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最后一道门廊,只见一少年端然正坐,神色悠闲、沉稳持重,郭开顷刻间便觉得心中少了几分底气,又暗自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怕他作甚?
这般想着,脚步加快迎了上去
“赵人郭开,见过尊上…!”
少年抬头,目光依稀有些涣散,他身旁一年长男子则要殷切得多,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迎道:“贵客盈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位…?”郭开敛眉半晌,“莫不是…罗网的方暨方大统领?”
“贱名承蒙大人齿及,正是区区。”说着左手一伸,“请大人上座。”
“请~”
郭开颔首坐定,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热茶,再又看向主座,那贵人撑着脑袋又似昏昏欲睡,这般待客之道,勿说城主之尊,便是寻常百姓也很难有,愤慨之余,又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拱手道:“乍闻尊上驾临邯郸,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尊上多有海涵。”
方暨挥着袖子,面露惭愧:“本是歇上几日便要走的,不成想竟还是惊动了大人您亲自来这一趟。”
“哦?”郭开殷切望向少年又道:“老夫在城郊恰有一处庄子,虽是不大,倒也清静雅致,尊上若肯赏脸驾临,闲来无事可使四处转转,好生游玩尽兴再走也不迟呀。”
州清弋总算抬眸,客套道:“上卿大人有心,只三宗于临淄设宴一事,倒不好耽误得了。”
“哦?”郭开看来有些讶异,随即又不无几分自嘲说道:“老夫身居朝堂,倒不甚过问这江湖中事,三宗于临淄设宴…?哦,想必是快要召开英雄大会了吧?”
“大人权势通天,耳听八方,怎地忽又自谦起来?”州清弋讽刺之意明显,郭开当没听懂,啧的一声转过话头又道:“说来尊上万金之躯,竟也不远万里的赶着去凑那民间热闹?”
“晚辈自幼拜于公输,今师门没落,门中弟子凄凉,幸有闻英雄大会群雄集聚,虽不敢指望能夺得那盟主之位,却也求能够在天下英雄面前一扬我师门威望。”
郭开立马又奉承道:“城主风姿,堪称一辈翘楚。”
“大人高赞。”州清弋心下已很不耐烦了,这便又皮笑肉不笑的应付道:“大人今日到访,想必是有何要紧的事?”
郭开赶紧拱手,“是,不瞒尊上,老夫此来,是为两国联姻之事。”
言罢,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对上视线,皆是傻眼
“数月前,一队秦兵乔装返秦,途径本国边境时遇守城部将查行,恰逢令兄竟在其中受挟,遂当即施以援手,现下,已将令兄接至宫中照养,老夫特来告知,还望抒缓尊上寻兄急切之心一二”
“当真!?”方暨登时跳了起来,见郭开点头,激动得又在原地转来转去,瞅着连身上那每根汗毛都跳动着扬眉吐气的欢畅快意
再看州清弋,却是眉梢一挑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像野猫似的闪着微光
莫非…兄弟不睦,争权夺位?
郭开仿佛明白什么,神思有些飞走
“大人…”
“大人?”方暨缓过了劲,后知后觉又问:“不知,我家二公子与大人您方才所说联姻,又有何相通?”
郭开肃然答道:“我祖未有通婚北境先例,今意下嫁公主,结兄弟之邦,传两处佳话,今后共伐讨秦大计,亦是千古美名。”
“六国合纵已有先例,何故多此一举?”州清弋面色不善,方暨也紧跟着说:“我家二公子行冠礼尚且要等上两年,少主更是年幼,恐怕…”
郭开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说,脸上的皱纹宛如一朵盛开的金菊,从容答道:“呵呵,六礼繁琐,一来二去也要耗费不少时日,只消订下亲,公子齐在我赵国住下两年,待两年后正式迎娶,岂不美哉?”
“既是下嫁,公主也当随我兄长去往北境,焉有留在赵国之理?”
“不瞒尊上。”郭开叹了口气,“令兄被那秦兵虐待折磨,至今未愈,若不好好将养一些时日,怕是…也赶不了路吶…”
“什么伤需要将养两年?”州清弋冷笑一声,屏气凝神中又再说道:“上卿大人,晚辈虽年幼,却早已不是那大街上逗风车的无知小儿,大人又何必与我这般绕来绕去?贵国作为,无非是要将我兄长扣做质子。哼,可怜我族中遭难,留下一干孤弱幼子又能如何?结亲,莫不是欺负了人又还想留个好名声在?”
“尊上言重!”郭开惶恐道:“当年机关城一役,尊上临危继位,不仅快速平压内乱,更是以雷霆之势退敌齐军,因此,老夫是万不敢有丝毫轻看尊上之心。两国结亲,实非老夫之意,乃是我朝力促合纵一派的李…咳,当然也是受我王所托,还请尊上切切体谅。”州清弋不发一言,长眉傲然却隐约藏起三分厚重,郭开这便又笑了笑:“尊上自当思量,今日怠慢,三日后老夫在城中设宴,还请尊上届时不吝赏光。”说罢,起身告辞
咸阳连报,秦国逢连月大旱,夏秋两料不收,田野荒芜牧场凋敝,牛羊马群死伤无算,大队饥民连绵不断流入关中,与此同时华阳太后不期然病逝,发自邯郸的流言便铺天盖地传开:秦国欲吞天下,此上天之报应也!秦王暴戾,逼死太后,秦若再兴兵灭国必遭灭顶之灾!陇西地裂三百丈,秦人地脉已断,秦人将绝矣!秦国已成危邦,将大肆杀戮在秦山东人氏以泄愤!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灾情被夸大得离奇恐怖,各种有关天象的预言、占卜、卦象、童谣纷纷流传,言之凿凿
就连咸阳的山东商贾们都开始纷纷离秦,朝野人心一时惶惶不安
再观赵国,赵国虽颓,尚有李牧庞煖一干大将,秦国此时又增内乱,只是灾荒常有,何以为惧?欲以卑劣流言撼其国本挽回颓势,想是异想天开...州清弋甩了甩头,战势并不明朗,决计不可轻举妄动,关键是,这位上卿大人到底是何路数?方才他结结巴巴好像故意吐出来的一个李字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