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佑宁刚回到方公馆，管家便告诉她，方司令正在饭厅等她回来一起吃晚饭。

她刚步入饭厅，便瞧见圆桌上的饭菜纹丝不动，而方司令正揉搓着怀里的旗袍美人的小手，与她打情骂俏，那美人也眼尖得很，一见方佑宁进来，哎呀一声，轻搡着他的胸口，“咱公子回来了。”

她上前几步，朝方司令略微颔首:“我回来了。”说着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压根没搭理那不断朝她抛着媚眼的女人。

那美人自讨无趣，便从方司令的怀里起身，站在一旁为他递汤布菜。方司令接过碗，将碗鸡汤一口气喝了，抬眼就瞧见方佑宁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关心她今天去哪了，回来得这么晚。

方佑宁笑了笑:“只是到北平的老胡同逛逛而已。”

“嗯？那些地方很危险，以后带几个人在身边保护着再去。”

方司令往她的碗里夹了块烤鸭，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皱了皱眉头，“多吃点肉。”

她勉强笑了一口，心里全是崔月黎他们的安危，哪里还有胃口啊，可又不想被方司令唠叨，便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碗里的快被他堆满的佳肴。

那美人像是不满方司令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方佑宁身上，拉了张绣墩子便坐在他身边，又是温声细语，又是贴身腻歪，很快便把方司令的注意力都扯了回去。

从前的方佑宁可能会很生气，不过有些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她也隐约明白方司令不过是需要一个一夜风流的对象，是个人就会有欲望，更何况是方司令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忽而，方司令的副官突然领着一个身穿青色军装的男人进来，他面色凝重地说道:“总司令，时中将身边的白副官想要见您。”

管家很识相地带着佣人们退下，那美人倒赖在方司令怀里舍不得走，还是方司令哄了一阵才肯罢休，就在美人起身那一瞬，方佑宁还是望见方司令一手拍向美人的翘臀上，还摸了好几把。她连忙别开视线，好吧，即便那是她父亲，她还是觉得这种场面有点恶心。

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人，那陌生人朝方司令和她敬礼，“总司令，方公子，我们中将因有重要事情想向总司令请示，所以属下不得不冒昧打扰。”

时年根本不归方司令管束，他想要向方司令请示些什么？方佑宁心底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白副官低声道:“总司令，有人举报福祥胡同的一间小院是地/下/党的聚集地，我们中将已经把那人给抓回去了。”

“那不是保密局的工作吗？他掺和个什么劲？”

方司令依旧专心致志地吃着饭，一面给方佑宁夹着菜，一面催促着她多吃些，并不把白副官放在眼里。方佑宁心里急得不行，看来他们是真的把崔月黎和刘部长给抓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副官说，“因为那人举报的对象与总司令有关。”

方佑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身体立刻紧紧的绷了起来。

顿了顿，白副官接着说道，“正是令公子。”

她握着象牙筷子的手猛地一僵，她心底哆嗦了一下，感到白副官审视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她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方司令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沉和危险，“你说什么？”

白副官没有慌张，“您消气，其实只要令公子说出今天下午去了哪儿，便可自证清白了。”

“啪！”

方司令猛地把手中的筷子砸在桌上，反倒把方佑宁吼了一激灵，抬头一看，他似乎全身散发的寒气，睁大眼睛愤怒的瞪向白副官，“妈了个蛋的，你tm敢诬陷我儿子卖党！”

白副官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给震住，不敢轻举妄动，明白这方司令是不可能听他的了，转而便笑道:“属下不敢，我们时中将更不会怀疑方公子是共/党，所以时中将只是让我们把那胡乱举报的人给教训了一顿，扔乱葬岗了。按我们时中将的意思是，这事关方公子，无论公子清白与否，都该给公子说明一点，苍蝇不叮无缝蛋，还希望方公子以后要注意些。”

在听到被抓的不是崔月黎等人时，她无疑松了一口气，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把一条人们活活打死，而且在白副官嘴里，那似乎不是一条生命，不过是被他们厌弃的烂抹布，爱扔哪里就扔哪里，方佑宁藏在桌子下的双拳倏然握紧，苍白无比。

白副官走后，饭厅再次恢复平静，方司令却气急了，骂骂咧咧的，“他奶奶的才是臭鸡蛋！小兔崽子仗着有些分量就在这里耀武扬威。呵，举报？我看他就是没事找事！”

她尝试着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爸爸，我...”

