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白色长廊。
灯光沿着发黄的墙面照在落满灰尘的地砖上,隐约可见踩踏过的痕迹。
长廊深处,传来一股机械特有的混合着机油的味道。
「这……这里是电影院没错吧……」
抬头仰望低矮的天井,花见下意识缩起身子。
进入地下后,由于感受不到空气流动,胸口总有一股闷闷的感觉。
「在座位下面设有隐藏通道的电影院,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以轻松口吻回应的小鸟濑川,扛着长刀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边。
「没什么稀奇的吧。」
就在她也跟着望向天井的时候,混合着嘎吱嘎吱的声响,身后传来的声音在狭窄的长廊间回荡。
「这里的开发商原本就和旧白城有关联,旧白城设有地下研究所早就是众人皆知的秘密。经由我封锁的研究所就有二十来个,不过都是些小研究所,要比喻的话就跟老鼠洞差不多。」
隔着一小段距离跟在她们身后,七濑月草正眯起眼睛,盯着地面上踩踏过的痕迹。
「感觉鼹鼠洞更可爱一些呢……」小声悄悄嘟囔了一句,花见接着感叹道,「不过没想到修女小姐真的能找到这种地方,从外面看就只是普通的废弃大楼而已。」
「毕竟她那个不是魔术,是货真价实的超能力(ESP)啊。不过,规模这么大的秘密研究所我也是第一次见,比起研究所,说是地下迷宫也不为过。」
「看起来像模像样呢,连入口都有三个。能在西区地下建这种东西,旧白城有这样的财力吗?」
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一成不变的风景,小鸟濑川悠悠问道。
「估计凤仪院也掺了一脚吧,反正他们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啊可恶,想想这些家伙把钱浪费在这种地方我就觉得火大……」
「……」
很识时务地,花见和小鸟濑川沉默地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啊哈哈,可是就算把这笔钱给小七你,你也只会输个精光嘛。」
倒是从前面,一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身材高大的金发女性愉快地笑了。
「都说过别用那个昵称叫我了!」
恨恨地瞪着前面,七濑微微抬高嗓音。
「以前这么叫你的时候,你还挺开心的呢……呜呜呜,不知不觉小七也长大了,以前明明还会自称逻辑狂言的……」
有着微卷金发的女性拖长尾音,故意以落寞的声音说道。
「……」
完全无法回击的七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逻辑狂言……」
听到这个词后,一直跟在七濑身后一声不响将存在感削弱至极的樱诺歪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啊,闭嘴!不许用那个称呼叫我,我都说了好多遍了吧!而且你不是也有不动战车的称号吗!还有你这黑后家的蜘蛛,凭什么乱叫别人的称号啦!」
这一次,七濑月草少见地炸毛了。
「那个是别人擅自这么叫的啦,有华我才没有厚脸皮到这么称呼自己呢。」
「喂……」
看到七濑吃瘪而露出一丝笑容的金发女性微微侧过身子。
她的左手稳稳地拿着袋装饼干,右肩则挂着厚重的一轮又一轮的锁链。
不动战车——2年级的体育老师战雪有华似乎拥有相当愉快的性格。
「说起来,为什么战雪老师会在这里……」
一边看着战雪手中的袋子,花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呀~因为罗兰放心不下你们嘛,她不是去忙外面的警备了吗,所以这边就拜托我稍微帮帮忙。」
「咦?老师认识罗兰修女吗?」
「啊,没说过吗?我也住教会哦,因为没钱。」
「……」
比起二人相识的事实,这直白的理由更让花见心中涌出一股五味陈杂的感情。
「而且我和她都是旧白城的毕业生呀,小七也是。」
一边偷瞄七濑的表情,战雪一边朝自己的嘴里塞着饼干。
「不过……在那之前,老师手里为什么拿着饼干……」
「嗯?要吃吗?啊~」
「不是啦,啊……啊呜……」
嚼嚼。
被塞了一颗巧克力馅儿的。
花见的脸上浮现出更加困惑的神情。
「熊字饼蕴含着人生真谛!」
「唔……」
大概没有。
无法立刻反驳的花见只得悄悄将话题换了回来。
「说起来……虽然因为有三个入口的缘故我们分了三路前进,守刀大人姑且不论,小仁美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适时的疑问很快得到了小鸟濑川的赞同。
「仔细想想,如果对方把两个从者安排在同一条路线的话,不就重蹈上次的覆辙了吗?」
然而,恢复了精神的七濑立刻接下了话茬。
「这个我当然早就考虑过了。假设对方真的这么做,如果遭遇仁美,Berserker不是会让人迷失方向吗,即使作为逃脱的手段,这个技能也非常可行。而守刀,就算2V1,她也不一定会输,真访院……或许应该叫月见里,她应该很清楚这点。反倒是我们这一组,既没有Servant,也没有靠谱的魔术师,怎么看都是最危险的。」
「咕……」
虽然不被认可已经是家常便饭,花见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但是不管怎么说,提议走这条路的人是我,所以别太担心。据我猜测,这条路线的危险性应该是最小的。」
