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五章 初识

作者:哐成黄金蜜柑
更新时间:2024-01-05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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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你仍在此处闲逛呢,难道要让林师妹一人搬空那一架马车?”王文忠正欲至后厨看看,却迎面撞上一人从中走出。那人体形颇胖,戴着一顶蓝方帽,一手拿着把蒲扇,另一手扯着一条空麻袋。


“寿星,不是让你歇着吗,怎在此处?”王文忠笑着拍了他肩,顺手揽着他向李延玉道,“李姑娘,他于本门弟子中排行第四,名范屹,便是今日寿星。”


“见过范大侠。”李延玉恭敬行了一礼,又听王文忠向范屹介绍了自己,便垂首立于边上。


“哈哈哈哈!哪里,不过归来时顺道往地里转了转,拔了些萝卜来。李姑娘,欢迎你来,远道而来,想必冻坏了——啊,不如进来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怎地,竟有羊肉汤?”王文忠惊道。


“不然师兄道我为何想着拔些萝卜?我早听状元那小子说了,欲炖一锅羊肉汤作‘镇宴之宝’,再一细问,他竟光秃秃的只准备了羊肉,这哪里行?”此时三人已行至一口大铁锅边,只见其上烟雾升腾,周遭气息似都变得油腻起来。王文忠探头瞧了一眼,皱眉道:“这哪里能喝,现下不过是一锅沸水加了些羊肉。”


“哈哈哈哈!李姑娘,对不住,老朽近来身子不太舒坦,连带着脑子也不灵光了。我明明便是为了这事儿欲寻那状元讨个说法。”


李延玉还未开口,王文忠便道:“莫要说了。师父早已准备周到,请李姑娘饮过茶了。”


听闻此言,范屹眼中立放出光来。他一拊掌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李姑娘,改日请赏光到我家中坐坐,那时我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喝上一杯热茶。啊,李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在山下,福山镇,过了……啊!”


范屹又一拊掌,随即拍了拍头:“我竟又忘了——林师妹还在院门帮着下货呢。师兄,你快些去帮帮她,快快快。”说着便推着王文忠往外去。李延玉跟随二人,只觉气氛中无端添了些喜气,心内舒坦。范屹将王文忠推至门口,说了声“我先去寻状元问问”,便又催着王文忠去帮忙。王文忠姑且应下,便带着李延玉沿着方才来路,回到侧门,又由侧门,沿着院墙到了正门。


远远望去,果见影壁后已堆放了杂七杂八一堆东西。王文忠正欲开口,忽见门外一娇小女子肩扛着一大包东西方迈过门槛——不是亓官伶是谁?迈过门槛后,她趔趄了几步,急至影壁后,重重将肩上东西扔到地上。此时她已摘了头上皮帽,发上两束小辫子已经散开,反而在脑后新起一束发丝,结为一辫,状似马尾;面上却似炎热难耐般,双颊均染一层薄红。她双手叉腰站了些时候,方缓缓转过身,见是二人,呼道:“李姐姐,大师兄!”


“亓官,你的消息倒灵通。”王文忠负手走去,欲看她情况,亓官伶却两步跑开,并喊道:“乃是师兄来得太晚啦!林姐姐和朱大叔已到了快一刻钟了。”她将出门时,门外一汉子亦扛着一袋东西走来,只见亓官伶如灵猴般轻巧偏身闪过,便消失于两人视线。


“朱师傅,麻烦你了。不料此番你竟来得如此之快!”王文忠笑着迎上去接过。朱师傅亦未客气,将肩上东西顺势卸下,吐了口气道:“王大侠客气!这条沿山路,老朱少说也走了百八十遭,要没些心得,那才是对不住王大侠。”


“小心驶得万年船。朱大叔仍要小心些才是。”此时李延玉随王文忠立于影壁后,听两人攀谈,却闻另一侧传来一轻柔女声。她转头看去,见一瘦弱女子两手各提一捆山药样的东西绕影壁而来。这女子着青衫素氅,外裹赤裘,颈间还用羊毛围巾包得严实。她容貌体形尽显娇弱,眉目间却藏着丝丝媚态,抬手生姿,顾盼陈情;虽无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之貌,却能驻人足于无形,留人心于无意。


