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地势较低,江折春同云澄二人往下走了没几步便嗅到一股恶臭的气息,似乎是因为封闭太久所导致的,江折春便折回洞口稍作等待,让那浊臭之气稍稍散开后,才重新往下走去。
那洞比起外头那个被岩穹所覆盖的洞窟更加幽深黑暗,江折春虽说可在夜中视物,但依旧要依靠那火光照明引路,只因那里实在太过黑暗,黑暗到叫人恐惧了。
两个人在洞中走着,安静到只能听见江折春的呼吸声,更生出一丝寂寥来。
恰在这时,江折春冷不防听云澄说道:“这地方可真黑。”
那声音稚气,像是个孩童,江折春听了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柔软的感觉道:“所以我同你一道下来了。”
云澄听她说完咯咯笑道:“是了是了,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于是二人见势攀谈起来,江折春同云澄说了些她过往有趣的事情,倒冲散了这不知名的恐惧与黑暗。
二人一路攀谈,不消一会便到了道路的尽头,那是扇雕琢精美大气的门,极长极宽,严丝合缝,立在那黑暗里只能瞧见那门的一角,显得威吓沉沉,江折春走上前去细看,发现那料子却是同方才所推开的石柱一般材质,她将手放在上面试着推了推,却是推动不得,她又站起重新去审视那石门,那石门重约百千斤,非人力可轻易撼动。
“是推它不开吗?”
那幼龙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便显出原形来盘在江折春手臂上问她。
“太沉了。”江折春说着又使劲运起灵气推了一把,可依旧是毫无动静。
云澄瞧见她这般,似在思索,随后用细长的尾巴去敲江折春的手腕子:“你将我凑近那门。”
江折春自然应允,她抬手按在门上,那云澄便顺着她臂膀游下去。
只见那幼龙一低头,用那额头轻轻去碰了碰那门。
却见那门上竟无端端泛起层层波浪涟漪,仿佛水波一般晕开来,原来是这门上有叫人瞧不见的法阵,是要云澄才得解开。
“你现下再推试试。”
江折春应下,她复又将手贴在门上,微一用劲去推,却不想那门微微一晃便径自打开了,她收不住力,只是往前栽,摔倒在地上。
而待她重新坐直将周遭一通细看,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呆坐在那里,似被人用什么术法僵住了一般,只是下意识张大了嘴环视四周,云澄自她臂上游下,瞧见她将眼睛闭上复又睁开的样子,咯咯发笑。
江折春却不知说什么好,周围的一切都叫她眼花缭乱。
那是一间极为宽广漂亮的石室,有月华莹莹自上倾撒,金漆玉柱,雕梁画栋,穹顶上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银龙飞舞,修真界中一块可抵半城的棋山玉被雕琢打磨整齐铺设在地面上,上品灵石堆叠至顶,各色法宝奇珍似是不要钱一般堆积在石室的一角,各种极品法器,譬如宝剑、匕首、盔甲等都镶嵌着五行灵石陈设其上,还有极为贵重的灵兽皮毛内丹等就如同是等闲之物一般被随意地放置于地面之上。
可这并不会叫人吃惊称奇,盖因比这更美丽绝妙的是立在那石室正中的是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人像,柱剑而立,眉宇之间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一双眼睛流转有光,犹如点漆,江折春凑近了些才发现那是一双用黑色玉石所打磨雕琢而成的眼睛,但不像嵌进去,反倒是浑然一体似的。