看见她这副模样,七濑露出了微笑。
那是常胜不败的沉着笑容。
看着她的笑脸,虽然心存疑惑,花见的内心总算稍稍找回了一丝安稳。
「只不过……这已经是地下三层了吧,这里的面积大得简直不合常理。」
这么嘟囔着,她们穿过白色长廊。
沿着螺旋状延伸而下的阶梯走到尽头。
面前是一扇锈蚀斑斑的铁门。
「怎样,要开吗?」
战雪微微压低声音,朝七濑侧过脸征求她的意见。
毫不迟疑地,七濑轻轻点了点头。
「小心点,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人,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另外,樱诺,把门口附近的网织牢固点。」
「……」
听到吩咐的樱诺乖巧地点头,然后将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绕了两圈。
「哟,咻……那么,我开咯。」
将饼干已经吃完的袋子塞进口袋,战雪从容不迫转动门把手。
随着轻微的震动,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仿若舰桥般复杂的构造。
相当宽敞的房间,最里面摆放着各种仪器,还有类似控制台的装置。
两侧的地板由玻璃制成,加上中间以金属网搭建起来的狭窄通道,看上去摇摇欲坠。
除了大范围被尘土覆盖的部分,玻璃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片漆黑之中有光点涌动。
是……水吗?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带着疑问收回视线,靠近门口的低矮黑影映入花见的眼帘。
「咦……」
一时间,她的声音梗在喉咙深处。
「……三……千留……老师?」
注视着漆黑中的身影,心脏震颤着,花见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干涩声音。
靠在墙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朦胧的微光映照着那张苍白而虚弱的脸庞,上面沾染着红黑色的斑痕。
紧接着,花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另一侧移去。
被寂静的空气包围,躺在地板上的少女双目紧闭,金红色的长发披散,痛苦的表情残留在她的脸上。
「三千留老师……西莲寺同学……为什么会……」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边以颤抖的声音轻声发出疑问,花见立刻向前踏出一步。
「等一下。」
然而,完全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七濑结结实实地按住了她的肩。
「樱诺,探一探周围。」
环视四周,七濑皱起眉头。
「……」
一声不响,穿着和服的娇小女性轻轻动着食指。
「石上老师应该待在教会才对啊……」
跟着微微蹙起眉头,战雪的脸上也显露出深深的疑惑。
确认周围之后,樱诺轻轻点了点头。
七濑这才松开了紧紧按住花见的手。
「三千留老师?西莲寺同学?……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急切地上前一步,花见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三千留的手。
虽然沾染了凝固的血液,肌肤依然传来温度。
还活着……
但是,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庞,花见的心再次揪成一团。
「这边没问题,只是晕了过去。」
检查过西莲寺的伤势之后,战雪站起身。
西莲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过校服却有些破损。
相比之下,三千留的状况非常糟糕。
肩部和侧腹渗出了血液,那身看起来与她的形象完全不合像是随便套上的病号服,已经染上了不同程度的红黑色。
「唔……」
眼睛微微睁开一线,三千留的口中漏出细碎的声音。
那声音极似痛苦的呻吟。
「三千留老师……」
「花见……吗。」
「为什么三千留老师和西莲寺同学会在这里……」
「……」
紧闭着双唇,三千留的胸口微微起伏。
「会来这种地方的理由……我想只有一个吧,石上老师。」
背后传来七濑的声音,相当冷静。
「是啊……人果然不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情……」
单薄的嘴角轻轻扬起,三千留自嘲般地笑了。
美丽的脸庞浮现出难看的笑容。
「虽然靠发信器找到了这里,也找到了自我强制证文,但……运气用尽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事与愿违。」
「自我强制证文……为什么会……」
听到这个词,花见的眼中浮起了惊讶的情绪。
「是为了那位保镖小姐吧,」战雪低下头,望着两人,「本来以为你不会有那个心力就放着没管,看不出你这么重视别人哪,石上老师。」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呢……如果能早点觉察的话也不至于……咳,咳咳……」
「保镖,J小姐,自我强制证文……难道说……」
