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篇
顽疾(二)
叶兮烑再次醒来时,已过了整整一日。
她感到精神好些了,便打了水洗漱,正巧碰见同样来打水的几个小待女。
“叶妹妹!”名唤碧瑶的侍女亲切地同她打了招呼,其他人一其转过头来。碧瑶长像在一众人里最是最标志,也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这人没什么心思,做事殷勤,态度恳切,不难相处。郡主府中不比宫里,勾心斗角的事要少上许多。
叶兮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又走上前去。
“妹妹身体可好些了?郡主如今正犯顽疾,就当为了主子,你这做贴身丫鬟的,也应当注重些才是!”她甚为认真地说道。
“姐姐说得在理,我记下了。”
叶兮烑应着。
“你看你们,光顾着两人说话,把我们几个都晾在一边了。”
一旁的纸鸢插嘴。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向来如此。
“妹妹给其他姐姐赔个不是。”
一阵调笑声。
“呵呵,纸鸢,你总没见过这样的罢!”
“就是,总算有你招架不来的!”
红柳和云鹤你一句我一匀,眼看着纸鸢脸憋得发红,又羞又气,和她们互相推搡。
“哼!还不快去干活!”
又是一阵调笑。
“呀!张管事准要唤我了!”
碧瑶风似的跑走,其他几人见无事,也慢慢散去。
于是叶兮烑快步走去了郡主卧房前,正巧碰上出来换水的白玉,忙问了郡主病情。
“说来也奇怪,”白玉回道,“近几年,郡主这病,来回往复,却未有如此严重,先前顶多闹上两三日便清醒些,如今却一直昏迷着,少有睁眼的时候。话说,今年这雪可真大……”
一个下人从二人身侧奔过,神色慌张。许是来了什么人或有些急事罢,叶兮烑并末多想。
这些天,许多人来探望郡主。逾王与皇后几乎日日前来,她的两位老师也对此十分上心,朝廷中许多官员都明里暗里打探情况,不过怕是别有用心。
陆昭月的长兄陆哲与长姊陆芸亦是频繁出入府中。不过陆芸(平阳郡主)近日身体抱恙。
而陆昭月本人,早已昏睡多时了。
到了服药的时辰,白玉脱不开身,便让她去取药。
这汤药以七味药材制成,是为除寒气,去污浊,疏通身内经脉,亦有养生滋补之功效。加药引,用泥罐,小火,以清泉水煎服,药效极佳。
很快到了府中药房。一男子正蹲坐熬药,见有人来,却是一惊,底盘不稳,倒在地上。叶兮烑认出他便是之前经过的那人,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伸手打算帮他,可那男子又一屁股坐起,,连连摆手。
见他不用自己帮忙,药也还未煎好,叶兮烑忙里偷闲,目中余光瞧见角落处的的药方。她走近墙角,似乎很感兴趣。药方旁摆着药书,她却并未一同翻看,像是对每味药材都了若指掌。
认真看了一会儿,她又走向盛着药材的器皿,仔细端详。
那男子却不知为何,脸上汗珠滴落,兀自打起了扇。
药己煎好。叶兮烑端着碗走到郡主卧房,白玉扶起陆昭月,而她则喂半睁着眼,嘴唇开裂的小郡主服药。陆昭月仍是不情不愿张开嘴。好容易喝完了药,两人又喂她喝了水,吃了蜜饯,陆昭月这才重新躺下。
待她安睡,白玉盯着她憔悴面容,只觉揪心,叶兮烑虽与郡主交情不如她,也有些怜悯。
“郡主这病,不知要犯到何时……若是她一病不起,再有什么闪失,我——唉!”