若不细看,那当真像是个站在石台上的活人。
这玉像雕琢精细,仪态万千,便是发丝纹理都雕琢仔细,没有一丝疏漏偷懒,可见雕琢者之用心,心意之真切。
江折春瞧见这像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跪拜行礼道:“叨扰前辈。”
云澄瞧见那像也是低头叩首。
她磕下去三个响头,正欲起身,却瞧见石台底部有一行极为细小叫人不可查的字,于是她凝神去看,只瞧见那上面写的是“行事恳切恭谨者,可得至宝。”
她尚未明白这宝到底是何意,却见那石台左侧咯噔一声,推出什么东西来。
云澄在她左边,却是先较江折春瞧见了,那是个石头做的抽屉,里头放着一枚玉简并一把钥匙。
石屉里还有一行小字:“左行五十步,见门即开。”
江折春见了,自是恭敬取了,又磕了几个响头。
她弯下腰叫云澄爬上肩膀,遵照嘱咐走了几步,便瞧见一扇挂了锁的木门,那门太过简陋,简陋到随手便可打开。
江折春伸手去推那门,可是还未触碰到,便那门上金光一闪,她便腾空摔落在了地上,江折春下意识护住云澄,没叫她有半点损伤。
原来那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布满禁制,那禁制比原先巨大石门还要强悍,若是意图以力破之,定会受到反击。
“好姐姐,你没事吗?”云澄瞧见江折春落在地上,急忙探身去问,她被江折春护的严实,可怜那江折春却是额头流出血来,看上却有些可恐。
“没什么,只是头破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江折春似是已对这事习以为常,只是用一块帕子捂住了头,然后伸手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那是一间挂满了黑布房间,冰冷寒苦异常,若非江折春灵力浑厚,只怕受不住这骇人的温度。
屋子中间只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刀一剑,光看外貌,长短相同。
刀约莫有小臂长,檀木刀鞘,缠以黄铜竹叶,看着古朴,却叫人不敢小觑。
剑与刀同长,也是檀木剑鞘,缠以黄铜海浪,通身煞气,见有人进来振鸣作响。
刀剑旁侧刻了“玉简”二字,江折春同云澄便同用灵力去看原先同钥匙一起拿到的玉简,随后江折春才回神道:“此处原是隐居之所。”
云澄回头去看那一刀一剑道:“此亦是我父母定情之刀剑。”
原来巨龙云凌受伤后为云澄之母唐缎所救,二人互许终身后,合力铸造这一刀一剑,后云凌深感人心复杂,意图避世,便于墟海渺无人烟处寻到一座小岛,在岛中高峰山腹内辟此石室,塑唐缎玉雕,藏匿先前所收集之财富珍宝于此,孰料石室还未建完,便遇那恶人贼子构陷污蔑,全修真界群起攻之,云凌死前为保全幼女及妻子尸骨,拼死回到此处以巨大身躯盘匿小岛,才得以保全此地。
江折春将那室内的黑布撤下,却见周围竟布满冰霜法阵,法阵中有一具冰棺,冰棺中躺着一个年轻貌美,温婉可人,身穿红白色衣物的女子,仿佛只是睡着,下一刻便会醒来,此人却与放在石室的玉像模样别无二致,江折春同云澄当下便知此人便是云澄生母唐缎。
云澄瞧见唐缎尸身,心中不知为何竟难受得很,双眼竟不由自主流出泪来,而江折春也并未打扰,只是退避出去让云澄尽情宣泄心中的情感。
只是没过多久,江折春便听见云澄唤她。
“好姐姐,你瞧我找到什么?”