花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住了。
不可能觉察不到其中的联系。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估测的结果。
「嗯……是她代替我和真访院签下的,被诅咒缠身,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老师才会和西莲寺同学一起……」
「是啊,不过如你所见……失败,我的人生似乎总在重复这个呢,这次也不例外……」
以沙哑的声音轻轻说着,三千留的神色相当平静。
仿佛已经放弃一般,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没错,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满面愁容的时候。
就和那时一样。
但是……
「……不,还没有结束。」
花见摇了摇头。
「老师您也不想放弃才对吧,人生也好,重要的人也好,您绝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她的眼中仿佛摇曳着坚定的火焰。
尽管她的眼神很难让人逃开,三千留还是垂下了眼帘,仿佛与之相对就会被灼伤一般。
「呵,你看人真的很没眼光呢,花见……所以我才说过,能够……」
「能够接纳一切的温柔,最终只会导致自我毁灭——这我已经知道了。」
然而,花见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回答。
「白神同学告诉了我不要强忍无法承受的痛苦,但她也教会了我,不对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是吗,她这么说了啊……」
轻轻苦笑着,三千留的心中浮现出一股复杂的感情。
直率而凛然。
果然,比起厌恶,对于那个少女的感情更倾向于羡慕。
「因此要救J小姐,我也会帮忙。」
而眼前的花见,那个一直畏畏缩缩露出怯懦表情的花见,似乎和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呢,花见,我对你曾经……」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看不过去,仅此而已。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向大家澄清一切。虽然不知道老师的想法,但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向大家道歉,向白神同学道歉。」
花见的口吻非常平静。
她的回答让三千留眯起了眼睛。
沉吟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三千留也再次开口。
「我明白了,这一次,就让我负起应负的责任吧。」
听了这句话,花见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告诉我吧,自我强制证文现在在什么地方?」
「自我强制证文……在……」
「……就在这里喔。」
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三千留的话。
最里侧的透明玻璃门敞开了。
站在控制台的阴影之中的,是绑着侧马尾的少女。
稍稍离开原本依靠的墙壁,她以锐利的吊梢杏眼居高临下地扫视周围。
「没有Servant吗?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用食指弹了一下手中A4大小的牛皮纸之后,终祭桧奈乃将手伸进口袋。
「那就是……自我强制证文……」
花见轻声重复着,凝神注视着她手中的纸张。
虽然无法操纵没摸过的纸,但如果利用其他纸张的话……
她下意识摸了摸塞进口袋里的文库本。
「终于现身了吗,终祭。趁这个时候也该认清现状了吧,离家出走那么久,你的母亲还在大发雷霆呢。」
微微瞥了一眼桧奈乃,七濑的态度依旧游刃有余。
「哼,你以为这种威胁会有效吗?」
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桧奈乃毫不示弱地回道。
「……樱诺,有办法吗。」
似乎不再认为与之对话存在意义,七濑稍稍侧过脸对身后的樱诺低声问道。
「……门,挡住了,碍事。」
「啧。」
轻声咂舌之后,七濑有些不愉快地皱起眉。
「哼,弦线使,就算你织网速度足够快,射程也到不了这里吧。退一万步,就算抓到我,以神山家的权限能对我怎样?」
微微一笑,桧奈乃将牛皮纸随便折了折,塞进口袋。
「会怎样呢,至少不是你想象得那么轻松。」
「是吗,不过前提是你们能活着回去呢。」
一边露出无聊的表情,桧奈乃从上衣的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等……!」
还没等花见制止,桧奈乃便已轻轻挥动手臂随意一抛。
一时间,空气微微震动。
「拜拜啦,你们就在这里努力挣扎吧。」
映着点点微光,透明玻璃的舱门缓缓关上。
噼里啪啦落在堆满尘土的玻璃地板上,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无数嘎嗒嘎嗒的声音,混杂着锁链拖动的声响,整个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小七,好像是骷髅耶,而且门似乎锁上了喔。」
