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杏子久違地和麻美一同出席了聯合會議的日子。
不過,除了最開始魔女對策部照慣例的觀測報告之外,杏子幾乎沒把剩餘的會議內容給聽進去。反正她大致上能猜到會議進行到最後又演變成維新派和守舊派圍繞在Magius議題上的唇槍舌戰,吵來吵去也吵不出個什麼所以然。更別提自調查小組成立以來,除了Magius的計畫與目的已逐漸明朗,塔方便一直處於一籌莫展的被動狀態。
這位毫無幹勁的次席哨兵早在踏入會議室前便哈欠連連,會議途中更是乾脆閉眼假寐,輪流被麻美和焰提醒了好幾次。至於那幾位向來看不慣杏子的守舊派元老更是當眾酸言酸語了幾句,令包括領袖在內等維護著她的友人們頗為難堪。
可想而知,會議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東西神濱代表相繼離開之後,整個圓環會議室內就只剩下領袖和三位見瀧原代表。
一臉睏倦的杏子正心不在焉地接受麻美連珠砲似的說教,焰則將剛沖好的咖啡端至了正為新舊兩派紛爭不斷而苦惱著的圓面前。這是圓的父親前幾天寄來的瑰夏咖啡豆,溫潤清甜的口感十分適合哨兵,而這也是圓對它情有獨鍾的理由之一。
「謝謝,焰ちゃん。」圓露出蜜瓜般甜美可人的笑容,她總會為了焰無微不至的體貼和溫柔感到幸福窩心。
焰則寵溺地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接著又從櫥櫃裡另外拿出了一紅一黃的茶杯,向一旁還未結束訓話的兩位哨兵問道:「首席閣下和次席閣下也要來一點嗎?」
「哎呀,好香的味道,」難以抵擋的誘人飄香讓麻美登時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說教,雙眼發亮的她從焰的手中接過了熱騰騰的咖啡,「謝謝,曉美閣下。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現在就只有我們幾個,就省去那種彆扭的稱呼了吧。」杏子也跟著喝了幾口,她對咖啡雖然沒有特別的喜好,但現在的她確實需要一點咖啡因幫忙提神,「不過謝了,焰。」
「說起來,杏子ちゃん看上去一直都沒什麼精神呢。身體果然還沒完全恢復嗎?」圓語帶歉疚地說,「真抱歉呢,妳才剛出院不久,就一直派給妳高難度的任務。」
深知這段期間杏子經歷了些什麼的圓當然也是想讓她好好休息的,無奈現況並不允許。儘管日前彷彿人間蒸發般消失的Magius不再頻頻搗亂,讓塔方在討伐任務的執行上順遂許多,然而在詛咒率正值高峰期的現今,所生成的魔女也變得比以往更加兇殘狡獪,一線士兵根本無力應對。
「那點傷根本算不了什麼,一直待在病房才更要我的命,」杏子忽然頓了一會兒,猶豫著是否該繼續把話說下去,但想了想這個問題還是早點解決才好,便嘆了口氣說:「我就直說吧,我最近失眠了。」
「這種事我們看妳的臉就知道了。」盯著杏子臉上那圈濃厚的黑眼圈,焰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重點是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而妳現在才打算解決?」
一般來說,有嚮導伴侶固定陪伴的哨兵鮮少有機會碰上這種困擾。畢竟嚮導能透過精神安撫替哨兵解決大多數的問題。更別提杏子的伴侶還是個醫務官,焰實在很難想像沙耶加會忽視這種明顯需要儘速改善的毛病。
「⋯⋯大概是從沙耶加回來的那天開始吧。」一邊玩著杯中的茶匙,杏子一邊略顯尷尬地乾笑了聲,「我以為這不會持續太久,再說這也不會影響我出任務。」
更何況,她過去也不是沒有這樣失眠過。
多年前佐倉家悲劇發生不久的那段期間,她幾乎每個晚上都沒能闔眼入眠——更準確地說,是杏子本身在抗拒睡眠。畢竟只要睡著了就會做夢,而她尚且稚嫩的心靈早晚會因為接連不斷的惡夢崩潰。因此杏子便很自然地將失眠視為一種心理防衛機制,也未曾接受過醫務部推薦給她的安眠藥或是輔導療程。