“林师妹,有劳你了。”王文忠顺势让出李延玉,“这便是李延玉姑娘。”


林雨桐略施一礼:“李姑娘一路辛苦了,我叫林雨桐,在门中排行第五。自知李姑娘来意,我与门中诸位均翘首以盼,如今见李姑娘平安,由衷欢喜。”


“林女侠好意,延玉感激不尽……”


“李姑娘不必唤我女侠,我虽是华阴中人,于武道却无甚修为,实不敢当。”


王文忠见话题起头,遂摆摆手道:“你二人且聊几句,我先去下东西。”


“不必麻烦师兄了,物资已尽在此处。”林雨桐一手在身侧扫开,东西果已堆叠不少。王文忠见了,摸摸鼻子,笑道:“既如此,我送朱师傅一程。”说罢,也不等林雨桐再言,便大步流星绕过影壁不见。


林雨桐目送王文忠毕,方转回面道:“敢问李姑娘芳龄几何?”


“不满十八。”


听到回答,林雨桐唇边漾出浅笑:“那便是我虚长几岁,李姑娘若不弃,日后唤我姐姐便可。”


“谨遵林姐姐言。”


“李姐姐,林师姐。”两人闻声侧头,见亓官伶正将胸前几叠木盒小心往下放。


“亓官,这两日你可辛苦了,昨夜恐一宿不寐,今日又是赶路,如今还助我们下货。”


亓官伶似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师姐说哪里话,大家互帮互助本就是分内之事……况论起辛苦,师姐日日下山惠及乡里,那方是真辛苦……”


林雨桐微笑着摇摇头:“好了,亓官,莫又来夸我。李姑娘,你与亓官相处一日,可觉得她惯显人之长而不露己?”


李延玉只笑而不语,心道她方才揭了谷天之短,恐亦不全是如此。林雨桐见李延玉不言,亓官伶则立于原地作扭捏态,沉吟片刻,忽自觉恍然大悟,复对李延玉道:“李姑娘舟车劳顿,到得此处仍无处歇脚,实非待客之道。亓官,烦你将李姑娘带去安顿好。”


“林姐姐,此处物什尚有许多……”李延玉顿觉不妥,却被林雨桐笑脸挡回:“不妨事,我自寻萧师弟来助我一臂之力便是。男儿家终日苦读外,亦应活动活动筋骨才是。”


“啊,林师姐,萧师兄来了,还有范师兄。”三人顺亓官伶目光看去,另一侧果有两人并肩行来:一人体宽者为范屹,李延玉已见过;另一人则为范屹所衬,愈显瘦削,一身白衣罩在身上,竟似随风飘动般,令人生怕他只让人一戳便倒。


两拨人远远见了,自又是一番问候。范屹问王文忠去向,均是不知,亓官伶遂言他已送朱师傅下山去了。众人寒暄慰劳毕,目光终全转至李延玉身上。如今王文忠不在,范屹便向李延玉道:“李姑娘,这位便是我等之中唯一的读书人,名萧政,门内排行第六,人称状元。华阴之未来,恐将大半仰仗于他。”范屹说到后两句时,萧政已连连摆手否认。范屹遂大笑道:“萧师弟,莫要过谦了。来,这位便是李姑娘,自鹿陵那边长途跋涉而来,望你今后多照应她。”


“在下名萧政,见过李姑娘。我听说鹿陵山水交映、人杰地灵,如今劳李姑娘偏居寒门,我等必当多多关照,望李姑娘亦可安居于此。”


“萧大侠哪里话,西岳华山,名扬天下,贵门得此地灵气,必得兴旺。”


萧政闻言一惊,拱手道:“谢过李姑娘吉言!敢问李姑娘可亦是读过书?”