「咕……不用你说明状况我也很清楚……!樱诺,控制住这些家伙的行动!」
「弦断了……」
「……喂!」
「还是别乱动比较好吧……等等,花见?」
稍微适应了些许黑暗,小鸟濑川的视线却捕捉不到花见的身影。
「奈都同学,请和战雪老师保护好三千留老师和西莲寺同学!」
这时,从中间的过道传来花见的声音。
原来如此。
中间的金属网通道,一开始并没有任何白骨骷髅出现在那里。
趁那个间隙的话就能冲到舱门附近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直接突破白骨的包围。
「花见!」
「我一定要拿到自我强制证文!」
「等一下!你一个人太危……」
随着玻璃碎裂的巨大响声,小鸟濑川的声音也被周围的杂音所淹没。
耳边微微呼啸着风声。
感受着摇摇欲坠的不安,花见咬紧牙关。
电梯运作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透过眼前布满灰尘的玻璃,可以看到桧奈乃有些模糊的身影。
似乎没有注意到花见跟了上来,她一溜小跑来到不远处如骰子般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旁。
但是很快,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啧,为什么锁上了啊,那个女人果然想拉我下水吗……!」
用力踹了一脚紧锁的大门,桧奈乃烦躁不安地开始踱步。
小心翼翼踩在轿厢上,找准时机,花见用力打破了电梯外层的玻璃。
玻璃碎裂的声音引得桧奈乃转过头来。
「怎么,居然跟过来了?你是那些人里最弱的吧,居然能突破那些龙牙兵,还不错嘛。」
些许惊讶过后,她的表情转为轻蔑的冷笑。
「不过没人跟你说过,太过纠缠不休会被讨厌吗?」
被那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一股紧张感从花见心底窜出。
但是,她依旧向前一步。
「请、请将自我强制证文还给我!」
虽然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还?呵,这不是你的东西吧?我有什么理由必须交给你?」
似乎非常愉快,桧奈乃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纸。
在昏暗的光线之下,纸的颜色显得有些老旧。
「虽然那只是一张纸,却关乎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轻轻晃了晃手里随便叠起的纸卷,桧奈乃眯起眼睛,「如果你有和这张纸等价的东西跟我交换,倒是另当别论。」
「……我什么都愿意做。」
擦了一下脸上被碎玻璃刮到的痕迹,花见毫不犹豫地说。
「作为那张纸,也是性命的代价,我什么都愿意帮你。」
「是吗?那么……」
像是对此没有感到任何讶异一般,桧奈乃扬了扬下巴。
「看到下面那些黑色污水了吗?」
她所指的平台下方,也就是之前一片漆黑中光点涌动的地方——黑色的液体在平台四周微微涌动。
「那东西的腐蚀性还挺强喔,但是至少还不会死人啦,不过水深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一边靠近平台边缘,将手中的纸卷摊开,桧奈乃轻轻笑了。
「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那你会愿意去下面找这张纸吧?」
那一瞬间,她松开了拿着纸卷的手。
绝对不会去捡的。
那样拼命不过是装装样子,我都知道的。
真可笑。
无聊的伪善都见鬼去吧。
她偏过头来,带着讽刺的微笑,一心只想看看花见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
但是,轻飘飘地……
书页在空中飞舞。
那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纸页作为踏台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花见的身影从她面前飞了出去。
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手去,她的侧脸流露出一股坚毅。
但是——那张纸已经落下去了。
即使用其他纸张作为踏台,也来不及了。
「等等……!」
带着前所未有的惊讶,桧奈乃下意识地拽住了她。
然而,只拽住了她的胳膊。
感受着被拖拽的沉重,她的身体也顺势跟着向一侧倾斜。
仓皇之中,她的一只手抓住了平台侧边的一截短梯。
「你……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心脏还在咚咚响个不停,她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请放开我!」
然而花见却没有领情,她不断挣扎,令桧奈乃手足无措。
在黑暗中无法看清的短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都说了别乱动!……唔?!」
万幸之中抓着的短梯松动了,断裂开来。
听到声音的同时,桧奈乃心底浮起一丝绝望。
「……!」
但是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力量猛然拉住,身体在半空中摇晃。
她呆呆地抬头,看到纸片拧成一股长绳,挂在断裂的短梯之间。
