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眸倒映鲜血，你的战袍开满蔷薇。

——冷星

冷星一夜都没能睡好。哪怕千汐月索求到了凌晨，她也尽可能满足，直到手指僵硬才勉强停下，但肉体的疲累没能使她安眠，相反，加上精神的紧绷更使得她夜不能寐。

睡过去十几分钟到半小时，然后忽然醒来，再睡过去，再醒来，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冷星捱到了早上七点。她忽然困了起来，但八点开始考试，已经没时间再补觉了。

千汐月向来浅眠，她一动，千汐月便睁开眼问她：“醒了吗？”

“嗯……”冷星勉强哼哼一声，“考完就可以轻松了。这下就算夜夜春宵也不要紧了。”

千汐月暧昧地冲她笑了笑，撑起身子抱住她，给了她一个漫长的亲吻。

“嗯……哼……”冷星又被她撩拨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等等，考试，就剩一个小时了……”

“好。”千汐月的嘴唇一瞬间离她远去。紧接着，对方布满红痕的身体隐没在衬衫和长裤之下，“我送你去。”

“好呀。我喝点牛奶就好了，考试前吃多了我会不舒服……”

所谓的早餐也就是冷星边走边拿了一袋牛奶，叼在嘴上，等跨进车门时已经喝得一干二净。千汐月开车一向飞快，还没到十分钟便到了校门口。

冷星瞥了眼手表，手持玫瑰的男人刚刚走过“30”的位置，也就是说还剩接近半小时开考。

“好了，到啦。”冷星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子，手指攀住千汐月的脸颊，“也就是两小时啦，我很快就要解放了。”

她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千汐月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复习得怎么样？”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啦。奖学金绝对是我的！”

“那就好。”千汐月忽然欺身向前，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擎着她的下颌，双唇贴了上来，“我放心了。”

这个吻肆意而狂热，仿佛要将一切掠夺殆尽一样。千汐月霸道地侵占冷星的每一寸领地，舌尖四处游走，冷星几乎没有力量回应，而只能被动承受。

她并不喜欢这样单方面压制性的吻，但想到昨夜千汐月在楼外抱住她又不顾可能有人往来便与她接吻，或许是为了什么不能明说的原因想要寻求安慰。如此，她放弃了抵抗。

直到千汐月的手指伸入她的领口。

“等等……”冷星含糊道，“考试……”

“不用担心。”千汐月解开她一颗衣扣，使得胸口暴露出来。下一秒，她吻了吻一处红果，然后迅速替冷星整理好衣服，“我记得。”

“你呀。”冷星像是无奈，但并没有生气，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唇角，“你呀。”

她最后捉住千汐月的指尖，轻轻拂过后松开手去拉车门。千汐月的手上前，似乎还想握紧她，但在半空中错开了。

“等我回来。”冷星关上车门，向千汐月招了招手。

“好。我……”千汐月又恢复了平静，笑容温和，她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咽了下去，“一切顺利。”

冷星边朝着教学楼跑边时不时回头，向着千汐月挥手。千汐月一直没有开走，直到冷星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发动车子离开。

十点整，考试结束。冷星交了答卷后几乎迫不及待地抓起桌上的笔和水杯，一只手拎起书包就往门外跑。她一面穿过人群一面随手将考试用品塞进包里，然后更迅速地冲着校门处跑去。果不其然，千汐月准时在早上分别的地方等待她。

她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打着同样黑色的伞，整个人都被裹得密不透风，透出一股压抑感。冷星奔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然而千汐月并没有给予她多么热情的回应。对方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甚至让冷星有了点敷衍的错觉。

“我考完啦！”尽管怪异感挥散不去，但没有打消冷星的喜悦心情，“终于解放了。”

千汐月没有笑，只是摘下墨镜，深邃的眼睛凝视她，看不出一点情绪。她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冷星的脸，但停在半空中不过一秒，最终整了整头发，仿佛什么异样都没有。

“然而，我不会跟你回去。”

一股冰冷的感觉倏忽升了起来。冷星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下坠：“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冷星。”千汐月伸手抵住她的肩膀，使得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首先恭喜你之前对于我的很多猜想，是正确的。如果这是推理考试，你至少可以拿到90分。”

