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为何。
——冷星
冷星坐在千汐月对面，目光落在她交握的双手处。
她手上什么都没戴，看来钻戒被她收起来了。
千汐月也注视着她，整张脸都覆在假面之下。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眉毛微微皱着，不过冷星看不到这些。
“为什么？”冷星打破僵持。
“你想问的问题很多。”千汐月毫不掩饰自己窥探的行为，“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千汐月眼睛微眯，其余五官的细微变化都被假面掩盖。然而冷星只看她眼睛的动作都能察觉到她的情绪。
“你爱回答不回答，关我屁事。”冷星胸腔里腾地烧起来一把火，“反正我想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
她从手包里抽出餐巾纸擦着唇角，恨恨道：“何况我也没必要和这么傲慢无礼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的家伙有什么交流。”
千汐月抬起手，指尖轻触假面。几秒钟之后，线条分明的五官露了出来。
“是么？”她扬起一个浮冰般的微笑，“既然你不准备打包，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碟子里的猫形饼干还剩了一大半，而千汐月的目光半分都没留给她，全落在食物上面。
“你……”冷星气得浑身发抖，“我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家伙，连我吃剩的东西都要吃！”
千汐月没理会她，存心挑战她的忍耐极限，抓了一把饼干拢在掌心，另一只手则拈起一只肥嘟嘟的猫，仔细端详了一番。
冷星直勾勾地望着她不紧不慢地把饼干放进嘴里，咀嚼了几秒后咽下，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不得不承认，虽然千汐月这行为挺无赖，但是她动作依旧十分优雅，称得上赏心悦目。
千汐月冲她笑笑，又嚼碎了两只猫。
“我可没说你能随便吃我的东西。”冷星瞪着她，“少了三只呢！”
“是么？”千汐月慵懒道，“我记得一份二十块，稍后用卡转给你。我没带现金。”
冷星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两天被病痛折磨，还忧心着那几条疯狗，可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我不要钱。”冷星一字一句道，“你吃了三块，回答我三个问题就好。”
“这……”
“你想说这不公平是吧？”冷星又坐了下来，撑着手肘，挑衅般望着她，“你没有问价直接就吃，那自然只能认栽咯。你在商场不小心打碎东西，商家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你去讲理啊。你不满意就去警察局报警好了，毕竟又不是只有你会耍无赖，蔷薇亲王殿下。”
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你想见我，所以我自然会来见你。”
“这什么破答案！”冷星气急败坏。什么叫做她想见千汐月？她明明……好吧，她确实想见千汐月，骗谁都骗不了她自己。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冷星猛地捂住嘴，“不对，这不是我要问的问题！我的问题是……”
“别急，一个一个来。”千汐月笑意盈盈地把其余的饼干放回碟子，“你的饼干太昂贵，我去点一份新的吃。”
她挥手招来服务生，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猫形饼干，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冷星：“戏弄你的意思。”
“凭什么啊？我说了这不是我要问的问题！”冷星恼羞成怒，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揍她一样。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凭我是蔷薇亲王。”千汐月悠然自得地从新一份饼干中抓出一把，“你的份额用光了。”
“你简直是耍无赖……”冷星咬住嘴唇，“算了，反正我也是耍无赖来着。”
“你知道就好。”千汐月收敛了笑容，“问题回答完了。”
她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很快便接通了：“下来，她发现了。”
“你们合谋的？”冷星提高声音，“呵，我就说怎么这么巧，我刚给你打完电话第二天，辛西娅就要来见我。你到底想干什么，蔷薇亲王？”
辛西娅从二楼下来，几缕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刚洗过脸。
同样穿着衬衣、短裤和运动鞋，千汐月的衣服上没有一丝皱褶，鞋带也中规中矩，两只脚的蝴蝶结都是对称的。辛西娅则完全不同，她衬衣上有几个褶子，衣摆处还打了个结，露出短裤上骚气的皮带。一只脚的鞋带系得很紧，另一只的鞋带松了，垂在鞋边。辛西娅懒得系，下楼梯的时候微微抬起脚尖，使劲将鞋带甩在一旁，避免被另一只脚踩到。