一只手抓住纸片长绳的是花见,她的另一只手则结结实实地抱着自己。
梯子已经断裂了。
攀附在断面上的纸片为数不多。
桧奈乃不禁向下望了一眼,在离脚尖数厘米的地方,黑色波浪微微翻涌,令她心生寒意。
「喂、喂,快点拉我上去!」
「……稍、稍微等一下,这个状况我没办法向上爬……」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会操纵纸片吗?」
「但是……我、我的魔力不够,能维持现状就很勉强了……」
双手紧紧抱着对方的肩和腰,脸紧贴着花见的胸口,桧奈乃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过头了。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啧,你果然很弱嘛。」
她轻轻别开脸。
「唔……」
虽然花见的声音很不甘心,却也没有反驳。
「说到底,叫你捡就真的去捡,你是傻吗?」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你一定是那种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吧?」
「嗯,是这样的哦。」
「……才不是什么『嗯,是这样的哦』吧?为什么那么干脆啊!」
「呜,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从上面发出的纳闷声,令桧奈乃觉得烦躁。
「哼,真是麻烦死了……每个人都只会给我添麻烦。」
「唔……」
「你又在『唔』个什么劲啦。」
「在、在考虑让你上去的办法……」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等你的魔力耗完,我们也就完蛋了。」
「但、但是……」
「啊啊,别再磨磨唧唧了!哼,算了……反正掉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这么想的话似乎也不那么坏。」
桧奈乃的声音之中明显掺杂着自暴自弃。
「仔细想想,反正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那些家伙一直无视我,回家也会被妈妈教训……什么都不听我说,只会单方面提出各种要求,我已经受够了。」
「但是……」
花见迟疑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而且,那个人还自杀了……」
从喉咙深处发出闷闷的声音,桧奈乃低声自言自语。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是那家伙自己要去死的……为什么我非得背负这样的罪名不可呢……」
「不,其实……」
「为什么只指责我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排挤我……」
微微颤抖,低垂着头,桧奈乃的声音越来越低。
「听、听我说,那个人并没有死!」
像是要挥散她灰暗的心情,慌乱之中花见用尽力气大声朝她喊道。
「干嘛说这种话,是想安慰我吗……」
轻轻抬起脸,有些不满地,桧奈乃回以沉闷的音色。
「是真的啦!那个人还好好地活着,等你回去就知道了!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找她也可以!」
「……就算是真话听起来也很蹩脚啊,而且,要怎么才能回去,现在根本就回不去了吧。」
这么说着,桧奈乃抬起头来。
虽然她说话一直不讲情面,给人一种锐利感。但是仔细一看,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她那张白皙秀丽的脸,如果不是那种性格,这位美少女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事实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断断续续地说着,花见的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确实,虽然不能说是下下策,但……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
就在犹豫的时候,她明显感到绳索微微松动了。
花见慌忙抬起头。
纸片正在缓慢地剥落。
心中也泛起强烈的力不从心感。
这一点,就连桧奈乃也察觉到了。
「在一点点地向下沉呢……看吧,你的魔力应该也快见底了,反正我没办法得救的……」
身边传来明明有些失落却很淡漠的声音。
「不……我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虽然你这么说啦,可到底……」
已经没法再顾及桧奈乃的疑惑了。
花见终于下定决心,匆匆忙忙闭上了眼睛。
「抱、抱歉……恕我失礼!」
「唔唔?!」
还没弄清状况,桧奈乃的脑袋就突然宕机了。
随着唇舌之间轻柔的触感,一股轻盈的魔力涌了进来。
然后,体内的魔力像被抽走一般,不断流失。
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后,她的脸颊蓦地涨红。
同时,她看到无数的纸片飞向空中。
到处飞舞的纸张,极其规律地迅速翻折。
