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希那x纱夜(没有感情的仿生人,同类互相吸引。编号是她们的生日。
我无法与人类共情,这是仿生人的通病——仅仅外表逼真,内里没有灵魂,因此我会感到困惑,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日菜捧腹大笑,今井小姐忍俊不禁。
一零二六显然也不理解,不时越过她们与我对视。每逢礼拜六的电影之夜,我们都会觉得度日如年。虽然她从未明确表示过,但我终究比她高级,一切她可能生成的想法,尽在我的计算之中。
我们分别坐在沙发两端,中间是日菜和今井小姐。日菜经常挽住我的小臂,兴奋时会手舞足蹈地笑。今井小姐偶尔依偎着她,感动时会向她寻求安慰。她们视我们为亲朋好友,仿佛忘记我们并非人类。
我成为冰川家的一员时,日菜已经十八岁了,因为渴望拥有一个姐姐,所以特别定制了我。她作为今井小姐的玩具,每到秋天改造一次,以模拟正常的生长趋势,唯独存储器不更新。我们是两个时代的产品,但功能和设计大同小异,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新旧交替。
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太缺乏社交经验,以为在同为仿生人的她面前,应该直接通过编号介绍自己:“……零三二零,请多指教。”包含了产品信息的编号,在我看来远比名字重要。
日菜笑得前仰后合:“要说你的名字才对!”
还不等我改口,她握住我的手:“凑友希那,请多指教。”我瞥见她手腕上的编号,末尾的数字是一零二六。
我听从日菜的指示:“冰川纱夜,很荣幸认识你。”
今井小姐顺势切入:“很好听呢,和日菜很相称。”
目睹我机械的举止,她们似乎毫不在意,对话自顾自地继续:“以后就叫你纱夜啦。”
她于是称我为纱夜,我则称她为凑小姐。学会使用名字指代事物,是我们被驯服的第一步。然而每次对上她的眼睛,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宕机——针对这个严肃的技术性难题,我没有检索到任何解决方案——想象以编号呼唤她,并且得到她的回应。至死她也不会了解我的想法,我却终生在对抗隐秘的冲动。
“友希那……啊哈哈……帮我拿几张餐巾纸好吗,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从边桌上拿起纸巾盒,替今井小姐拭去了眼泪。她虽然和我一样只是仿生人,举手投足却与人类别无二致。我认识的同类寥寥无几,她的气质最为接近人类。
有一次她迎面朝我走来,我正准备向她招手致意,一个女孩从后面追上她,称赞她的猫咪挂件可爱,问在哪里可以买到同款。她点头暗示我稍等一下,神态自然地回答了女孩,提及猫咪时嘴角噙着笑。她的猫咪挂件系在帆布袋上,帆布袋平时挂在玄关的墙上,我在今井家见过无数次,不知道应该称赞它可爱,她却宛如一个人类,能够自由抒发感情。
女孩离开以后,我立刻走近她。
“凑小姐,下午好。”
“下午好,纱夜。你要去哪里?”
“便利店,需要——我带什么吗?”
“暂时没有需要。谢谢。”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再见。”
“再见。”
我之所以停顿,是因为在犹豫,是否应该效仿女孩,最终没有下定决心。人类实在令我费解,女孩分明不认识她,却能够轻松接近她,我们虽然认识彼此,却会自动保持距离,相见时只有问候语。但多余的交流又是一种负担,幸好我们都不是聒噪的类型。
而日菜和今井小姐相反,她们是静不下来的类型。有一次我在阳台上浇花,日菜忽然猛拍我的肩膀。下一秒我看到一张鬼脸,和逐渐转为失望的表情:“完全没有被我吓到!我要再去研究一下。”直至我佯装受到了惊吓,日菜才终于放弃捉弄我。
从冰川家的阳台往南看,可以望见今井家的客厅,如果今井小姐不拉窗帘的话。今井小姐大扫除时会听音乐,抓起吸尘器当空气吉他,不知道对面有一位观众,很欣赏怪异的舞蹈,和夸张的肢体语言,直至察觉我的视线,才红着脸拉上窗帘。
日菜和今井小姐外出时,我们会利用太阳能充电,或者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尽量履行同居者的义务。如果她也不拉窗帘的话,可以望见我在阳台浇花。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交错,向对方报以沉默的微笑。有时候我透过纱质窗帘,隔空捕捉她模糊的轮廓。
我们无需联络,每周定期会面。电影之夜由来已久,发起人是今井小姐。早在还是小学生时,她们就喜欢看电影。但我们没有所谓的爱好,只是必须陪伴她们而已。不存在能够触动我们的电影,我们不具备人类珍视的感情。
纸巾盒传到了我的手里。先是今井小姐递给日菜,紧接着日菜随手塞过来。我看向沙发另一端的她。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手却摊在日菜肩膀附近,掌心朝上,五指张开。我领会了她的意图。纸巾盒回到了原位。
电影的后半段剧情急转直下。今井小姐可以说是泣不成声。我庆幸她及时收回了纸巾盒。日菜在耳边催促我快点回家。
我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了?”
今井小姐不是脆弱的人,这种情况几乎前所未有。
日菜没有回答。
“请让我们独处。”
她平静地请求。
我只好说再见。
第二天她没有出现,第三天也不见踪影,第四天,第五天……电影之夜,她缺席了。今井小姐强颜欢笑,日菜貌似也很消沉。我不好奇她的去向,只是安静地看电影。
仿生人的归宿,我是很清楚的。郊外有一处仿生人墓场,遍地是废旧的零件残骸,她一定被丢弃在了那里。未来日菜也会将我报废,这是仿生人唯一的结局,我没有异议也没有选择。只是每当想起她的眼睛,都感觉像遗失了充电器,更像芯片某处少了一块,却不知道究竟少了什么。
但日菜说:“怎么会呢?充电器就在这里呀,而且你也没有故障。”
“什么是故障,我不明白了。”
我报废的原因,不是出于故障。日菜对我非常用心,年年请人保养维护,但敌不过使用期限,我毕竟是电子产品。
日菜拒绝把我交给工人,亲自驾车载我前往墓场。我拒绝让日菜进入墓场,在门口完成最后的告别。
我走向角落时,被垃圾绊倒了,起身检查发现,是一只机械手,中指上有一枚蔷薇戒指,今井小姐赠送她的礼物。
我翻开成堆的垃圾,看见她浑浊的眼睛,支起太阳能电池板,尝试启动她的电源。或许过了一天,或许过了一年。离开人类,我丧失了时间概念,不分昼夜,却陷入长久的睡眠。
是她从沉睡之中唤醒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零三二零,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