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有人来了，方佑宁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一软，瘫倒在地，移开手，发现他的拳头刚好停留在半空中，距离她的脸只有三寸。
吴景湛闻言抬头，正好对上吴副总司那双怒气腾腾的眼睛，他身后更是乌泱泱一地的人，神色各异，其中脸色最黑的，莫过于方司令了。
陈副总司上前探头，恍然大悟状，“泼皮猴子！怎么连你方兄弟都打？”
“你，你还不赶紧给老子起来！”吴副总司见他还愣着不动，气得表情都扭曲了，衬着脸上的疤，显得凶神恶煞。
吴景湛倒一点儿也不慌，悠然从方佑宁身上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腰背挺得笔直，标准的军人站姿，挺拔英武。
方司令怒目圆睁，胡须都翘起来，却顾不得其他，心思全在方佑宁身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帽，大步走过去时，方佑宁已经起身立在吴景湛的右边。
低垂着眉眼，身上军装皱巴巴的，小脸也脏兮兮的，方司令看着没由来的一阵心疼，帮她戴上军帽，又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哑着嗓子问道：“有没有受伤？”
方佑宁听到方司令的话，顿时心里酸酸的，鼻子酸酸的，喉咙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恐他伤心，愣是忍着腹部一阵一阵的痛，摇了摇头，轻声，“总司令，我没事。”
落得如此田地，还这样守规矩，让方司令的心像被什么揪住般难受。
这几十年来，他的宁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方才那一幕，方司令恨不得冲上去手刃了那个臭小子，可是他不能！
他咬了咬牙，终问：“谁先动的手？”
“总司令，阿湛他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事情来，请您处罚。”吴副总司连忙护住自家儿子。
“让他自己回答！”再扫向站在一旁的吴景湛时，方司令的眼神犹如鹰般锐利，语气更沉了些，“小子，回答问题！”
其实吴景湛也没比方佑宁好到哪里去，腮上火辣辣的，整洁的白衬衫在此刻也成抹布似的，只是他脸上不见半点慌张，好似早已预料，“报告总司令，是我！”
“为什么？”
方司令笑了，方佑宁却觉得这笑容极其危险，她瞥了吴景湛一眼，只见他昂着脑袋，像只骄傲的雄鸡，再配上那脸上的半边鞋印。
呵.....看着就觉得脑子不太好，不过应该不至于什么话都敢说吧？
“属下认为他没有能力承担中校一衔。”吴景湛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道。
好吧，是她高估他了。
方司令脸上的笑，在听见这句话以后瞬间凝滞了，随后，从笑变成了惊异，又从惊异，一点一点地转变成愤怒。
“你说什么？”
吴景湛先是敬礼，又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重复道：“报告总司令！我说！他不行！”
吴副总司气冲冲上前，在他后脑勺上狠狠地拍了一掌，训斥道:“好你个臭小子，还胡说八道，赶紧给人家道歉！”他手掌用力，吴景湛偏硬着脖子，不肯低头。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全屏气慑息，连每每生事，便首当其冲和方司令唱反调的陈副总司都自叹不如。即便他身后有蒋总裁撑腰，也比不过方司令手里的兵权，他就算再嚣张，也断不敢如此直接和方司令硬碰硬。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陈副总司在心中冷笑，恨不得吴景湛闹得更大些，若是让方司令和吴副司彻底决裂便是最好！
瞧着方司令眼神越发阴沉，吴副总司虽然气愤，却到底舍不得严惩这宝贝儿子，毕竟他最疼爱的大儿子早已经战死沙场，他可就只剩下吴景湛一个儿子了，只得尴尬地打着哈哈道:“总司令，您也知道这臭小子没什么心眼，就是随我，一根筋。”
“年轻人之间打闹是常有的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必为些小事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另外一位副总司令也适时地出声，但是立场还是有些偏向吴景湛。
方佑宁嘴角一阵抽搐，自己无缘无故被他按在地上打，办公室也报废了，还叫小事？
到底还是他们相处久了，互相帮衬着，她自然只能算是个外人。
陈副总司把玩着手里的玉制空烟斗，似笑非笑道：“到底做事没个底线，方贤侄又是做错什么？就白白挨了这一顿，我们要是再来晚一点，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让在场一些人语塞。
吴副总司深知他开口定没好事，可身边同僚的沉默才是让他最担心的，他还指望着这群好兄弟帮忙说几句好话的，如今都不吭声，岂不是由着他的儿子去死？方司令尚且未出声，吴副总司心里已经掀起狂风巨浪。
陈副总司一边递出烟斗让自己的副官往里边填烟丝，一边慢吞吞道:“小吴啊，你这驴脾气该改了，别信你爹的邪，做事越来越不知利害。”
“一人作罪一人当！这事我爹他并不知道，您不必在这阴阳怪气！”吴景湛顿时像被踩了尾巴而炸毛的猫，大声嚷嚷。
方佑宁听到这话便是诧异不已，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容不得别人说他父亲一句不是，算是个有心人，可说话未免太不懂分寸了吧。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佩服他勇于谏言，还是该笑他缺心眼。