“什么？”冷星皱眉，“别开玩笑了，千汐月。”

“我不是你的千汐月，冷星。”千汐月更正道，正如曾经纠正她对于“吸血鬼”的称呼一样，“我是梵卓的蔷薇亲王，卡玛利拉军部部长阿尔忒弥斯·伊尼斯·梵卓。”

“结束了么……”冷星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是准备在这时候告诉我戏剧结束，是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我丢掉的那10分在哪里？”

“如你所想，时间是我精心挑选的。毕竟你陪伴我这么久，我也应该考虑一下你的感受。考试于你而言很重要，如果太早摊牌，你的心情受了影响，绩点下滑就非我所愿了。我确实使用了一些手段让你无法在半个月前和我摊牌。譬如，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你会在自我纠结中失去揭穿一切的勇气，就那样逃避下去……”

千汐月的声音缓慢下来，变得极轻：“直到我揭开真相，让戏剧落幕的那日。”

“所以我还应该感激你的体贴么？！”冷星咆哮道，“选了这么个好时间来和我分手！”

“没有分手一说。”千汐月望着她，瞳仁就像温润的玉，里面泛着波澜不惊的光，“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确立恋爱关系应该由其中一方提出’你愿意和我交往吗？’这个问题，然后另一方给出肯定的答案。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经历这道程序，所以并无分手之说。”

“是啊。”冷星僵住，然后停顿了几秒，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没错，自始至终我们没有经历这道程序，只是互相说了喜欢对方。”

“所以并无分手之说，我需要纠正你的误解。”

“那么……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冷星望着她，漆黑眼瞳深不见底，“你能告诉我，你的答案么？”

“当然。”千汐月露出一个浮冰般的礼节性微笑，“你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我选择你陪伴我度过这段时间，现在决定结束，自然应当有所交代。类似于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保护与被保护，这就是我的答案。”

“就这些？”冷星皱眉，“那我们拥抱接吻做爱算什么？”

“排解身体欲望。”千汐月并无不耐之色，“你应该注意到，最开始我和你上床的时候，除非你动手，否则我是不会脱衣服的。”

“是啊……呵呵呵……没错……”冷星忽然目光凌厉起来，“那后来我不开心，你又主动脱了衣服抱着我算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不死心啊。”千汐月像是在叹息，“我不是有耐心的人，不过对于宠物向来足够有耐心。或许跟你解释我的行为动机会有些困难，毕竟低等的人类很难理解血族的想法，不过我会尽力。”

她正视冷星，继续道：“你也养过宠物，对吧？有些时候你的宠物会不开心，譬如不愿被你抚摸，这点你应当再了解不过了，猫就是这样，你就很像猫。你当然不能强行去抱你的宠物过来，那样就算成功，也不是宠物心甘情愿顺从于你。你需要一些技巧，明白么？让你的宠物觉得你妥协了，从而愿意被你抚摸，就是这样。不难理解吧？”

“好吧，那千汐月，你为什么要在着火的公交车上救我？包括此后为了我的心愿救人？宠物而已，用得着做到那种地步么？”

“如果你不知道应该怎样正确称呼我，可以选用’蔷薇亲王’。”刹那间千汐月神色冰冷，“不要再自以为是了。我不喜欢长篇大论解释什么，为了尊重你的想法特地来给你解答疑惑，请你也尊重我的意愿，冷星。”

“好。”冷星攥紧了拳头，“好……我答应你。”

“很好，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千汐月又换上了初见时的礼节性笑容，“保护宠物是主人的基本义务，这点无需多谈吧？你也会在你的宠物遇险时尝试搭救。于我而言，着火的公交车不算危险环境，我并不怕火。如果我没有控制火焰的能力，我就不救你了，更不会救那些人。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呢？”

“就算你不怕火，但那些人也不算是你口中的宠物吧？”

“因为你想让我救他们，毕竟你自己没有能力。这无非是讨好宠物而已。”千汐月不以为然道，“就像你会给你的猫专门买高级小鱼干和猫粮罐头一样。如果这点麻烦都忍受不了，还是不要养宠物比较好。”