原来云澄哭得真切,那泪落在冰棺上,竟触动法阵,自那石桌上推出一个机关来。
那机关上放着一个石匣,并无任何外表装饰,可云澄下意识只觉得那物神秘可亲,便急急唤了江折春进来。
江折春本不在意那石屉之中所写的至宝,但见此景心下多少还是大喜。
“好姐姐,你且打开来看看。”
江折春自是应下,伸手去开了那匣子。
却见那匣中旁的什么都没有,只放了一卷古朴玉简。
那玉简为绸缎所缚,上头的小字也叫人瞧不分明。
江折春伸手去解了那绸缎,这才显出上头的小字来。
当下心神一震,手都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云澄自是不知此物,只是探头去看,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我欲乘风去,游于天地间,气冲日月外,意留乾坤中,刀破妖魔腹,剑拂邪人首,本远人间事,奈何水月空。”
江折春将眼一闭,随后轻轻接着云澄的话念道:“《乘风诀》”
是昔年白龙云凌所创的特殊功法。
魔道双修的《乘风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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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澎湃汹涌,即便月光照耀着这海面,可往远处看去,依旧是那么漆黑可怕,仿佛被墨泼过一样;那笼罩着群岛的群岛的浓白雾气已经散去,江折春立在海岸边上,那水冲击着她脚底的礁石,偶尔会有几滴水溅到她的脚面上。
她的右手边插立着一只火把,被海风吹拂着左右摇摆,却终究未曾熄灭,她身后那黑黝黝的巉岩在夜里显得奇形可恐,仿佛一个巨人伸长的手从天空往下拍落,但江折春并不觉得可怕,她的内心已对这可怕的景色毫无波澜,唯一能叫她彻夜难眠的可能只有那许久未曾回归的人世。
“瞧见你还没睡,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那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少女,她的打扮完全是一个刚及笄女孩的样子,只见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衣衫,两只白嫩的脚也光着,踩在黑黝黝的礁石上,只觉得她的双脚竟同白玉一般,叫人见了只觉得极美;袖子也挽起来,露出两条柔软纤长的手臂,那肤色也白得耀眼,仿佛那些日子在太阳下的曝晒都不能给她的肌肤染上一丝颜色,她的头发乌黑,五官精巧,若是不细看,只叫人觉得是岛上石室里的那座美人玉像走出来了一样,只是她那双眼睛却是漂亮的像是红珊瑚一般,漂亮鲜艳,这是与那玉像截然不同的。
这少女带着勃勃的生机,左鬓那儿编了一条极细小的辫子,缀以精致漂亮的银色坠饰,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江折春瞧见她走过来,心里只觉得柔。
江折春当时在门中排末尾,却极想有个妹妹,只是她是关门弟子,此后便无人成全她这心愿,此番遇到云澄,自是圆了这个心愿。
她瞧见云澄过来原是欢喜,只是又看见女孩双脚赤裸衣衫单薄,便蹙眉道:“夜寒风急,怎么就光着脚只穿这些便出来了?”
云澄是神龙之体,自是不畏惧这曲曲海风,可她并不点名挑破,只是委屈道:“我夜半醒来没瞧见你,就急忙出来了。”
江折春自是心疼,伸手去抓女孩子的手,摸到冰凉一片,脸色更不好看:“怎么手这么凉?”
说着便揭开外袍想要给少女披上。
孰料她的手抬到一半,那少女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江折春怀里。
“唉!没瞧见你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
江折春瞧见她这样,微微叹了口气:“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怎么可能舍了你一个人出去?”
云澄将头靠在江折春胸口,心里充满着莫名的喜悦,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感情,但只要瞧见江折春,并且倚靠着她,心中便止不住欢喜。
“我就知道,阿春待我真好。”
江折春听她说话,忍不住轻笑:“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叫,哪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都叫我名字。”
云澄不依她,只是转着头撒娇:“我喜欢阿春的名字,叫就叫了嘛,怎么?阿春不喜欢我这样?”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果子一般清脆的甜意,叫人听了只怕不忍心责备,更何况名字称呼本就不是大事,江折春自是由她去了。
“倒也不是不喜欢。”
江折春伸手去摸她的头,少女的头发犹如绸缎,入手顺滑,云澄眯着眼只觉得舒服。
“只是,若是回到人世,你只怕不能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阿春就是阿春,为什么叫不得?”
云澄猛地抬头去看女人,那双眼睛澄澈漂亮,叫人根本不忍心拒绝。
“我要换个名字,自是不能叫别的人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要换个名字?”
年轻的龙能文会武粗通人情,却并不了解人心真正的复杂之处。
“因为如果只是杀了他们,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江折春轻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太好看,摄住了幼龙的眼睛。
“阿澄,好阿澄,我必要叫拿走我一切的人付出代价,而死亡——”
女人的声音温和平淡,甚至于毫无波澜:“死亡不过是带给他们最不起眼的惩罚罢了。”
云澄听着她的话,有些迷瞪糊涂,可她是个好奇且不耻下问的孩子:“那阿春,你想怎么做?”
江折春这下却没有回答少女,只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做到;而我要做的事,你也会帮我是吗?”
她的声音低沉诱惑,像是在轻声吟诵。
“睡吧阿澄,睡吧。”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复仇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