方司令扬手大幅度地一摇摆，不让她再说下去，否定得很坚决，扭头对副官沉声吩咐，“去，把那个家伙叫来，让她来书房找我。”

在听到方司令的话时，方佑宁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告诉他真相，但是想到方司令平日对共/党的态度，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将心中这口怨气咽了下去。

可是方才，她的身份就差点被暴露了，是方司令二话不说，替她挡下了一切，那如果自己亲自游说他呢？他会不会就为了自己而弃暗投明？

不过接下来方司令的一句话，却是如同一盆冷水，将她最后一丝期待和幻想，浇了个透心凉！

方司令摸着她的秀发，严肃而认真，“别怕，爸爸相信你，你绝对不会是共/党！绝对不会！”　　

这顿晚餐，是在诡异的氛围下用完的，方司令一走，她便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罗汉床上。

当初在法国时，接头人曾再三嘱咐，为了她的安全，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刁难羞辱，她须得千般忍耐，万般隐忍，不到时机，绝不可暴露任何秘密。

看来现在依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

管家拉回她的神智，“您没事吧？”刚刚饭厅里又吵又闹，快把他的心肝都吓出来了，军官真是不好服侍。

方佑宁回过神就对上他关切盯着自己的双眼，摇摇头，勉强笑了下:“你忙吧，我回无量馆了。”

管家应声后便亲自送她出了院门。确定管家没跟上来后，她突然转了方向，迅速过了左穿堂，往会方司令的院子走去。还没靠近内院，就被守在内仪门的两个卫兵给拦住了，其中一人朝她敬礼，说:“总司令在见客，任何人不得进去。”

方司令如此谨慎的做派更加坚定了方佑宁心中所想，是那个人来了。

她没有硬闯，只点头说道:“等客人走了，你们告诉总司令，我回去睡了，让他不必挂心。”

卫兵又一敬礼应了下来。

那侧门直接通向另一边的巷口，在卫兵的注视下，她故作镇定地走了几步，在一处的拐角处将身子隐在暗处，偷偷向外观望。

恐怕他们又有什么计划，她恨不得现在就飞进去一探究竟，奈何整个方公馆的门都布满卫兵守着，即便知道卫兵们几时会换班，趁着空子溜进去，可又还怎么出来？

不多时，就见一人从院口出现，仍是一身黑衫长衫，头戴黑帽，面容被一个黑色口罩给挡住了，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人四处望了望便向方佑宁的藏身之处寻了过来。

方佑宁不敢迟疑连忙向后面躲去，急走了几步，往右边墙壁闪身蹿进长廊，她紧贴着墙壁，听着巷道的动静。脚步声越走越近，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借着月光，那倒影在墙上的影子在巷道口徘徊了一会，随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越行越远。方佑宁连忙悄然跟了上去。

害怕让那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她总是跟一段，停一段，却越跟越觉得不对劲。那人兜兜转转的，避开了所有会有卫兵站岗的地方，专挑没人走，他到底想去哪？

方佑宁见他加快步伐进了一垂花拱门，她抬头借着灯光一看门匾，上书‘明园’两个烫金大字。

他去明园干什么？

她立即就想跟上去，但是刚抬脚又犹豫了，当初自己就是一时冲动才落了别人的陷阱，她实在不该再贸然单独行动的。不过那时是在悦来楼，那个她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次不同了，这里是方公馆，那人休想再如此狂妄自大，以为可以控制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赶紧追上去。

