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斜阳村
凌落染,凌落染。
名字虽是好听的,可这命就真是……
这村中老人常如此说道。
她只听得他们的叹息,却无甚表情,仍小步走着,身上穿的单衣整洁但有些发黄。
旁人见她走来,不免又窃窃私语起来。
…………
这村中平淡的日子日复一日,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虚幻的宁静。
那是个白发男子,头戴斗笠,着一袭青衣,颇有仙风道骨之感,腰上却别了个酒壶,一眼看去不太合适。
那男子样貌清俊,却显着异样的苍老,眸中总带着刻骨铭心的哀。男子到来那天,连带着天边都蒙上一层阴影,鸟兽阵阵凄怆嚎叫,让行人加快了脚步。
他进了村,选了最朴素的一家落脚,先给了那户人家几两白银,这是个偏僻山村,交通又不太便利,屋主人哪见过这么多银子,两眼发直,连连道着谢。
男子话不多,屋主问他姓名,他只答“白石”二字,云淡风轻。
到了第二天,村长听说了这男子,想着应是奇人,便邀他进自家院中小坐。
泡了壶清茶给人家倒上,男子一时沉默,手握一盏,忽而开囗,声音更显沙哑。
“老人家,这村子,可有名?”
村长一愣,忙答。
“有的,有的。我们这地方,虽是个偏僻的,但村名倒也文雅些,名唤斜阳。”
听罢,男子身躯一震,拿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复沉默不语。那村长等得焦急,便兀自开口。
“您初来乍到,我们这村,隐秘奇事可多!”
“……请讲。”
老人眯眼笑着,脸上纹路又深了些。
“不听您想听什么?像是疑云密布之奇案,半夜号哭之厉鬼,或是——”
“可有奇人奇遇?”
听得门外吵闹嘻笑,老者抬眼望去,随即笑意更甚。
“您看,这不就来了么。”
门外街上,几个年幼孩童围着一白衣少女,口出粗鄙狂语,向少女身上扔一把泥土或石子又大声欢笑着跑开。少女垂眸掸掸身上灰尘,直起身子慢步远去。
老人侧目看了看他脸上表情,不错,似乎毫无波澜。
“这孩子也算个奇人——”
“请细细讲来。”
于是他不动声色摆出个钱袋。
老者笑得大声。
“她叫凌若染,你刚才也看见了罢,长得是国色天香且十分出尘,可惜了,可惜。”
“……为何可惜?”
“——她是鬼托胎。悠且听我细讲。我们村百年间出了个别样婴孩,厉鬼在侧,怨魂托生,身负灾厄。她娘未生她便死了,几个不怕的拿刀把她娘肚子剖开,她这才出生,这孩子出生时,本来好端端一个白胖胖的女婴,突然肤色发青,竟有被拖拽的迹象,那是十分的吓人呐——咳咳!容我喝口茶缓缓。”
老人抿了口茶,又轻咳几声,这时两家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起了冲突,闹到门前讨公道,一路叫骂着。
“老人家,我就先走了。”
于是他缓缓起身,扬长而去。
村里人似乎对这个孤独的旅行者很感兴趣,他觉得有近十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皱了皱眉,虽不以为然,但仍加快了脚步往那屋中走去。
这家人本就穷苦,端出的食物寡淡,缺盐少油。他只是平淡送入口中,吃得不多不少。
有几个小孩巴着门框看他。
他没看他们一眼。
夜深了。正值夏日,声声蝉鸣入耳。
男子侧卧于草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日。他主动敲响了村长那户的房门。
老者迎上来,讪笑着。
“请继续。”他说。
“您是有所不知呀。当时几个大汉硬是被吓得腿软,落荒而逃了。很快,这事儿就在村里传开,但有一户没能要到孩子的收了她做女儿,可不知怎的,除了她,都,死了……”
“结果,后来没人再敢要她,和她有点交情的,也都遭了事,不敢和她来往……”
说到这里,老人叹口气。
“……之后呢?她安身于何处?”
男子又问。
“那户收养她的人家,不是都死了么,剩下小屋子和几亩地,她索性住下了。”
男子复陷入沉默。
“谢谢您,老人家。”
他扔下一句话,起身走远,却并未询问她的住处。依老者所想,很是怪异。
…………
凌落染看了看空空的米缸。
无碍,她想到。往年收成不好时,下河抓鱼,上山采野菜,活下去总是可以的。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因着她不在乎那些人,习惯了。
她的脚腕忽而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她低头一看。
啊,是“鬼”。
长得还挺吓人。
似乎是个饿死鬼,馋得很。虽然几乎未曾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但她还是无意听到过那些老人讲的故事的。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神神叨叨,讲述着不知哪里听来的传闻。据说鬼魂精怪各有千秋,执念不同,死后也大相径庭,且极爱吸人精气,喜阴,乃邪物。
那鬼拖拽着她,凌落染心中暗叫不妙,若是个半大小鬼还不足为惧,可这鬼怎么力气如此之大。
一阵脱力,眩晕中,似乎魂魄被抽离,极重的阴气扑面,不适感愈发请晰。
她放弃了抵抗。
魂魄愈陷愈深,看来这厉鬼想把她拖入地府。
忽而一阵金光闪过,这鬼竟渐渐消散。
还没来得及惊㤉,她的魂魄快速归于本体。
回过神来,面前站着一白发男子,一手酒壶,一手折扇,好是奇怪。
二人相对无言。
“……可是先生救了我?”半晌,她问。
“……走罢。如若有何牵挂,拜别便是。”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般人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凌落染却懂了大半。
他救了她,他要她跟他走。
“我只有一个请求。”
二人来到村外一处坡前。凌落染手捧一束野花。
两个土堆。是坟墓。
“我要走了。你们大抵是恨我的罢,你们收养了我,我却间接置你们于死地。不管怎样,我要走了。”
她把花为为两束,放于墓前。
男子打开酒壶,倒了酒于墓前。
“他们不喜酒的。”她扯起嘴角。
“与我无关。”
“我该如何称呼你?”她问。
男子看向她,眼底似乎涌动着不知明的情绪。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他说
凌落染点了点头。
“年方几何?”他又开囗。
“过了十五,便十一了。”
“……”
“上路罢。”于是,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空留下终将消散的脚印和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