渐渐地,她感到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也跟着怦怦作响。
在纸页夸张的哗哗声之后,断裂的短梯上漂亮地延续出了另一截纸梯。
良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花见终于睁开眼睛,像做错事般别开了脸。
「抱、抱抱抱抱歉,我的魔力值不太高……所以那个……请先上去吧!」
完全不敢看对方脸上的表情,花见支支吾吾地催促,一边斜过身子。
「……」
黑暗中,一语不发的桧奈乃,看了一眼花见。
总觉得那股视线非常锐利,简直要将人刺穿。
哆哆嗦嗦,还以为会被踹下去,花见诚惶诚恐地移开视线,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不过桧奈乃却什么都没说,便踩着纸梯上去了。
虽然,她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安全爬到平台上之后,她这才按住胸口微微喘了口气。
看到花见踩上短梯,稍稍探出头,桧奈乃忍不住再次向她发难。
「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你这个魔力小偷……」
「呜……对不起……」
在那刺人的视线下,花见又恢复了畏畏缩缩的状态。
「还有,你干嘛红着一张脸!只是补魔,又不算数的!」
气势汹汹地逼近,桧奈乃不停地戳着花见的胸口。
「唔唔,也是喔……你不在意就好……」
被她的气势所压倒,花见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
「……?」
虽然,戳完花见的胸口,桧奈乃凝视着自己的手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纠结,朝花见伸出右手。
「你还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上来。」
「啊……可是,我要去找自我强制证文……」
犹豫地来回看着平台下方和桧奈乃的手,花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是不是傻啊,下去那种地方,你的皮肤都会被腐蚀掉哦。」
「没关系,即使受伤我也会很快恢复的。」
「真的假的……我说你啊,为什么要为别人做到这种程度?为别人奋不顾身有这么理所当然吗?」
「嗯?只是想这么做而已……而且刚才你不是也拦住了我吗?」
「那个是因为……不小心……只是条件反射罢了……」
「是吗,就算是不小心,我也得向你道谢呢。」
笑眯眯地看向这边,花见的脸上绽放着毫无心计的单纯笑容。
看到那笑容的同时,不知为何,桧奈乃感到心中有些躁动不安。
「……你真是个怪人,好啦,这个给你。」
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桧奈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拍到她的胸前。
「什……么?」
看着眼前飘落在地上的牛皮纸,花见疑惑地微微侧着头。
「自我强制证文,是你要的东西吧?刚才扔掉的只是废纸而已,本来以为你不会有胆跳进这里面就随手……咕!」
话还没说完,桧奈乃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感压了过来。
「呜哇,太好了!谢谢你!」
「喂,你这样很危险的吧?!」
看着从梯子上探出半截身子抱住自己的花见,桧奈乃用力拽住了她。
然而就算爬上来之后,花见也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擦伤,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自我强制证文叠好,放进口袋里。
她的举动着实让桧奈乃无奈地叹了口气。
「唔……算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嗯,就像之前说的,我什么都愿意帮你。」
拍了拍胸口,花见这次倒是没有移开视线,而是认真地凝视着桧奈乃。
被那目光注视着,不知为何,桧奈乃反而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哼,哼!这可是你说的,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花见,花见文乃!」
「花见吗……」
轻声复述了一遍,桧奈乃抬起脸,所有所思地盯着她。
「叫我文乃也行哦,小桧奈乃!」
「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
「呜……」
再次被锐利的目光瞪了一眼,花见有些失落地垂下双肩。
「哼,不、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就勉为其难这么称呼好了,咳!」稍稍清了清嗓子,桧奈乃用前所未有的轻柔声音说道,「至于你刚刚说的话,我得考虑一下,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意外的柔和微笑。
「……唔,好喔。」
微微歪着头,没有弄清楚状况的花见文乃此时还不知道,今天的举动对她今后的人生有着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