至於麻美雖然老早便已發現自家副官的失眠問題——畢竟她最近在執勤期間總會恍惚個那麼幾秒——卻萬萬沒想到原來她的症狀竟已持續這麼長的時間了。
「怎麼會沒有影響?妳可是有好幾次差點受傷了。」對杏子輕率的態度感到不滿的麻美眼帶責備地瞅了她一眼,不自覺地拉高了聲音質疑道:「妳難道從來沒和美樹さん討論過這件事?或者應該說,美樹さん難道沒有察覺到嗎?」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杏子一臉無奈地苦笑著說,眼底閃過一絲陰暗,「但也因為這樣才會讓沙耶加更痛苦。」
事實上,導致她失眠的原因,無論是沙耶加還是杏子本人都心知肚明——也正因如此才遲遲無法得到解決。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麻美跟焰不約而同地交換了眼神,坐得離杏子最遠的圓則以輕柔卻又悲傷的聲音接口道:「因為沙耶加ちゃん就是讓杏子ちゃん失眠的原因——對嗎?」
圓口中所陳述的事實讓杏子心裡頓時感到一陣刺痛,她難掩沮喪地垂下了目光,「沙耶加曾和妳說過什麼嗎?」
「前天晚上,沙耶加ちゃん跟我說了上週發生的事。」
「⋯⋯這樣啊。」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沙耶加ちゃん哭得這麼傷心。」
就算是上条くん那場不幸的意外剛發生時,沙耶加ちゃん也是選擇在自己面前強顏歡笑,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然而,這樣逞強的沙耶加ちゃん,卻為了杏子ちゃん的事在電話的另一端情緒潰堤了——沙耶加ちゃん肯定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吧。
「因為這是沙耶加ちゃん自己怎樣也控制不了的事,所以她一直很煩惱,也為此痛苦著。」
——那種事,她當然知道了。
杏子永遠忘不了第一次替沙耶加打上鎮靜劑的那個夜晚。
長時間謠化遺留下來的影響除了讓沙耶加進入頻繁的突發性睡眠,前陣子甚至還開始出現了因幻覺引發的混沌反應。
當時她要是再晚個幾秒才回到房間,沙耶加恐怕就真的已經把自己的靈魂寶石摔個粉碎。直到被緊抱在懷裡的沙耶加因鎮靜劑的藥效發揮而入睡,杏子才終於難過又不甘心地哭了出來。她真的好害怕,害怕她可能又會與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邊的沙耶加失之交臂,害怕懷中溫暖的人兒可能會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變成一具冰冷的遺體。
一想到這種可能化為現實,杏子便害怕得難以入眠。
「那個時候,我要是再慢一步就真的救不了她了——只要想到這件事我就會怕得睡不著,」杏子邊說邊攥緊了拳頭,而在場所有人都察覺得到她的情緒波動登時高漲了起來,「沙耶加則害怕自己可能又會傷害我,讓她的嗜睡症狀變得更嚴重——所以,我們就這樣不停在這個惡性循環裡兜著圈子。」
聽了兩人的對話之後,麻美和焰也大致上推敲得出杏子和沙耶加所遇上的困境。
「總而言之,一直持續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有一方得先做出改變。」麻美雙手抱著胸,直接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既然美樹さん的狀況較難處理,那麼果然還是先從改善佐倉さん的睡眠品質開始著手吧——或許妳能試試看醫務部最近在推行的圖景催眠法?」
「那個什麼圖景催眠的,不是偵緝局那幫人打算拿來給羽翼們套情報的玩意兒嗎?」一手托著臉的杏子對麻美翻了個白眼,「總之醫務部那套對我可不管用,而且要是讓沙耶加知道了,也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才不想讓沙耶加以外的人踏進自己的精神圖景。