当然那陈副总司令也不是什么好货，又习惯了说话拐弯抹角，吴景湛这一言杀他个措手不及也是解气。
咦，陈副总司搞什么？
他又要霍霍人了。
陈副总司狠狠叭了一口烟，又从鼻孔狠狠喷出，气得想要呵斥他一顿，可骂什么呢，人家也没说错啥呀，一面又瞧见方佑宁眼睛都不眨一下，专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烟斗。
莫不是那小子知道些什么？
陈副总司被方佑宁盯得有些心虚，不由得重重咳嗽了几声，倒是想分散方佑宁的注意力。
偏偏他这一咳嗽，她的眼神更玄幻莫测了，陈副总司心下不安，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边，方佑宁瞧着一缕又一缕随烟斗而出，消失在半空中的烟丝，心里又是一阵痛心疾首。他自己一个人吸烟就算了，还要拉着一屋子的人受罪。
别人不清楚，她作为一个医学生却是知道的，那些老烟鬼可不就是死在肺癌下。
可这屋里又谁会愿意听她解释什么是二手烟呢？
这时，门外又传来士兵们洪亮的敬礼声。
只见几位副司令侧身让开步子，给来人让出空间，蒋上将负手而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团乱的办公室，问:“我是不是错过些什么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方司令现在烦躁得很，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
“不过是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出来时大家伙都不在了，副官说各位来了五楼，我也来凑凑热闹。”
蒋上将没有计较方司令的失态，环视一圈，视线才定格在人群中央，着白衫，脸带淤青，昂首挺立的吴景湛身上。
他看着吴景湛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由笑着道：“你父亲说你去执行任务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故来不了今早的晨会，这会子怎么又在这里？”
“您也在晨会上？”吴景湛喃喃自语之后似乎想起什么，深幽的眼眸瞥向身旁副官，那副官脸色变了变，脑袋快埋到胸口。
吴景湛:“......”
靠山来了，陈副总司扬起眉，尾巴都要翘上天去，转身向蒋上将，如是说道：“诶，你来评评理，也不知道这小子搞哪一出，不来开会，又给人家送出这么大一份礼，瞧把方贤侄吓得，话都不敢说了！难道不当罚？”
轻哼一声，陈副总司又看向吴景湛，精芒的浊眼中，忽然间诡诈异常。
“小吴啊，我记得当年咱们在南京的时候，蒋上将是最护着你的，可是把你当成亲兄弟对待，现在三催四请的不出现，是不是人长大了，架子也跟着大了？”
这下子，陈副总司令是直接把他两大罪名给落实了，别人再想求情也不容易了。
吴家的男人虽个个是军事英才，却因为没有那善辩的嘴，常常吃亏，如今更甚，被陈副总司这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吴景湛乱了阵脚，已然没有功夫和陈副总司争嘴，只急急朝蒋上将解释道：“蒋上将，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蒋上将失望地摇头，英俊的眉宇在阳光下依旧显得沉郁，“不必说了，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我多少有听说些，只是没想到你竟离谱到这个地步，目无章法，伤及无辜，这岂是一个上校军人该做的事情！”
一语末了，吴景湛俊脸上血色消失殆尽，他五官线条也倾刻间变得冷峻，垂在两侧的双手攥紧成拳，像是在压抑某种厌恶至极的情绪，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能降住他的人，数来数去也凑不齐一只手，其中就包括蒋上将。
心头一跳，吴副总司着急得咽了口唾沫，强扯出笑，“你说得对，阿湛他确实年轻不懂事，回去我好好教训他，以后断不会在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件事是一句年轻不懂事就可以了断的？难道就你儿子矜贵，别人不算东西？”陈副总司吐了缕烟，一对狡诈的目，有意无意地瞥向方司令。
“到底是我错看你，你如此意气用事，让我如何放心让你去做军队指挥官？从今儿起，你给我滚回去停职反省！”
片刻之后，办公室里响起了方司令愤慨的呵斥声，其怒之盛，有人欢喜，有人愁，亦有人置身事外。
吴景湛做梦都没想到，方司令竟然在这个时候将他求了许久的转正差事给驳了。
那些无聊的晨会，他平时就不会去，不见有事，偏生这次蒋上将来了，也没人通知他，让他糊里糊涂地惹了一地鸡毛。
停职反省？不能接手任务，更不能上前线搏杀，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也是急眼了，他平生第一次冲着方司令大吼，“总司令，您不能因为我揍了您的儿子就要我停职，这太不公平！”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气得方司令直指着他的鼻子，怒喝：“吴景湛！你没资格跟我讲不公平！”
总司令向来看重吴景湛，从来都是喊他湛儿以示亲近，如今竟破天荒地喊了他全名儿，吴副总司便知晓再这样下去，恐怕吴景湛就不止停职那么简单了，唯有让吴景湛早些认错，总司令消了这口气便是最好，他大声叱道：“阿湛！你给老子跪下道歉！”
听着父亲的怒吼，吴景湛只当所有人都护着方佑宁，倔强毛躁性子又不比吴副总司令的小，可以说是更胜一筹，面对父亲的命令，竟丝毫没有服从的意思，反而是死死的盯着方佑宁，不服气二字都要刻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