“好，你很好，你回答得真好，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冷星大笑起来，眼泪都要流出来，“我快信了，我真的快信了，你满意了么？”

“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想问的话，我就离开了。”千汐月依旧不为所动，“我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这些事情都比和曾经养过的宠物解释我的行为动机要重要。”

“所以你从来不主动说你喜欢我，你爱我，只是我说了你回应我，因为不能让宠物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是不是？”

“是。”千汐月干脆利落地回答她，“养宠物就像带小孩子一样，你需要哄着，说点好话。”

“那为什么又向我保证你不会对我说谎？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对我说的有半句真话吗？！”冷星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愤怒，“够了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在这里说着假话刺痛我，想要我离开，有意思吗？”

“因为你吃这一套啊。”千汐月笑意更深，“就像猫喜欢小鱼干一样。这和之前的问题答案毫无区别。你所认为的那些出于爱的举动，不过是我用来讨好我的宠物，也就是你的工具而已。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宠物，和你很像，总是在不断地求证着我的爱，以及表达对于我的热忱，你和她很像。她曾经愤怒地说我不懂所谓喜欢所谓爱，实际上她没有说错。”

冷星气得牙齿都在颤抖。

“我很想让你们交流一下，相信你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过很可惜，她活在中世纪，又是人类，自然早就死去了。”

“你有完没完？！”冷星上前一步，揪住她的领子，终于忍不住低吼道，“演戏也该有个度吧？！是不是只有我终于受不了了，要走了你才会停止这么无聊的把戏？！”

“你真的很像一只猫，张牙舞爪，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羸弱。”千汐月抚摸她的手背，“不过我并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脑补和误解。以前我乐意陪你玩游戏，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不过我的耐性有限，现在就不会由着你放肆了。”

她的手忽然用力收紧，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冷星的骨骼在尖叫，被血族堪称变态的力气凌虐，距离碎裂不过一步之遥。

“没错，我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没能始终如一地让你做着美梦。我必须要面对我的残忍和你的狼狈。我抛弃了你，梦该醒了。”

“为什么？”冷星难以置信般低语着，“为什么，要……你不是习惯于把责任一肩挑么？！好啊，就算是骗我，那彻底骗下去啊！为什么要给我造梦又亲手打碎？！残忍的，冷酷的，你就是个骗子，蔷薇亲王，而且是个拙劣又罔顾责任的骗子！”

“是啊。我是骗子，没错。”千汐月轻声细语道，“其实我很想继续骗着你，不过有些时候，就像我说的，大部分时间里你不是在好与坏之间选，而是坏与坏，你必须有所取舍。养宠物的感觉很美好，但是宠物不是世界，有许多东西比给宠物造梦更加重要。我没有精力了，仅此而已。”

“好……你真好……那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冷星扳过她的肩，“你爱我吗？”

“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千汐月凝视她，“我给你否定的答案，你也不会相信。而我给你肯定的答案呢，你又会继续纠缠下去，可我不想纠缠。我知道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抛弃了宠物，没能始终如一让你做梦，但应当给你个交代。可这绝不代表我们会就这样在你问我答间继续纠缠下去。”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爱不爱我就好，别扯那些其他的东西。”

“我爱你。”千汐月抚摸她的脸，就像曾经一样温柔，但语气却冷得彻骨，“但你不会接受，只会觉得是侮辱。因为那就像你爱你的狗，爱打游戏，爱看动漫，爱红烧排骨和草莓冰淇淋一样，只是这种东西。上一个宠物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懂你们人类所定义的那种爱和喜欢。”

“那为什么，你只愿意碰我一个人？”冷星伸出手去，缓慢地摩挲着她的咽喉，“只是因为该死的洁癖么？对于你们而言，不是姓爱分离的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辛西娅更为合适。”千汐月任由她动作，“她会给你讲我被拷打的故事，以及背后的原因。你让我觉得安全，这就是答案。你很像猫，冷星，会伸出小爪子在不开心的时候挠我，但不会真的伤到我。和你做爱我不用担心被算计。”