「⋯⋯的確,畢竟同個部門的美樹閣下要取得醫療紀錄是輕而易舉呢。」
再加上又是那個醫務部。焰頭疼地想。儘管醫務部先前曾因為美冬的叛變而沉寂了一陣子,不過目前依然是不亞於媒介部的守舊派大本營之一。『無法替哨兵解決失眠問題的嚮導』諸如此類的傳聞若真的在塔裡傳開了,無論對沙耶加還是杏子都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失眠嗎⋯⋯以前被外派到別的縣市的時候,我倒是有錄下焰ちゃん的呼吸聲幫忙助眠呢。」
什麼啊,這聽起來不是超變態的嗎?杏子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便往面色緋紅的焰看了一眼。只見那位黑髮嚮導則少見地因尷尬而躲開了紅髮哨兵複雜的目光。
「這麼一說,有一陣子的確很流行用嚮導的聲音當白噪音助眠呢。」回想起過去的麻美也跟著會心一笑,「雖然渚給我的錄音檔全都是乳酪的名字。」
「妳們真有打算認真替我想辦法嗎⋯⋯」
思索了半晌,圓最後還是選擇直白地問道:「吶,杏子ちゃん和沙耶加ちゃん難道真的都沒有談論過這件事嗎?」
杏子抬起了視線,對上那雙圓潤柔和的櫻眸。
「既然杏子ちゃん的不安是來自於沙耶加ちゃん,那麼果然實際和她談一談才是最好的辦法吧?畢竟若不試著消除沙耶加ちゃん對杏子ちゃん的愧疚,最後還是會繞回原點的。」
「這我當然知道,但妳也清楚那傢伙的個性。」杏子百感交集地深長一嘆,回想起沙耶加的態度又忍不住感到有些窩火,「每當我想談,她不是笑笑帶過就是一副對不起全世界的樣子跟我道歉,說什麼她會想辦法解決的——這根本談不下去嘛!我要的從來都不是她的道歉,可是那個笨蛋卻什麼都不懂——」
話還沒說完,杏子便忽然驚叫一聲,接著整個人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彷彿被某種無形的生物給狠狠咬了一頓。四周的空氣頓時瀰漫著一股清爽的海味,而從她衣袋裡外露出來的靈魂寶石正煥發著光芒,答案顯而易見。
「⋯⋯給妳一個忠告,就算嚮導睡得再熟,他們的精神嚮導依然清醒得很。」
「所以千萬別想在背地裡說伴侶的壞話哦,佐倉さん。」
「這、這種事不用妳們說我也知道!」杏子沒好氣地向在旁說著風涼話的兩位友人吼道。
「嘛,不過沙耶加ちゃん確實就是會在這種地方特別固執的人呢。」尤其要讓她完全醒悟更是需要經歷時間的考驗。圓感同身受地苦笑了笑,便換上鼓勵的口吻向杏子打氣道:「這種時候,或許杏子ちゃん可以試著比沙耶加ちゃん來得更強勢一點喲?不管怎麼說,讓沙耶加ちゃん好好把杏子ちゃん說的話聽進去,讓她正視杏子ちゃん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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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漫長的靈魂寶石全方位精密檢查後,沙耶加在渚的陪同下準備前往精神檢測室接受複檢。不料她們才剛踏出了調整屋,便馬上在門口意外撞見了某位大有來頭的人物。
「哎呀,這不是美樹閣下和百江閣下嗎?這可真是奇遇呢。」
「⋯⋯日安,美國閣下。」
「日安的說。」
美國織莉子。
出身政治世家的她自懂事起便掌握了廣大人脈與豐富資源,而織莉子本身也是一名專精於精神科學和魔女學的學術型嚮導,擁有出類拔萃的精準預測及分析能力。曾是鹿目圓以外最具聲望的領袖人選的她,如今則是軍事法務司司長,並身兼魔女對策部的預測組顧問一職。除此之外,年紀尚輕的織莉子憑藉己身優異的才能與政治手腕而深受守舊派青睞,是守舊派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
同時也是讓當權的維新派十分頭痛的對象。
