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加又一次從糟糕透頂的惡夢中驚醒。
冷汗淋漓的藍髮嚮導猛地從沙發上彈坐起身,呼吸急促而紊亂,條件反射似地檢查了自己的靈魂寶石。所幸那顆湛藍寶石此刻仍然保有著澄澈的亮麗色澤,而不像夢裡出現的那顆黑如墨塊的詛咒結晶,散發著不祥的死亡氣息。
⋯⋯是啊,現在的她已經不是謠了。
杏子救了她。
而為了救她,杏子甚至還因此身負重傷,在接受手術並術後休養了好段時間後才終於獲准出院。
「醒了嗎?」
直到聽見杏子擔憂的問話,沙耶加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都睡在她的肩上。
「杏子⋯⋯」
這裡是杏子在新西區聖所的個人辦公室。由於才剛搬進來不久,目前就只有一些基礎設備和她自行添購的傢俱,例如她們身下的這張沙發床和自動變溫儲食櫃——對杏子而言,有個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從來都是最重要的。
自從沙耶加和莎奈成功脫逃後,行事高調的Magius便忽然在神濱銷聲匿跡,失去了Magius動向的塔方只好憑藉現有的情報成立調查小組逐一追查。另一方面,擁有謠化經驗的沙耶加無疑是調整屋貴重的研究對象,是故兩人至今仍未被調回至見瀧原塔。不過必要的時候,作為次席的杏子還是會回到見瀧原協助麻美執行任務,畢竟入冬之後便是詛咒聚集率的高峰期,各地都將面臨魔女叢生的問題。
環顧著四周的景色和身旁的伴侶,沙耶加確信自己肯定又在無意間睡著了。
沙耶加一手揉壓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語帶倦意地問:「我睡了多久?」
杏子瞥了一眼牆上的數字鐘,「差不多四十分鐘吧。」
耐心地來回按撫著沙耶加的背,杏子一邊用手帕替她擦去身上的虛汗,一邊向面色依舊蒼白的伴侶輕聲問道:「妳想喝點什麼嗎?有圓上次帶來的瑰夏咖啡和之前沒泡完的白桃茶。」
「那麼就咖啡吧。」
「順便拿點吃的給妳?」
沙耶加面掛著疲憊的微笑,搖了搖頭謝絕道:「沒關係,我不餓。」
「好吧,那妳等我一會,可別又睡著了。」
「嗯。」
目送著杏子起身朝向茶水間離去的背影,沙耶加下意識地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軍用大衣。
漫溢在柔軟毛料間的蘋果甜香令嚮導心安不少。只要聞到這股屬於伴侶的氣息,就能帶給她自己確實已經逃離了Magius魔掌的真實感。即使她再怎麼要強也不能不承認,當她獨自一人被關在冰冷陰暗又密不透風的實驗室裡時,其實是非常害怕的——更別提當她的身心逐漸與魔女融為一體,甚至出手殘害想要搭救自己的同伴時,心中該有多絕望。
沙耶加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平板和檔案夾,裡頭裝著的那疊文件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的檢驗報告。
由於現今除了同樣經歷過謠化的鶴乃,便再無其他具備相似症狀的案例,是故調整屋及醫務部——當中亦包括沙耶加本人——都一致推斷她是受到謠化殘留下的副作用影響,才會時不時就進入這種猝睡狀態,換言之就是所謂的發作性嗜睡症。礙於當前仍未有合適的治療方法,只好以藥物控制,加上這種不定期的嗜睡症狀也不適合長時間工作,因此現在的沙耶加多半是協助調整屋的研究,以及一些慢性病的個案。想當然,她本身對於現狀並不怎麼服氣。
至於現階段他們所能得出最為合理的推論便是:精神體為了要與龐大詛咒抗衡,進而觸發了防護與修復機制。
沙耶加的間歇性睡眠時間短至十分鐘,長至三個小時,發作時間與頻率皆為不定。嚴重的時候還會形成自己又化作了謠,到處肆虐禍害人間的可怕幻覺,甚至曾數度因此陷入混亂,做出意圖破壞靈魂寶石的自殘行為。這種時候杏子就得替沙耶加打上鎮靜劑或是釋放信息素好安撫她的心神,而每當看到沙耶加露出這般令人心疼的憔悴面容時,杏子的內心就多出一分對Magius的憎恨。
