下頭，緊緊回握伊茜的手，發顫的狀況好了許多。

馬車，喀噠喀噠地緩緩起動。

她們這天出宮，目的地是阿斯卡王國的最高法院。

久維斯利．金．克勞西當眾侮辱公主的案件審判，今天開庭。

其實，正如她們先前所聽聞，這場審判只是作作樣子，久維斯利的下場早已決定好了，跑一遍流程只是為了對外交代罷了。

正因如此，雖然堅持要出席旁聽，愛維麗婭對這次開庭相當厭惡。

可能也是因為這份厭惡，她才堅持要到場的吧，伊茜不禁這麼想到。

一路上，她一直握著愛維麗婭的手。

兩人在車內，雙雙保持著沉默，不知不覺，已經抵達了現場。

「……還是一樣。」

透過車窗（此刻才拉開窗簾），兩人可以看見最高法院那肅穆、甚至－－說難聽一些－－充滿殺戾氣息的高牆壁壘。

身為公主，愛維麗婭並沒有經常前來這裡的必要，職務上的需要也沒有，因此，她還是僅僅第三次來到這個地方。

然而，前兩次來此的經歷，已然使她一生難忘。

不，就算只來過一次，都會如此吧。

那肅殺的險惡之氣，至今仍舊不變，太難令人忘卻了。

「……這裡，就是最高法院啊。」

伊茜自然也沒機會來到這種地方，不過，她這次並沒有表現出先前那種好奇的神情。

一部份，當然也是顧慮愛維麗婭的心情，另外，她自己對這地方的氣氛，也是不太能夠接受。

馬車穿過在法院大門外圍觀的群眾，進入了高大的雙重鐵門之中。

……不管來幾次，這感覺，都像是穿過了地獄的大門似的。

站上被告席的並不是自己，卻仍不禁產生這種感覺。

「……愛維麗婭，妳還好嗎？」

在馬車停下之前，伊茜一臉擔心地望著公主－－以身為愛人的眼神。

愛維麗婭搖了搖頭，表示伊茜不用擔憂。

「沒事，我還好。」

「需要……借我的肩膀嗎？」

伊茜想要幫忙攙扶她，至少走到旁聽席那邊，不過愛維麗婭對此還是搖了搖頭。

「不必了……那個，雖然我並不是不喜歡這樣……可是，面對這件事，我自己必須堅強一些才行……」

「……我明白了。」

公主顯然心意已決，因此伊茜也沒堅持意見。

取而代之，她對愛維麗婭淺淺一笑。

「不過，我的肩膀，還是隨時為了妳……妳想什麼時候靠上來，都可以的唷。」

「……謝謝妳，伊茜。」

有些慘淡，不過愛維麗婭也笑了一笑。

她幾乎衝動地吻上伊茜，不過，畢竟還是有身在外頭的自覺，儘管大概可以保證沒人看見，為保萬一，她克制住了自己的行為。

由於不適合讓梅莉兒接觸這種場面，愛維麗婭將她留在王宮裡，她雖然貌似有些不滿，卻也明白公主的苦心，因此也沒多說什麼。

於是，這天－－至少在外頭－－伊茜得代替她照料愛維麗婭所需的一切。

嘛，這點她倒是很上手了，愛維麗婭的需求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她對愛人更不會刁難，伊茜的工作事實上相當輕鬆。

主要就只是帶領公主到旁聽的地方而已。至於兩名護衛，則是先到預先準備好的休息室去了。

「……沒被人認出來吧？」

「我想，應該沒問題。」

在旁聽席中，愛維麗婭低聲地詢問伊茜，對方也壓低了音量回話。

之所以如此竊竊私語，是因為，這裡並不是王室專用的旁聽席，而是－－一般民眾的旁聽位。

連貴族的席位都不是，是真正的一般市民的位子。

愛維麗婭並不想高高在上地旁觀這起審判，因此託人安排讓自己在這一般席位旁聽。

大概是為了殺雞儆猴，這次開庭開放許多大眾旁聽位，讓愛維麗婭得以不顯眼地混進來；不過，這也代表她被人認出來的風險增大，與唯一伴在身邊的伊茜交談，也得格外留意言詞。

幸虧，為了避免麻煩所做的偽裝，還是頗有成效。

沒人注意到，在那斗篷底下的，竟是愛維麗婭公主那頭閃亮動人的金髮。

「我會盡量維持……讓妳的周遭不要那麼擁擠的。」

伊茜這麼說著，一邊留意著人群的動向，盡可能讓愛維麗婭四周保持寬敞一些。

由於進來的人數眾多，這個任務有些艱難，不過她還是努力護著心愛的公主大人。

「……謝謝妳。」

至於愛維麗婭本人，就只能盡可能隱藏好斗篷之下、那廣為人知的美麗容貌吧。

兩人到場後沒過多久，法庭便宣布開庭了。

「傳被告久維斯利．金．克勞西。」

身為「主角」的久維斯利，被帶上了被告席。

即便遠眺，也可以看出他身上天翻地覆的變化。

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如今的他，畏縮、顫抖，整個人像是被潑了一身蒼白的顏料，連死灰都顯得更有生氣。

