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哐”地一声摔上，震得天花板上哗啦啦掉下来几块墙皮。
黑暗中，不知道是宿舍里哪个人骂了一句：“我草，要死啊。大晚上不睡搞毛啊搞。”
秦珺竹仿佛没有听见，把被子一卷就躺下了。
姜海无言，拍了拍落在枕头上的灰，觉得今晚自己的三观就和这墙皮一样碎成了八瓣。她终于明白叶乐说的话了，“十七中的原则——男的不死，女的不生”，原来是确有其事。
有这么一遭，她算是彻底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到天亮，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脸上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跟大熊猫差不多。
童诗瑶和她一起在水房洗漱的时候看见了，就问她：“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昨晚都那样了，你能睡得好？”
“唔？”童诗瑶含着漱口水，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眼神里写满了疑惑，好像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想到这人昨晚那雷打不动的睡相，姜海放弃了跟她的交流。
“……算了，啥事儿也没有。”
到了教室，情况和昨天晚自习的时候差不多，来的学生少，但是场面乱。第一节课就是专业课，上课铃一响，进来的正是姜海昨天上午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年轻女老师。
“我姓宋。”她在黑板上写下“宋婉”两个字，“这学期教你们商务日语，这门课是专业核心课，大家要认真对待，平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她说话的时候，教室里还是乱糟糟的，班里的学生说话的说话，打游戏的打游戏，后排还有几个在呲溜呲溜地嗦粉，根本没多少人把这个年轻的老师放在眼里。
宋婉不是第一天在这个学校教书，工作一年多，十七中是个什么环境，她已经很清楚了。老师在台上讲，学生在台下闹，早就成了一种常态。对十七中的老师们来说，课程是按教学计划推进的，有没有人在听并不重要，只要兔崽子们别搞得太过分，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看着教室里的学生肆无忌惮的样子，宋婉只得在心里叹气。
她不是没有抱负的人，东京学艺大学教育学修士（硕士）毕业，怀揣着一热忱的心回到家乡教书，却没想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小时候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不负责任、成天只是为了混日子的老师，结果呢，她自己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个句子的成分有谁能分析一下吗？”
她随意提了一个问题，声音很快就被乱哄哄的吵闹声淹没了。
开学之前，她看过这个班上学期的期末成绩，真是惨不忍睹，就好像一个学年下来这些孩子什么都没有学会。她知道自己提的这个问题肯定不会有人回答的，提问就是走个过场，算是开学第一天的摸底，可十七中的学生哪儿用得着摸底啊，他们连底都没有。
宋婉提问完，并不停顿，翻开课本准备开始讲第一课，但是从讲台正下方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老师，我会。”
宋婉有些讶异，自打她今天走进教室，她就没认真往台下看过，现在闻声望去，第一排特别难得地坐着三个女生，一个扎马尾的正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短发的那个手里握着一支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有一个女生举着手，说道：“老师，刚才那个句子，我会。”
“……好。那你来说说。”宋婉朝她点头，“不用站起来。”
对方把句子成分分析了一遍，完全正确，而且口语很不错，让宋婉心里有些小小的惊喜。
十七中的普通班还有这种学生，实在是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秦珺竹说了自己的名字，宋婉想起来了，去年的成绩单上确实有这个人，专业成绩不错，但是文化课烂得一塌糊涂，所以总体并不出彩，跟高考班的那些人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课程继续下去，宋婉渐渐发现这个叫秦珺竹的学生确实把专业学得很扎实，而且她也注意到了秦珺竹旁边那个短发的孩子，昨天应该在办公室见过，是从源中来的，虽然还有些跟不上进度，但基础不错，已经比同专业的大部分人要强得多了。