「看到美樹閣下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織莉子眼帶笑意地打量著一臉不快的沙耶加,「當時妳和次席閣下一起被送回塔裡的時候,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風波,畢竟從來沒人見過傷成那樣的次席閣下呢。甚至有許多同仁擔心妳們會因此喪命,再怎麼說我們都經不起像您和次席閣下這般貴重人才的損失。」
擔心這個詞用得可真是巧妙。
「妳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直言不諱呢,美國閣下。」立刻明白對方意圖的沙耶加警戒地回瞪著織莉子,故作自若地答覆道:「嘛⋯⋯我算是運氣好吧,謠沒有在我身上留下太多的副作用,再加上有調整屋的協助,才能恢復得這麼順利。」
「儘管美樹閣下這麼說,」瞇起了祖母綠的眼,織莉子向沙耶加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謠化想必還是讓妳受了不少苦,特別是精神上的,我簡直不敢想像自己的精神海與悲嘆之種融為一體是什麼感覺——換作是我,恐怕早就墜入長夜了。但妳也別因此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否則次席閣下會心疼的哦。」
笑臉盈盈的金髮嚮導傾身湊近了藍髮嚮導的耳邊,用魅惑的嗓音悄聲說道:「妳也知道這並不是妳的錯,一切都得歸咎於Magius,傷害次席閣下並不是妳的本意,她不會怪罪於妳的。更何況妳還為塔帶來了關於謠豐厚的——」
就在這時,看不下去的渚終於出聲打斷了織莉子,「那個——我們接下來還得趕去精神檢測室的說,美國閣下會來調整屋應該也是有事要忙吧?」
「哎呀,真不好意思,是我太多話了呢,還請二位見諒。」織莉子依然不失優雅地掩嘴輕笑,「那麼我還有事得找八雲閣下商量,就先失陪了,也請二位代我向首席閣下和次席閣下問好。」
語畢,織莉子將五官精緻的臉龐湊近了生物識別門,一道銀光沿著門上的片翼紋路亮起,嚴密的金屬大門在她的面前敞開。
直到織莉子的背影消失在門扉的另一端,從剛才開始便一直緊繃著神經的沙耶加與渚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喜歡織莉子的說。」
「同感。那樣性格惡劣的大小姐,還真不是誰都承受得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不是Magius的人。」
「沙耶加也別太在意她說的話了,大家都認為妳能平安回來就很好了的說。」
「不過織莉子說的也是事實。」
沙耶加不得不承認,織莉子的確很擅長洞穿人心,光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就好像整個精神圖景都被人從靈魂寶石裡拖出來看個精光,任何秘密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中都無所遁形。某方面來說,織莉子所帶給沙耶加的壓迫感甚至勝過那個阿莉娜。
「我果然⋯⋯還是在無形之中帶給了杏子不少壓力吧。」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的說?」偏著小巧的腦袋,渚面露不解地問道。
「杏子最近出現了嚴重的失眠症狀,全是因為我的關係。雖然她總是極力隱瞞這件事,但妳也明白這種事根本藏不住的⋯⋯只是,身為嚮導的我卻沒辦法替她解決,不管怎麼看我都是個不稱職的醫務官吧?」沙耶加低頭喪氣地苦笑著說,「追根究底還是因為我的狀態不夠穩定,畢竟我們的精神海鏈結在一起,杏子不可能不受到任何影響。」