六月初，玫瑰盛开的季节，明园里成片的红玫瑰，花团锦簇，四周围墙上爬满了盛开红玫瑰的花藤，一眼望去火红妖艳，在夜色下肆意而娇纵地对着过路人述说它的美。

在玫瑰丛前停住，玫瑰的芳香丝丝入扣，方佑宁没心思欣赏这一美景，只顾张着耳朵，留意着周围的一切，不敢有丝毫遗漏，许久却未听见半点回音。

方佑宁直觉对方肯定还在附近，只是这明园到处是重峦叠嶂，群山万壑的假山，现在又是夜晚，想找一个人根本不简单。说不定自己还没找到那个人，就又先中了计。所以不管多急迫想要抓住那个黑衫人，她到底没有轻举妄动。

‘啪嗒~’

一声响声响起，声音有点小，听起来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小石子的声音，是假山的后边传来的。她微微挑眉，扬了扬嘴角，好歹是她的地盘，岂会再让他跑了？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生怕弄出半点声音，正走着，腰后忽然被抵上一柄冷硬的东西。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传来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声音。

方佑宁心里激灵了一下，在还没确定腰上抵着的东西是什么之前，她没敢乱动。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同一个坑踩了两次，她双手忍不住抖了起来，但理智告诉她，不要慌，要冷静！

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问：“小黄莺，你引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方公子跟踪我又是为什么？”对方很快就反问。

他这是承认自己就是小黄莺了，听着这低沉的嗓音，像是个男人。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放过他！

“笑话，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可以来。”方佑宁一面应承着，一面脑子飞速转动要如何制服他。

“哈，是呢....”身后的人不厚道地笑了，可是方佑宁没敢懈怠，余光往后一瞟，抵在自己身后的，似乎不是枪。

方佑宁心里一横，猛地转身，借机看清楚了对方手上不过是一把扇子，好啊，吓她呢。

趁对方分神，她顺势一手扯掉他的口罩。小黄莺微微怔住，随后赶紧压低了帽檐，生怕被她看见了自己的脸。他一个往后躲开，随后挺直了身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扇子，好似与世隔绝，不沾凡尘的翩翩公子。

“再次见面就这么激烈吗？”他嘴角扬起玩味的笑。

这让她又想起那屈辱的一夜，方佑宁浑身一热，别提多恼怒，她攥紧手中的口罩，化愤怒为力量，扬手就朝他揍去。

小黄莺忽地收了扇子，也开始认真起来，一拳一脚都掀起一阵轻风，边上的花花草草随风动着，动作越快，花花草草动的幅度就越大。

方佑宁不断闪退着，可小黄莺像是要耍她似的，那扇子在他手里，原应该只图个倜傥，只见他刷地展开了扇面，猛然朝她横扫了过来，忽而眼风一扫，她来不及思考便一个闪身 ，避开了那带着寒风袭来的扇子，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这一劫，偏过头便瞧见扇子在空中迅速拖过，最靠前边上的一排红玫瑰竟然连花带枝掉了一地。

好锋利的扇子！

她心下一惊，敌人竟有这种只应存在话本里的利器。

‘呯！’再一次，又是一拳挥出，当方佑宁看到他往左边闪躲了半步之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化拳为抓，朝着他的喉管掐了过来。

“好狠哦。”他幽幽地笑了，同样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迅速挥起扇骨，打在了方佑宁的手腕上，同时身体以右腿为支点，画了个圈，擒住她的双手，猛地用力一扯，便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他将那合起的扇柄捏在三指指尖，扇端斜斜搭在唇上，正露出一段唇角。只见那唇角菱儿一般微微翘起，还不等方佑宁看清，折扇徐徐拉开一段，登时便掩住了大半张容颜，只有那纤细红润的唇无遮无拦，弯弯地笑着，即便不看他全貌，也能猜出即便不是桃花托生的绝色风流，也一定是个容貌上乘的，她一时竟看呆了几秒。