“但感觉安全和信任对方，并不等于爱，是么？”冷星眼里闪着泪光，“所以这就是答案。我应该感到开心，对吧，蔷薇亲王，能够得到你的信任？”

“说实话说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厌倦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千汐月神色冷淡起来，“我本以为你在知道我将你当做宠物的真相之后，就会不堪羞辱而离开呢。”

她伸出手，暧昧地抚摸冷星的腰部，然后钻过衬衣逐渐向上，顺着脊柱滑动：“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身体，可惜了。”

细长手指绕到前方，隔着胸衣摩擦她的乳防。

“够了！”冷星捏住那只作乱的手，狠狠地甩了出去，“是因为我没有如你所愿，所以你就要继续羞辱我么？”

——“即使有朝一日我可能会对你冷漠如无视你生死，但请你记得，这绝不是我的内心。动机不可测，相比较话语，人们更看重行动。因我知晓这一点，所以会力求演出完美无缺。那个时刻你不会有任何证据可以揣测我想法，只能全凭内心信念，非常艰难。我希望你信，但只限于自己知晓，无需告知旁人，也不要表露这一点。”

你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直到我肯死心才会停下来么？

“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冷星。”千汐月在她耳畔吹气，“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吧？”

“是啊，我还不只是第一天知道你舌头灵活。”冷星绷着脸，似乎完全没有被她恶意的挑逗影响到。

“你也好奇过为什么会如此吧？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关紧要。我和辛西娅接过吻，第一次就是，她的吻技比你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那真的是很美妙的滋味。”

“所以你那么喜欢舌吻。”

“当然。”千汐月冲她眨了眨眼，“那是很享受的事情。”

冷星猛地推开她，没想到自己却趔趄着后退了两三步。

“我选中了你，所谓这样的话，也是哄我开心，是么？”

“不完全是。”千汐月神色恢复正常，“你的血液确实可口，你在人类中间确实出类拔萃。还是用猫来举例子吧，你比较容易理解。很多人养宠物也要看血统，我更是如此，譬如200多年前仅在泰国皇宫豢养的暹罗猫。然而，你应该明白，血统再高贵，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也只是猫，是宠物，永远不可能和同类地位等同。”

“那为什么你会说我是你的爱人？”

“你左邻右舍的大妈也会叫自己的宠物狗儿子。可是宠物狗和亲生儿子，真的可以等同吗？冷星，你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正确答案。”

“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肯这么耐心地回答我这么多。那么，我想问，为什么决定要抛弃我这只宠物了呢？”

“回答过你了。”千汐月眼中的不悦分外明显，“我公务繁重，没有精力再继续给宠物造梦。”

“哦？而不是因为你被什么人威胁了，不得不这么干么？”

冷星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巡睃，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般。然而千汐月的表情很平静，唇角勾起的弧度甚至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威胁？你果然是个小说作者。”千汐月耸耸肩，“到了年中述职的节点，我也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卡玛利拉戒律之首便是避世，我却和人类厮混在一起。就算养宠物也应该圈在修罗堡内吧？可惜你既不愿意被我圈养，又不愿意变成血族，那我只能放弃你了。冷星，对你来说，你的宠物会比你的工作，你的事业乃至前程更加重要么？你会为了朋友而放弃争夺奖学金么？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吧。”

“你很对，我是该死心了。对你重要的只有权力，我早该明白这一点。不过，我说过我愿意变成血族，只是再等几年，而你等不起了，对吧？”

“你还是太天真了，小宝贝儿。”千汐月的笑容极有分寸，得体又礼貌，只是眼底泄露出一丝嘲弄，“对于血族而言，人类就像猫狗，不过是用来取乐的宠物而已。就算你愿意成为血族，一样洗脱不了你曾经是人类的事实。相比生来便是纯血的血族，被初拥的人类血族永远是二等公民。能和四代纯血地位等同的只有四代纯血，而你无法接受，迟早的问题而已。只不过，现在时间到了。”

若有若无的风时不时拂过二人，夏日的蝉鸣声喧嚣至极，却盖不住千汐月的轻言细语。她举着伞，没再偏向冷星那一侧，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表情。

她的声音一下子更低了，仿佛在叹息一样：“恋爱游戏……也差不多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