照理說,嚮導要透過精神安撫幫助哨兵入睡應是呼吸般容易的事——當然,前提是嚮導處於狀態穩定的情況之下。雖然沙耶加剛才和織莉子說了謠化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不大,但明眼人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正如同當初的鶴乃,長時間與悲嘆之種融合造就了她的精神體一度陷入不穩狀態,與她鏈結的菲莉西亞也勢必得經歷一段陣痛期。
因此,即使沙耶加先成功安撫杏子入眠,但只要沙耶加的精神體一有動靜,杏子便會馬上清醒過來;相反地,沙耶加可能又因為嗜睡症發作而陷入睡眠,更別提先前甚至還衍生出了引發混沌自殘的風險——如此反覆下去,她們之間總有一人會先崩潰。
「所以,我還是得趕緊解決這個嗜睡的問題才行,不能再讓她擔心了。」沙耶加下定決心地說。要不然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她可能就連自己的崗位都守不住了。更重要的是,她還得取回杏子應有的睡眠。
然而,渚卻在這時毫不留情地指責道:「沙耶加就是因為這麼死腦筋地想要一個人解決問題,才讓人頭痛的說。」
「呃?」
「妳們現在可是伴侶的說!」雙手叉腰的渚挺胸高喊道:「是伴侶的話就應該一起面對困難,而不是獨自一人解決問題的說!妳難道不記得自己的結婚誓言了嗎?」
「什——我、我跟杏子又還沒結婚!」聽到這兒,沙耶加忍不住面紅耳赤地駁斥道。
「對杏子來說,沙耶加回來了才是最重要的說。」氣勢逼人的渚神情認真地盯著高了自己一截的沙耶加,「妳不知道妳不在的這段期間,她有多難受的說。渚看了都覺得杏子很可憐的說——所以,沙耶加不應該就這麼把杏子丟在一邊的說!妳這樣太自私了,根本沒有考慮到杏子的心情的說。」
「唔⋯⋯」
——這樣的她,是自私的嗎?
或許真的是這麼一回事也說不定。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迴避著杏子釋出的善意,卻沒意識到這麼做反而傷她更深。
不,或許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沙耶加不禁縮了縮身子,自覺心虛地游移著視線,露出一副像是被蛇咬了似的彆扭表情,卻又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而且杏子會擔心妳也是理所當然的說,妳已經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在乎妳?不論如何,妳都是她的嚮導呀——沙耶加難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沙耶加先是一愣,隨即便恍然大悟地瞪大了雙眼。
是啊。
她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忘了呢?
她或許真的是個笨蛋也說不定。
沙耶加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真沒想到會被渚給點醒了呢。」
「畢竟沙耶加實在太不中用了,是個令人操心的後輩的說。」
「是是,讓妳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百江前輩——不過,謝謝妳了。」
「沙耶加要是真的感謝渚的話,就請渚吃帕瑪森乳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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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的夜空晴朗無雲,揮別了晚霞的濱海之都依舊繁華喧囂。
杏子和沙耶加離開新西區聖所時已經將近八點。
由於沙耶加在複檢結束不久後又陷入了沉眠,於是杏子便帶著她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休息。