事到如今,她是絕對不會原諒那群混蛋至極的瘋子的。
「多少吃點吧,妳今天都還沒什麼吃。」杏子將手上冒著熱氣的保溫杯和盒裝餅乾遞到了沙耶加的面前,「妳喜歡抹茶味的對吧?」
沙耶加瞭然一笑,心懷感激地接下,便默默喝起了咖啡。帶著玫瑰、柑橘與榛果香味的咖啡絲絲回甘,不過哪怕它嚐起來再怎麼美味,對沙耶加而言都比不上杏子獨有的果香來得誘人。
或許是補充了熱量的關係,沙耶加慘白的臉逐漸恢復了血色。
趁著沙耶加開始吃起了抹茶味的巧克力夾心餅,杏子從絨布袋裡拿出了一個精緻小巧的木盒。花苞狀的木盒整體全由櫻桃木打造,盒蓋與側緣都刻有女神之翼的雕紋,形似花萼的底座則設有一個葉狀的金屬發條。
這是一項由開發部最新研製的療癒產品。以嚮導為顧客導向的心靈樂盒,當中收錄的曲子皆由多位嚮導學權威共同編曲,其演奏的旋律能透過散播特殊的精神波,帶給嚮導近似精神安撫的療效,一推出後便廣受好評。
滿臉好奇地盯著正在轉動發條的杏子,沙耶加忍不住驚嘆道:「嘿——杏子妳居然也知道心靈樂盒呀?這個現在可是很搶手的耶。」
「是焰告訴我的。」
「⋯⋯是要送給我的?」
「要不然我還能送給誰?」讓沙耶加熱意飽滿的視線這麼一盯,不禁跟著害臊起來的杏子頓時臉頰一熱,便趕緊將木盒雙手交予了她。
「嘿嘿,那麼就謝謝囉。我會好好珍惜的。」春暉般的暖意湧上心頭,藍髮嚮導綻開了堇花般的笑顏,柔情似水的眸光凝注於正奏響著柔和旋律的樂盒,彷彿她手裡捧著的是天使留下的唱盤。她闔上雙眼,一臉沉醉地傾聽著音梳所敲響出來的每一道樂音。
輕輕把鳴奏不止的木盒靜置在身前的桌上,隨即沙耶加便撒嬌似地將頭靠在了杏子的肩頭上。
樹莓香馥飄逸的柔軟藍髮搔癢著哨兵的肌膚,不約而同地重合在一起的溫熱呼息令她心跳不已,木盒發出的響聲根本傳不進她的耳裡,飛快的心音如疾走的鼓點,激昂奔騰。披在肩上的厚衣不知何時早已滑落椅上,不過在這個身心貼合的時刻,冰寒早已無處可侵,暖燙的空氣中只有氤氳蕩漾的情意。
杏子摟緊了沙耶加纖細的腰肢,親暱地蹭了蹭透著曖昧紅暈的臉龐,指掌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溫燙柔軟的雙頰,吻了吻她線條柔美的眉睫,吻了吻她小巧玲瓏的鼻尖,吻了吻她粉嫩濕潤的唇瓣。
混雜著花香、咖啡、抹茶和巧克力的味道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熟悉著彼此的舌默契地交纏,共織出一條晶瑩透亮的絲,彷若兩人難分難解的因果之線。不知不覺間,沙耶加整個人都已經被杏子按倒在沙發床上。赭紅長髮循著引力的軌跡傾瀉,猶如一縷縷流動的火苗,在伴侶微顫的肉膚烙下無形的燒痕。
杏子用左手輕輕圈住了沙耶加的左手腕,覆著粗繭的指腹摩挲著浮於表膚的血管。她曾用自豪的鎖鏈槍纏緊這隻瘦弱的手腕,儘管最後並未造成實際傷害,但她的確曾試圖折斷她的手,她的確曾試圖用盡辦法去傷害她——哪怕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救她。
為了拯救而必須傷害重要的人,她沒有不為此感到悲傷的理由。
受惡夢所苦的人,並不只是沙耶加而已。
「吶,沙耶加。妳剛才又做惡夢了吧?」
摻了沙般的粗糙嗓音與火熱的吐息落入了嚮導的耳畔,而伏在她身上的哨兵此刻卻面露著淡淡的憂傷。
睜著一雙水霧朦朧的眼,靜靜凝視著杏子那張思緒萬千的複雜神情,沙耶加遲疑了良久,最後才語帶愧意地嘆道:「又夢到了⋯⋯我用刀刺穿了杏子的胸膛的夢。」
隱忍著歉疚與懊悔的目光凝凍在杏子的胸口,沙耶加舉起手,將掌心覆於其上,感受著它的躍動,感受著它的溫熱,感受著她存在的重量,感受著她依然活著的證明。