李延玉得此问,心内些许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顿觉眉心钝痛如锤击,立皱眉闭目不语。萧政见状,直觉此问冲撞了她,忙向她道歉一番,李延玉却只是摆手,半晌方睁眼道:“非是萧大侠言语,乃小女身怀沉疴,倒是延玉对不住萧大侠,礼数不周了。”


萧政闻李延玉言语,虽未得回答,心中亦得分寸,遂道:“在下愚钝,岂敢受李姑娘之谢?既有旧疾,平日可有调理?”


不待李延玉回答,林雨桐忽淡淡道:“李姑娘远道而来,今日又是上山,怕是累至疾发,不如且让她去歇息罢。”


萧政方一直微微躬身与李延玉交谈,现立挺直身子道:“师姐此言甚是,在下亦有此意!”


“哈哈哈。是老朽思虑不周了,还是林师妹处事周全。既如此,李姑娘,你且先歇下,今日晚宴尚在准备,应够你松解一番。”


亓官伶立马上前拉起李延玉手,向三人致意,便要把李延玉往背上背。李延玉一惊,竟险些绊倒,又是一番忙乱,林雨桐方劝亓官伶止了念头,速领李延玉歇下。李延玉见亓官伶焦急,心下疑惑,却仍站住不走。亓官伶见拉她不动,回头忧道:“李姐姐可仍是不适,不如我还是……”


“不,不过包裹尚未取走。”



李延玉见亓官伶一路匆忙,几番回头欲言又止,耳中铃铛声不绝,竟也便沉默着随着她东穿西撞,过了一座小石桥,直至一方小院中方止了。


亓官伶却另有所意。方才李延玉反应,众人虽是不解,她却自觉猜到几分。前番李延玉到时,在二师兄面前亦是突然情绪不稳,此番则是忽地显痛苦状。是不是身患旧疾,亓官伶不清楚,但她料想李延玉心内必有旧伤,是以要速领她至一僻静处,先好好歇下才是。


然想是作如此想,她却不禁想去知道李延玉心内究竟是何旧伤,理智则不住警告她此着不妥,是故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竟煎熬了一路。


李延玉自是不知亓官伶心中一番纠结。她见这小院地处东北角,院外小桥流水,两侧绿树掩映,直觉乃是佳处。她随亓官伶入了东侧厢房,见内中洁净整洁,然陈设寥寥。亓官伶自在屋内徘徊一番,口中说着:“这边恰好有三间厢房,这东侧一间便是为李姐姐你备下的。然我与林师姐均不知你好恶,便索性暂空置于此。此后李姐姐可按自己喜好,乐意装点成什么样子,便成什么样子。”


李延玉立于门口,见一侧床笫、一侧桌凳,看看手中一提小包,轻摇头道:“劳你与林姐姐费心了。我看如此甚好,倒不必再添置什么。”


“李姐姐此话当真?”亓官伶转过身来,双眼微瞪,面上满是不可思议。李延玉见她眼周粉晕环绕,眼中似有水波轻漾,其目状若桃花,于心中默默颔首赞叹,直道她再长大些应不得了。如此思虑一番,亓官伶所言便不曾听进。她眨眨眼回过神来,见亓官伶负手倾身而立,似待自己有所答复,轻咳道:“你适才说什么?”


亓官伶略蹙眉道:“李姐姐在想什么呢?我方问你平日里喜做何事,好移些物什与你。”


“并无甚事,不过终日蹉跎罢。”


“人立于世间,岂有无事可做者!李姐姐莫要忧心,你既来此处,有何想做的便说与我,我总是愿帮你的。比方说,李姐姐前番在鹿陵,行何事度日?”