或許是白天時的忙碌讓身心都到達了極限,將沙耶加安頓妥當後過沒多久,杏子也在伴侶規律平穩的呼吸聲下落入了久違的夢鄉。令人欣慰的是,這一次她們誰都沒有做惡夢。
幾乎同時醒來的兩人在一覺過後率先迎接的便是排山倒海而來的滿腔食慾。
杏子和沙耶加索性在聖所附近的南洋餐館吃了頓晚餐,還意外碰上了正在慶祝鶴乃與莎奈正式歸隊的八千代一行人,盛情難卻之下一同小酌了幾杯。三日月庄溫馨和樂的氛圍也不禁感染了她們,柔膩的暖意流淌在彼此相連的精神圖景,長時間處在緊繃狀態的兩人許久不曾感到這麼放鬆過。。
杯觥交錯的聚會在滿盈笑聲間落幕。曲終人散後,帶著一縷微醺的醉意和一身皎白的月光,哨兵與嚮導遠離了嘈雜擁擠的市街,挽著彼此漫步在寂靜無人的窄巷,相依相偎的身影宛如一幅畫家筆下關於幸福最浪漫的想像。
回到家中,藉著迷濛的酒意,闊別多時的兩人終於迎來了重逢後的第一次纏綿。歡愛過後,儘管滿屋瀰漫的信息素依舊未消,在情愛之中被拋開的理智依舊在情火的殘苗下獲得了重生。一絲不掛的她們躺在那張凌亂的床上,親暱地摟著彼此卻各自懷揣著心事——她們總在這種時候特別默契。
「⋯⋯吶,杏子,」枕在杏子臂彎裡的沙耶加先是往她的脖子嗅了嗅,接著又聞了聞自己的,果然無論是誰的身上都還殘留著酒味,「一起去洗個澡吧?」
恰好能容納兩個人的獨立浴室裡,熱氣蒸騰,水霧氤氳。
沙耶加讓杏子背對著自己坐在塑膠椅凳上,先是往她的背和肩膀抹上了有助於哨兵舒緩情緒和疲勞的特製精油,仔仔細細地給她按摩了遍,爾後又往那頭亂糟糟的焰髮抹上純天然的草藥洗髮露。
「杏子的頭髮果然很漂亮啊,真令人羨慕。要是妳懂得愛護它們就好了。」
「⋯⋯突然間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嘛——甚至還想過自己是不是乾脆也留個長髮什麼的。」
「沒那個必要吧?沙耶加現在這樣就很好看了。」
儘管看不見杏子此時的表情,但沙耶加能肯定她也為自己所說的話而臉紅了。關於不擅長接受他人褒獎的這一點,她們還真是驚人的相似。
「我今天和渚準備離開調整屋的時候,碰上了織莉子。」
一聽見織莉子的名字,杏子頓時渾身一抖,警覺地問:「什——那傢伙對妳說了什麼嗎?」
「妳也知道織莉子是什麼樣的女人,」瞟了一眼杏子側腹間那道顯眼的縫線疤痕,沙耶加一邊抓洗著那頭滿是泡沫的長髮,一邊語重心長說道:「不過,她和渚的話也讓我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對不起,杏子。」
「我不是說了不用在意嗎?那不是妳的——」杏子反射性地想要回過頭,卻被沙耶加猛地按住了肩膀。
「我知道——所以我是為了自己忽視了杏子的心情而道歉的。」
杏子頓了一會,臉上充滿了疑惑。
「我啊,一直很不甘心。」打開了熱水,沙耶加先是伸手試了試水溫,接著讓杏子往後將頭枕在自己的胸前,並側過她被熱氣染得通紅的臉,「不但讓花凜落入Magius的手裡,傷害了杏子也傷害了其他人,連手上一些的工作都不得不先暫緩,就連杏子的這道傷都是讓別的醫務官負責照護的。」
沙耶加一手蓋住了杏子的耳朵,一手拿起蓮蓬頭替她沖去殘留在頭髮上的泡沫。
「現在還因為我的關係,讓杏子連好好睡上一覺這樣平凡不過的事都變成是一種奢侈。」
目光柔和地俯瞰著懷中雙眼緊閉的紅髮嚮導,藍髮嚮導自嘲地笑了笑。
「作為嚮導根本是完全失格了呢。」
「這種事⋯⋯不能怪沙耶加吧。」
「是呀,每個人都會這麼說,無論是不是真心的。」
就如同當年恭介的悲劇。
「或許妳也會覺得我就是這樣愛鑽牛角尖又固執的笨蛋——但杏子一定也能明白,無論是愧疚還是罪惡感,是永遠都不可能完全抹滅的東西。」
放下了手中的蓮蓬頭,沙耶加伸出手,用手指輕柔地撫過了杏子光滑濕潤的臉,與那雙總是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美麗瞳眸相望。
「所以,就算等到我們都變成了老婆婆,只要我看到了這道疤痕,就一定還是會想起自己曾經傷害過杏子的事。」
「沙耶加⋯⋯」
