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篇

                 顽疾（一）

北方冬季寒冷，人们早早换上了冬衣。叶兮烑看着自己禢上新放的衣物，叹口气收好。郡主明面上躲着她，可暗地里没少关照她，事实上，她还有些受宠若惊。

早冬天气莫测，变化无常。陆昭月总盼着的今年第一场雪，也在夜间悄然下了。

白玉家中有急事，要回去些时日，告了假，风似的走了，临行前嘱托叶兮烑好生照料陆昭月，尤其注意保暖。她总不愿捧着暖炉的。

说来也是，郡主这几日精气神不比从前，像是什么来临的念头。

叶兮烑尽力祛除心中不好的念头。

昨个儿终是盼来了雪，陆昭月很是欢喜，叶兮烑陪她去圆中散心。

两人的关系，外人瞧着是淡漠如水的。走在庭院中，四下无人经过，就好似大雪掩盖了一切，安静得有些落寞。

陆昭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形成的白雾在空中逐渐消散，不着痕迹，不见踪影。

她围了披肩，又无意玩闹，只踩过一层薄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是喜欢雪的。”

半晌，她说。

“至少，奴婢以为，雪虽冰冷，却美的动人。”

“……这形容像是你。”

语毕，她干咳两声。

遂不复言。

隔天，许是受了风寒罢，郡主蓦地发起热来。于府中待得久的人告诉叶兮烑，郡主这病属顽疾，每到冬季，总要犯上一回的。随年纪增长，比起早先已好转许多，换作幼时，定是要病上个把（个把等于一个）月的。

医师不请自来，快步走进府。熟练观察了面色，又号过脉，大笔一挥写下未变过的药方，于是忙派府中药房的闲人抓了药来，煎过后，她端着药碗进了郡主卧房。

褟上的小姑娘身上盖了被，只露出长发披散的脑袋，额前发丝被汗水沾湿，粘在其上。她双颊红得吓人，不住喘息着，看样子十分难受。

叶兮烑见那人如此，眉头不觉紧锁，心中也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来。

她轻轻扶对方起身，把盛满汤药的勺子前端抵在对方唇边。

然，那人迟迟不愿喝下去，嘴唇干涩，连眼晴也睁不开。

“……郡主，张嘴，服了药才能好得快些。”

“……苦……”她轻摇头抗拒着。

“那，等您喝完了药，我拿颗蜜饯给您吃？”

“……要两个……”

她不情不愿开了口。汤药沾到舌间时，又顿了顿，皱眉。

“好，都依您。”叶兮烑不由轻笑。

药喝到一半，又险些被全吐出来，折腾好久总算见了碗底。

扶她躺下后，叶兮烑这才去取了蜜饯来。

“郡主，吃么？”

“……啊。”她再次张口。

喂完蜜饯，叶兮烑正要收回手去，却被一只无力的手抓住。

“……好凉，好舒服……”

她轻声嘟囔着，陆昭月将对方的手贴于自己面颊上。

好热，好烫。

叶兮烑并非把手收回，由着她的动作，轻抚她的脸，感受对方异常的温度。

半晌，禢上之人沉沉睡去。

叶兮烑坐于枕边，将那人之手重放回被中，又掖好了被角。

屋内，片刻温存。

屋外。一人于院内扫雪，却被一身影撞倒，还未起身，对方已匆匆而去，不禁暗骂几声。

“主子的病循环往复，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呀。”

几个丫鬟在叽叽喳喳说话。

“就是。要我说，当初圣上让郡主这女人家的佐政，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洪亮沉稳的男声，带了些许少年气。

“参、参见柯大人！”

几人忙道。

而柯衍只是瞪了她们一眼，便走了。

“吓死我了……”

“哎呀，这不是没事儿么？”

“都怪你起的话头！”

……

两日过去。

叶兮烑吩咐膳房做些清淡可口的菜肴，每次那人醒来，便喂她喝药，吃些东西，喝点水。

而陆昭月，这两日昏昏沉沉，只记得零星一些事。似乎有人喂她吃喝，在床边守着她，还为她擦了身子。是白玉？白玉已告假回乡了。是叶兮烑？叶兮烑是讨厌自己的罢，她如是想。

她做了梦。梦见小时候。父王和母后抽空陪她玩，他和她有时很严厉，有时很温柔。她梦见白玉十岁便进府服待自己，自己有时觉得这人很唠叨。第一次写字写了“陆勉”，被父王夸奖了，很开心。第一次练剑时划伤了自己，很痛。养在笼中的鸟儿死掉了，很难过。好多好多。

她梦到叶兮烑。

这不是个愉快的梦。

……

三日，四日，五日。叶兮烑抹去额前淌下的汗水。她已六日未合眼了。未说合眼，连休息也是难得。她毕竟也年纪不大，按理，算个孩子的。

幸好白玉回了府，让她去休息些时候。

回到府中自己的住所，她只觉头重脚轻，不受控制循了周公的呼唤去。

而陆昭月的情况，让府中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神经。白玉自然也想快些回来，无奈家中诸事繁多，紧赶慢赶也耽搁了好些时日。

她自小跟在郡主身边，对陆昭月的病情再熟悉不过，白玉至今记得四年前，这顽疾差点要了自家主子的命。陆昭月可从没让自己受过什么委屈！想到这里，她眼眶一红，急忙抹了泪，重新拧了毛巾，守在陆昭月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