他顯然相當清楚自己的命運。無可避免的殘酷結局。

法官與檢察官進行了慣例的幾個程序，如宣讀被告被指控的罪名等等。

反正，都只是作秀，除了引起一陣喧嘩之外，沒什麼重要性。

「……現在，宣判本法庭裁決結果。」

幾乎沒什麼過程，最高法官便如此宣告，簡直讓人懷疑檢察官究竟過來做什麼的。

而，一聽見法官這麼說，目前為止都還沒能說上一句話的久維斯利，便身子一震，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久維斯利．金．克勞西，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侮辱我國敬愛的公主愛維麗婭．德．幽．阿斯卡殿下，可說是罪不可恕，罪證確鑿的情況下，本庭別無選擇，在此宣判處以死刑，當庭執行！」

這又引起了一陣喧鬧，不過，大致上還在人們的預期之中。很多人甚至是預測會是這樣的結果，特地過來觀庭的。

「不過，念在你的家族身為我國重要的貴族血脈，許多年間為我國的奉獻不可抹滅，故本庭網開一面，給予你自由選擇－－處決方式的權利。」

「……什、什麼啊？」

已然完全崩潰、身子癱軟的久維斯利，在聽到「網開一面」一詞之際，臉上重回了那麼一絲希望。

然而，那卻猶如暴風雨中的一點星火，轉瞬間，便消逝殆盡。

更深的絕望徹底掩埋了他。

尚未處刑，他已經被埋在窒息的棺材之中。

「絞刑，斬首，穿心（用特製的刀刺入心臟，不直接致死，讓犯人在死前仍感受到痛苦的刑罰；相對於其它處刑，倒是看來仁慈不少），溺斃……你都可以選，端看你想要怎樣的方式離開人間。當然，如果你想要更嚴重（簡單來說，更殘忍）的刑罰，我們也能接受。」

「……為……為什麼啊啊啊……！」

那名死刑犯失去力氣跪倒在地，口中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是－－或者說就是－－臨終前的哀號。

「為什麼……我得遭遇這種事……！沒道理啊……沒道理啊……！我明明……明明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只是……」

「別狡辯了，久維斯利．金．克勞西。」

最高法官無情地說：「你的罪行不容質疑，死前還不知悔改，照理來說得對你加重處刑，不過，我們仍願意開恩，維持剛才的判決結果，你就應該要感激涕零了。選擇你的刑罰吧，別徒耗大家的時間。」

「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久維斯利慘叫了一聲，隨後，整個人撲倒在地。

法警前去查看，他似乎是昏了過去的樣子。

「真遺憾，就連給予選擇自己的命運，他都沒能把握這份權利。」

最高法官嘆了口氣：「無可奈何之下，本庭宣布為久維斯利．金．克勞西選擇了其即將施加的刑罰，也就是絞刑。此外，對於克勞西家族管教不當的懲戒，也在此宣判－－」

接下來宣判的主要內容，就是將克勞西家的家主奪權、財產大部份充公，儘管保留住他們的爵位，實際上根本已經剝成了空殼。

想必是王室藉著這次機會，「順便」將認為很礙眼的克勞西家大幅打擊了一番，予以權力架空。

一想到這，愛維麗婭忍不住，甚至感到了作嘔的噁心感。

連這種審判，都成了權力鬥爭的工具。

有些後悔，出席這次的旁聽了。

久維斯利的行刑，必須等到他醒轉過來，方可執行。

而也沒讓人等多久，法庭的醫療官便叫醒他了。

為了執行死刑而工作的醫療官，真是諷刺。

「……」

犯人被推上絞刑架的時候，伊茜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她當然知道那是誰的手，不過，她並沒有轉頭，保持著望向變成刑場的法庭的姿勢。

她明白，現在，這麼做是比較好的。

她默默地，回握那隻無助、恐懼的小小手掌。

「不要……不要……」

刑架上，久維斯利有氣無力地吶喊著，卻一絲也無法阻止處刑人將繩圈套在他的脖子上。

「不……不要啊……」

「……嘶……」

伊茜聽見了，一旁的公主那邊，傳來的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行刑！」

喀！咚！

「……嗚……！」

小小的，一聲悲鳴。

伊茜定著心，盯著那悽慘扭動的身軀，同時，感受到手掌被握住的力道，更大了些。

「……嗚……嗚……」

不知過了多久……那瀕死的軀體，甚至都漸漸停下掙扎，只剩下本能性的抽搐。

伊茜的肩膀，感受到了靠上來的重量。

而她的手背，似乎被什麼，滴滴答答給沾濕了。

「嗚……」

「……」

她默默地，將自己的手，也握得更緊一些。

謹慎地，輕柔地，不想捏傷那小巧的手指。

感受肩膀傳來的顫抖，她的視線，並未從露天的法庭中央，那臨時搭建的刑臺上移開。

任由淚水滑過手臂。

無言的支持，是她無聲的、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