那纯粹地笑容竟突然变得有些嚣张，他蓦地推开了她。原以为他要对自己重拳出击的方佑宁一时有些慌乱了，没来得及躲开。那人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出现在方佑宁的视线里。

“ Surprise~”

充满魅惑的声音让方佑宁愣住，宛如被灼了一下，双颊一点点飞红起来。这种异样的感觉叫她心中狂跳了几下，她不敢深思，一手打掉他手上的玫瑰又与他扭打了起来。

“你别想跑！”新仇旧恨一起算，方佑宁抬腿就朝他身上踢去，一腿下去，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小黄莺闷哼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捂住自己的胳膊，咬了咬牙。

方佑宁舒了口气，看到他这副模样，冷不住冷笑连连，让你还敢调戏人！

这一次，她发誓一定要把他的帽子给打掉，好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到底是不是宋祈茵！

正准备乘胜追击，小黄莺却突然收回手，转身踏上假山，朝着墙壁纵身一跃，跃上瓦盖，他转回身来对着她，迎着皎洁的月光而坐，曲着一条腿，手中轻摇的黑漆描金山水扇在月光下金光闪闪。

两人的中间隔着那夜色中的一泓池水，犹如平整的明镜一般，垂直地倒映出一轮明月，还有那嚣张的人，夜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

调戏了她就想跑？方佑宁睨了眼自己的手表，五分钟内，就会有一队卫兵巡逻明园，到时候她只要大叫有小偷，他们肯定会跑来抓人，只要让她看清楚他的脸就够了。

谁知，他像是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手枪，“别费心思了，这玩意可不长眼睛。”枪口轻蔑地对准了方佑宁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我什么时候得罪过公子吗？公子好像对我执迷不悟啊。”

那漆黑的枪口让她全身冰冷，不过输人不输阵，她稳了稳心神，“小黄莺，你坏事做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我不过是在为党国除去余孽，只怕上头的人还嫌我动作太慢吧。”

“那不代表你可以滥杀无辜！”

看着方佑宁那坚定而带着怒气的目光。他微微一怔，咀嚼着这四个字，“滥杀无辜？”

很快，他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公子，你迟早会上前线，那时候，死在你手上的人，会比我多百倍，千倍。他们何尝不是无辜的？”

方佑宁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那边有人！”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正朝这个方向靠近。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希望下一次，公子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而要杀我，不然我就该怀疑公子对党到底是否忠诚了。”

小黄莺轻笑起身，往墙壁的另一头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她微微眯眼，凝着他离开的方向，心想，他是在警告她。

那卫兵队匆匆赶来，一看是她，纷纷敬礼，领队的注意到一地散乱的玫瑰花，他出列，恭敬道，“属下方才听到这边有很大的动静，您没事吧？”

没有把方才的事情说出来，方佑宁看了看手腕上的金属表，冷冷道:“我没事，不过今天的巡逻比以往迟了四分钟，为什么这么晚？”

看到领队的呐呐的说不出话，方佑宁也猜到原因，多有不屑，“你们要认真的巡逻，若再有下一次，就自己回军营去领罚。”

“是！”卫兵队平常见惯了这小少爷温和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她动气，那说一不二的严肃模样还真有方司令的影子。

他们继续去巡逻了。看着卫兵队渐行渐远的身影，外人看着这方公馆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方佑宁却知道其中的腐败骄yin，不然小黄莺也不会那样肆意妄为的在这偌大的方公馆到处跑。

她迟早要好好整顿一番这帮卫兵队，方佑宁微微低头，正想去寻放在口袋里的口罩，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垂目一瞬，便瞧见自己西装胸前口袋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抹娇艳的红。

她取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是一朵浓艳的红玫瑰，灿烂而张扬地盛开着。无需多想，她便能确认这是小黄莺原先拿着的那朵玫瑰花。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

她可能永远也抓不住小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