在那些數之不盡的夢境裡,化作人魚的嚮導刺穿了哨兵的心臟,雙手沾滿了愛人的鮮血,暴漲開來的悲傷與絕望最後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築起了罪惡之籠,而無處可逃的她則在血淚堆成的哭牆下孤獨地懺悔。
她也真的險些就將惡夢化為血淋淋的現實。
迥別於鶴乃,沙耶加並未發生過任何因謠化而起的記憶喪失症狀。
沙耶加始終記得自己在那段與魔女同化的期間內做了什麼,也正因如此,她才會痛苦不已。
她始終記得自己傷害了莎奈,傷害了鶴乃,傷害了菲莉西亞,傷害了杏子。
無論有著什麼樣的苦衷,她所做過的事都不會為此改變。
「對不起。」顫抖的雙唇吐出啜泣般的絮語,沙耶加不自覺地揪緊了杏子的胸襟,沉積在心底的虧欠與悔恨卻並未因此消解。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妳沒有道歉的必要。」
稍顯強硬的語氣流露出些許不滿,為對方的道歉感到氣憤的杏子忽然瞇起眼,蠻橫地咬住了身下伊人微張的朱唇,打消了她意圖爭辯的話語。
銳利的犬齒在柔軟的唇瓣上咬出了鮮紅的血絲,濃郁的鐵鏽味隨即沿著舌尖攀至腦門,加深了哨兵最為原始的狩獵慾望。貪圖著更多芬芳的舌靈活地撬開了半月狀的唇,勾勒出皓白貝齒的形,熟稔地捲起了對方的舌,在火燒般炙熱的口中互相爭奪著燙人的氧氣,令人窒息的激吻讓兩人的理智逐漸被情潮淹沒。
「但是⋯⋯無論如何,傷害了大家的人都是我。」被吻得頭昏腦脹的沙耶加輕喘著氣,好不容易才編出一句完整的話,「包括杏子的傷也是⋯⋯」
聞聲,杏子便忽然解開了自己的軍服,上身只剩下一件被汗水浸濕了的黑色背心。隱藏在布料下的健美體態登時無所遁形,精實的手臂骨骼線條俐落又不失陰柔,若隱若現的腹肌線性感誘人,而那道位在側腹表膚的縫線則如箭矢筆直地擊中了沙耶加的痛點。
那是她親手造成的傷痕。
用冰冷無情的刀鋒劃開血肉,在這副帶給了自己溫暖的身體留下了駭目驚心的深痕,是她無法抹卻的罪證。
她又一次傷害了重要的人。
選擇逃避的沙耶加移開了視線。
「看著它,沙耶加。」
重新擺正了沙耶加緊繃著的臉,杏子當然不會漏看那一閃而過的恐懼與驚慌,然而她並未就此心軟。
「不要逃避,不要害怕——這是妳在我身上留下的傷,也是我救下了妳的證明。」
拉過了那隻纖白的手,杏子一邊帶領著沙耶加來到了因她而起的傷痕,一邊真情流露地向她吐白:「因為有這道傷,沙耶加才能擺脫詛咒回到我的身邊——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妳能回來,這樣就夠了。」
紅髮哨兵深情款款地望著她的摯愛,目光溫柔繾綣,笑容真摯純粹。
「所以——妳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自責。妳要為自己,也為我們而感到驕傲。」
「⋯⋯謝謝,杏子。」讓人幾近融化的暖語驀地令眼眶一熱,沙耶加漾開一抹泫然欲泣的笑,靜靜注視著那道殘月般的縫線。
「傻瓜。」
杏子寵溺地柔聲輕喚,隨即便俯首蜻蜓點水般地親吻了沙耶加的鼻翼,用濕滑的舌頭描摹著她精緻的五官與輪廓,黏稠的唾液如領地標記遍佈在她的每一吋玉膚。不再安份的手掌探入衣間,揉握著渾圓豐滿的溫軟,人魚柔膩的嬌嗔隨之而起,情慾高漲的哨兵盡情享受著嚮導帶給自己的感官饗宴。
動物般的示愛方式讓沙耶加忍不住想起了那隻老愛找自己撒嬌的獨角獸,她不覺莞爾,便伸手擁緊了杏子紅透的脖頸,滑嫩緊緻的肌膚緊貼著她發燙腫脹的結合腺,迷情的信息素如散花紛飛,飄落在兩人早被情慾染得嫣紅的心床。對於情事不再生澀的兩人嫻熟地為彼此寬衣解帶,她們熟知該如何挑逗對方的敏感,也熟知該如何滿足對方的渴望。
抬起星火般炯亮的彤眸,如哨兵所想地撞見了嚮導同樣為情慾瘋狂的嫵媚姿色,那雙雨露般明潤的藍眸正燃燒著與自己同樣渴慕寵愛的火光。
終有一天,她或許會就這麼溺死在她的愛裡。
但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