「可是——這不代表我就能無視杏子的感受。」沙耶加的語氣頓時凝重了起來,懺悔般的話語中透露著滿滿的歉意,「我總是想著不能再給妳添麻煩,不能再讓妳擔心,不能再拖妳後腿,自己的問題就得要自己一個人解決才行⋯⋯但其實更多的是我在害怕會因此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才忍不住想逃開關心著我的妳——刻意忽視了妳其實也會因此痛苦的事實。」
——果然,這個傻瓜連道歉的方式都是如此愚直而笨拙。
不過,果然這樣才像是沙耶加啊。
望著沙耶加那張令人熟悉又懷念的面容,杏子忍不住這麼心想。
「沙耶加果然真的是個笨蛋啊。」
沙耶加故作不滿地噘起嘴說:「⋯⋯什麼啊,我可是很認真的在跟妳道歉耶。」
「我指的是妳醒悟得太晚了。」伸手捏了捏沙耶加像麻糬般柔軟的臉頰後,杏子又暗自囁嚅了句:「當然我自己也有一點問題啦。」
「總感覺每個人都要跟我說一遍同樣的話啊⋯⋯」
「畢竟這是事實啊——嘛,不過只要我們兩個都還活著,就必須一起面對所有事,管它是好還是壞,我們都要一起跨過去。」
過去的她肯定想像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意識到自身改變的杏子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便坐直了身子,雙目炯然地正視著同樣不再迷惘的沙耶加,「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一起想辦法回歸正軌。」
見狀,感受到杏子堅定而真確的決意,沙耶加也不禁跟著釋然一笑,「不過雖然剛才說了那些話,但果然還是會覺得不做點什麼的話,對妳很過意不去呢⋯⋯」一臉認真地低頭深思著的嚮導抿了抿唇,接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表情頓時明朗了起來,「這樣吧!就給次席閣下一次沙耶加ちゃん的任意使用權限吧。」
「⋯⋯哈?」對沙耶加的發言感到莫名其妙的杏子一臉錯愕地盯著她。
「小時候不是都會給爸爸媽媽搥背券什麼的嗎?大概是那樣的感覺。」
「給我好好說日語啊喂。」
「意思就是我會實現杏子的任何一個願望啦——當然是能力所及的範圍內。」
「⋯⋯任何事?」
「任何事哦,」才剛回答完,後知後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的沙耶加趕緊紅著臉說道:「當、當然不包括那些不健全的事啦!」
「才、才不會咧!」
再說那樣的事就算不特別要求,時機到了也會順其自然地做嘛。
「那麼——」
第二天。
媒介部部長辦公室裡。
「⋯⋯次席閣下,請問妳到底打算把那首歌放幾遍?」
實在是受不了杏子成天都在炫耀自家嚮導的搖籃曲錄音,正在整理文件的焰終於忍不住問道。
儘管焰樂見次席伴侶的感情關係正往好的方面穩定發展中,但她真的對美樹沙耶加的歌聲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懂杏子為什麼老是只往自己這跑而不是去找麻美,更不禁怨恨起今天的見瀧原竟是如此風平浪靜。
「吶,焰——妳覺得我要送給沙耶加什麼好?」
樂不可支的紅髮哨兵在黑髮嚮導的眼裡,如今看來就像個吸嚮導素吸茫了的蠢蛋,身為次席哨兵的威嚴早已煙消雲散。
焰隨意指了指開發部今天早上發來的新產品圖錄,一臉不耐地想趕緊打發掉杏子,「⋯⋯這個吧。最近在媒介部裡的小嚮導之間還挺有人氣的樣子。」
「心靈樂盒?」
「聽說能替嚮導帶來療癒效果,很適合美樹閣下吧。」
看了圖錄上關於心靈樂盒的介紹,杏子登時雙眼一亮,顯然十分滿意,「謝啦!焰——果然找妳是對的。」
面無表情的焰手速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一番。
「好了,我替妳下好單了,快點去開發部拿吧——現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