李延玉略一回想,除偶尔编织外,竟想不起他事;再一番搜肠刮肚,仍是一无所获。她霎时觉得空虚不已,只觉过去一年,不过任大把年华流逝而已。昨日在山下时,她亦得此念,那时仍以前路之惶惶解之;如今身在华阴,见过诸人,仍得此念,终得哀恸。李延玉实是知道的:初到鹿陵,每日既思而忧;一月后忧思渐淡,只悲己身世;后得照料,欲振作,便常往堂中去,时时与人攀谈,悉外间之事;秦小姐来后,觉她可怜,便常在房中陪伴,直至苏梨到来,随之离馆。如此种种,皆不过模糊印象,若论个中细节,则如未生之事,只是茫然。


李延玉心内百转千回一番,实不过一瞬。亓官伶复等片刻,只得李延玉苦笑着摇头,心弦顿动,生怕自己问错了话,却又不知如何化解为好。方把心一横,欲开天窗,却冷不防听李延玉问道:“说起来,你与林姐姐亦居于此地?”


“是。林姐姐居北侧,我居西侧。”亓官伶暗舒一口气。


“苏女侠居于何处?”


亓官伶笑道:“李姐姐可是问倒我了。我入门时,大师姐早已不在门中。实不相瞒,我三月前亦是初次见到大师姐,不曾想她竟面若桃李。”


李延玉轻点头:“不过她如今归来,应有安排。”


“我亦问过大师兄,他只说师父自有打算,要我莫上心,我便也不管了。李姐姐若是关心,可去问过师父。怎地,姐姐与大师姐尚有未竟之事?”


李延玉既听得前半句,脑中便已现出孙鱼一口一个“梨儿”,苏梨却只尴尬受下的场景,顿觉有趣,不由一笑。亓官伶正说着“听闻华阴初立时,门中只得师尊、师父、大师兄和大师姐四人,想来其情甚笃,李姐姐莫……”,见李延玉笑,倏地住了口,默然观之,只道李延玉果与林师姐和师父不同:师父如莲,生于何处,皆可自得其所;林师姐如梅,虽俏而不争,虽艳而不显;而李延玉恰似世上千万无名之花,于凡处自持,若不细细观之,则不得其美——亓官伶素来亦将自己比为无名之花。从前在乡里,周围小娘子总得一二小郎君垂青,惟她做那贺喜者;入得华阴,她是最小,众师兄师姐均有一技之长,又只她无甚高人一等之处。心内一番思绪,她渐生与李延玉惺惺相惜之意。

两人心内各得己见,一时无言,竟生生于门口相对而立半晌。这边林雨桐方与众位同门一道将物资归整妥当,自桥那端款款走来。她行至院中,见东厢门扉洞开,李延玉与亓官伶相对无言,状似木偶,奇道:“我道你二人疲乏先睡,竟是在此处做门神?”


忽闻人言,两人一惊,加之门窗皆开、凉风对流,肩头俱是一颤。林雨桐见两人状,不禁失笑,快两步过去道:“若练凝神,亦不似这般的。”说完顺势进屋,伸手带上了门。天色渐晚,门扉闭后,屋内暗上了些许。林雨桐自在两人周围行走片刻,问:“李姑娘对此处可还满意?”


“岂止满意。远胜所望。小女谢过林姐姐和亓官妹妹了。”


林雨桐笑着点头道:“不过屋内是洁净了,尚显空旷。一屋如一心,见屋如见人。李姑娘若暂无离山打算,可徐徐添置些物什,当成自己的家便好。”


“谢林姐姐提醒。”李延玉垂首而立,回忆着“家”这一字的分量。初,她决心随苏梨离鹿陵北上,不过是逞一时之勇,欲求变数而已。正如她如鹿陵枯等黄欢近一年,她私心中仍盼望着有人亦能带她将后面的路走下去。此人可为苏梨,亦可为他人。她不畏颠沛,亦不辞安居。如今闻林雨桐轻描淡写一句,虽知其许为客套,李延玉终起了些不同于往日的念头。


回过神来,只见亓官伶又贴到了林雨桐身边去,仰着头向她诉着什么,而林雨桐只微笑听着。李延玉见一人亭亭而立,一人生龙活虎,心道:若得家人若此,似也不坏。


这下,华阴的人终于到齐了——吗?
后面就要准备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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