“白玉姐姐,郡主总会好的,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因着太过操心劳神,反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再照看不了她。”
叶兮烑说道。又用用轻抚上白玉的背,以示宽慰。
“妹妹说得是。你如此机敏,也难怪才来此一二月,郡主便如此看重你。”白玉笑道。
然,叶兮烑低头,不复言。
白玉倒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滑头”,见她这幅表情,便不在追问。
晚间。雪下得更大了。
陆昭月其间又犯病闹腾,过了一两个时辰才睡下,两人皆有些疲惫,叶兮烑怕自己睡着,提出到房外吹吹冷风,好清醒些。
她正慢步走着,忽瞧见一人身着黑衣,迎面而来,从眼前掠过。虽只有一瞬,但她还是看见了那人的脸——是那煎药的下人!叶兮烑心中有了些想法。
她快步走到药房,果然,郡主明日将用的每味药材,都少了半数,她之前看过的。
如此,答案渐渐明了,可她却等到了第二天。
她和白玉告知逾王后,皇帝大怒,立刻派人捉拿了那男子。他叫王景,原是个老实又本分的,不用审问便将一切全盘托出。
那王景家中贫寒,父亲早亡,如今只剩年方二八的自己和老母相依为命。他自己勤于医药方面,在府中当了差,虽安守本分,仍因嘴笨瘦弱遭排挤,母亲又在冬天生了重病,所需药材贵重,加上与郡主之药方无差别,他万般无奈,最终心生歹念。
王景入狱,据说,她母亲在家中哭嚎三日,声声如泣血。
至于他干的事为何无人发觉,乃是因府中药房中几个有资历的,每天晚上都仗着药房偏僻溜出去喝酒,白日也常寻欢作乐,仅留王景一人干事。他道出此事后,那几个人也被免了职,打发回家去了。
雪是越下越大了。
再说陆昭月,因药量恢复,病情倒是日渐好转。
“叶兮烑。”
声盲微弱,有气无力,却让被叫到名字的人心中一震。叶兮烑看向禢上。
那人仍是面容憔悴,并无甚生气,可双目好似清明了些。
“郡主有何事?”她尽量把自己声音放得轻柔细软。似乎在期待那人的回答。
“……无事。你唤白玉来罢。”
不料,陆昭月偏过头去。
“白玉姑娘刚去休息,郡主也不愿让她受累罢。”
她竟与我顶起嘴来了!陆昭月心中不是滋味。
“你,你——”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郡主。”
“怎,怎么?”
“您约莫该口渴了,喝些水罢。”
倒像是命令。
陆昭月脑中仍不算太过清醒,听见“您”,又更难过了,可还是默许了对方。
叶兮姚拿了盛着温水的碗,把勺子再次递到她嘴边。陆昭月却不再张嘴喝下,抢过碗勺。
“我,我自己来就好!”
声音发颤。
“郡主顽疾未愈。”
她眸色微沉,开口道。
陆昭月又偏过头去,抿着干裂的唇,不语。
片刻,转过头,目光却移到地板,仍不松囗。
“郡主,莫再使性子。”
语气略重。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素耒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
陆昭月显然更为慌乱,一急,竟抓住对方衣袖。
“你,你可是生气了?我,我喝便是!别恼呀,你别恼呀……”
手足无措地辩解着。
叶兮烑见她这样着急,不由得心头一热,催生出笑意来。这小孩,为何如此在意自己?想到这里,她又冷静下来。
“奴婢未恼,只是担忧郡主身体,更何况奴婢只是一介下人,郡主何必为奴婢这样——”
“并,并非如此!”
十分急切。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县真心待你,拿你当朋友,当知已,只怕你不愿,那日在府中,也是存了私心,才没有回绝白玉的主意,将你收做仆人,未想到你会那样的不满……你,若是不愿与我再有牵扯,我定放你回去,不做任何阻拦,你,那个,我……”
她着急做着解释,险些咬了舌头,而后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好垂下头,不报希望,等待宣告一般。
而叶兮烑,只是表面平静地听完了这番话,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她当然未曾想过郡主的小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东西,也对这人的想法颇感无奈。她本是觉得这小姑娘与众不同,十分有趣,想不到这人竟又这般复杂。
“……郡主”
她开口。
陆昭月心脏狂跳,就差钻进地底了。
“奴……我未曾厌恶郡主,初见时,我便十分在意您。我对做了郡主的下人一事,并未有任何看法,只想一心伺候郡主,料不到郡主竟有诛多顾虑。我也是真心待您。”
听闻此言,陆昭月两眼发直,一时没缓过劲来。
“当真如此?”
她问。
“当真如此。”
她答,语气郑重。
回过神来时,竟连气色也好了许多。陆昭月掩不往当下欣喜之情,不知如何表达,又哭又笑的,忽而又想起些什么,表情有些扭捏。
“郡主不妨直言。”
叶兮烑此刻尤为愉悦。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独处时,可否……可否试着免了主仆之分,只以双方名讳相称……?”
忐忑不安。
叶兮烑此刻却是有些犯难。既作了人家的下人,自然要遵循礼数,可……可若不答应,郡主难免伤心,何况自己也并不排斥,不如说,还有些窃喜。
“……好……昭月。”
她双颊难得发红。
陆昭月呆愣了一瞬,又笑得灿烂,让她移不开眼。
“兮……兮烑,兮烑!”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