有这样两个学生坐在下边，宋婉也认真了起来，这堂课她难得讲得如此顺利，有人愿意认真聆听，对老师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姜海刚刚转学过来，很多东西都不大懂，需要时间来补，所以一个劲儿地记笔记，生怕有什么遗漏。不过秦珺竹就没她那么紧张了，她功课好，宋老师问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可惜好景不长，课才上到一半，昨天晚自习那帮打牌的女生又开始在后面阴阳怪气：“真不知道有些人装出那副刻苦努力的样子给谁看，以为讨好老师就有用了？就算有哪个老师大发慈悲，愿意施舍一个推免的名额给她，她不也没钱出国么？真是傻逼。”
姜海笔尖一顿，差点把笔记本的纸划破，转头就看见秦珺竹嘴唇紧抿，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宋婉紧紧地皱着眉头，她好不容易碰上认真乖巧的学生，自然是要保护的，可正当她要批评那几个女生的时候，秦珺竹却朝她摇了摇头：“老师，不用浪费时间。”
宋婉摇摇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讲台，对那几个女生说：“谁允许你们上课讲话的？讲话也就算了，自己不学习，还要妨碍别人学习！下了课跟我去办公室！”
“嘁。”带头的打牌女满脸不屑，“去你妈啊。”
“你说什么？！”宋婉真的发火了，“十几岁的人满口脏话，看看你们哪儿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她一说完，教室里就传来了一阵哄笑声，并没有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另一个打牌女嚷嚷道：“老师，别他妈一天到晚说些老生常谈了，还跟你去办公室……呵呵，好啊，去就去，只是你以后在十七中要少走几回夜路，否则路上会撞到什么，可没人能保证。”
宋婉气得满脸通红：“你，你们……”
那女生继续说道：“老师你刚来十七中没多久吧，你不如去跟其他老师打听打听，之前咱们专业的那个主任，姓什么来着？你去问问，问问他是怎么进的医院，又是怎么滚出十七中的，然后你再回来教育我们也不迟啊，哈哈哈哈……”
“再说了，你秦珺竹算个什么东西？好刻苦好听话的一个乖学生哦。你说你去年那奖学金怎么拿的？可是有人亲眼看见你进了班主任的宿舍。有些人平时再他妈装得像朵盛世白莲，实际上还不是个破鞋？”
秦珺竹微微垂下眼帘，低着头一言不发。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姜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忍不了了，这帮人的嘴也太臭了，秦珺竹是怎么忍的？居然能忍得住？
一直趴在桌上睡觉的童诗瑶不知何时也醒了，一双拳头紧紧地握着，看向后排的眼神仿佛能杀人。
“源中的，你他妈凑什么热闹？”打牌女斜着眼睛看着姜海，“书呆子死一边儿去！十七中不欢迎你！”
姜海的声音异常冰冷：“你让谁死一边儿去？”
“你啊，源中的傻逼！不服咱出去练练？”打牌女翘着二郎腿，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我草……”姜海低骂一声，对秦珺竹说，“你让开，我今天非给她点颜色瞧瞧！”
秦珺竹摇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姜海，坐下。为这种人犯不着。”
宋老师也说：“姜海，这是课堂。今天的事我回去会跟你们班主任反映的。”
那几个女生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就是啊书呆子，赶紧上你的课吧，跟你旁边的破鞋一样，当老师的好狗，知道么？”
姜海竭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要不是老师还在，她肯定一拳就上去了！
教室里越来越吵，突然，一股冷风从后门灌进来，有个剃光头的矮个子男生从外面冲进来，嘴里喊着：“班主任来了！”
快要闹翻了天的教室猛然安静下来，说话聊天的闭了嘴，玩游戏的飞快地收起手机，嗦粉的把打包盒一丢，用袖子偷偷地在课桌下面擦嘴。
班主任老孙阴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一群兔崽子！”他走到台上，砰地一拍讲台，“兔崽子！贱骨头！开学第一天就他妈要翻天是吧！”
老孙怒目圆睁，在台上破口大骂，底下的学生都不敢抬头看他。他一点情面也不留，满嘴粗话地骂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喘了口气，指指秦珺竹，又指指那几个打牌女：“你们跟我去办公室！”
“姜海。”他转头，阴沉地撇了姜海一眼，“还有你，你也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有警察来找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犯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