千汐月站起来，辛西娅乖乖地进去，坐在她旁边。
“抱歉，冷星……”辛西娅冲她歉意地笑了笑，“我想你一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没有和冷星对视，避开了冷星探寻的目光。
——“你喜欢……蔷薇亲王，对么？”
——“对。我喜欢她，如你所想，带有情欲的喜欢。她是对我最重要也最亲密的存在，超过奥斯顿。”
“我了解。”冷星放缓语气，“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回答我那些问题，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那个原因。”
“你的司机呢？”千汐月没看辛西娅，只是注视着冷星，但两人都知道她在问谁。
冷星瞥了眼窗外，发现辛西娅的卡宴已经消失了。
“嗯……其实按理来说我不会热得要死，因为车里有空调么。很不幸，开到半路空调坏了，所以我刚刚在楼上让司机把那辆车开走了。一会儿另一个司机过来开车。”
“难怪啊……”冷星的指尖滴滴答答敲着被她喝干的柠檬茶，“我刚刚也在想你不是开车过来的么？”
“知道了。”千汐月面无表情地敷衍，然后冲着冷星道，“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冷星扬起眉毛，将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她以为这样挑衅千汐月一定会生气，就算面上看不出来，至少也会有难以克制的小动作表明对方的情绪出现波动，然而千汐月非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她这样回应。
“因为你有求于我。”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是么？”冷星咬紧了牙，“好，我回答你，问。”
“你怎样发现我不是辛西娅？”
“谁会莫名其妙地摸我的头发？”冷星冲她翻白眼，丝毫不掩饰刻薄的神情，“还有，辛西娅的领口有烟味，你的领口有香水味，我只在你身上闻见过。”
“你的嗅觉真的好灵敏！”辛西娅惊叹道，“我也只是能勉强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特别特别淡。”
“希望你言出必行。”冷星攥紧拳头，“蔷薇亲王殿下，我回答你了，那请你处理好我昨天所说的事情。”
千汐月仰着脸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她。
“辛西娅。”千汐月扫了一眼窗外，“你的司机来了。”
“走么？”
辛西娅站起身来，千汐月也离开座位，但辛西娅出去后，千汐月又坐了下来。
“你先走。”千汐月摘下左腕的表，“还给你，戴得难受死了。我从来不在左手戴任何东西。”
衣服可以穿一模一样的，可是辛西娅的表是定制款，全球只此一块，不到一天工夫，她上哪儿复制？具现化魔法阵太浪费灵力，她现在消耗巨大，不比以前，自然不会再任意挥霍灵力储备。
虚空中浮现出一块表，正是千汐月常戴的那款“日月星辰”。千汐月拿起它，迅速戴到右手，瞥了眼时间。
“五点半了。你只剩下不到两小时。”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啊！”辛西娅学着冷星白了她一眼，“想戴这块表的人有的是。”
说罢，她向门外走去，还冲冷星挥了挥手：“拜拜，冷星小猫咪，有空再见~你懂得我不是故意的就好啦~”
“拜拜！总之感谢你~”冷星说归说，其实并没有生辛西娅的气，也大力挥了挥手，直到辛西娅推开店门才收回目光。
千汐月没理会辛西娅的不满，敷衍地抬起手摆了两下。等辛西娅离开，她的神色恢复冷淡。
“终于，又是只剩我们俩了。”冷星眼神凌厉，“没了辛西娅在旁边缓解气氛，呵。”
千汐月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饼干。冷星注视着她修长的手指，骨节纤细，皮肤因为过于苍白甚至有些透明感。
她右手空在一旁，指尖时不时在桌面跳跃几下，仿佛弹奏钢琴，左手则不紧不慢地拈起饼干送到嘴里。
冷星忽然想到，千汐月惯用左手，包括做爱也是……
“你在想什么。”千汐月瞟了她一眼，“我只是吃饼干。”
“你能不能别用那个了，蔷薇亲王殿下！”冷星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她彻底摧毁，“窥探别人的心思很好玩吗？”
千汐月没有回答她，仿佛过来就是为了吃饼干。盘子里的饼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没过几分钟猫集体进了她的肚子。冷星见她又要招手，下意识地摁住她。
“吃吧吃吧。”冷星把自己那盘推到她面前，“感谢生病和那几条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千汐月对上她的目光，又看着冷星按住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冷星就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吃一只回答一个问题？”她轻声道。
冷星听到这话气得不行，自己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却被千汐月当做了挖坑给她跳，指尖都哆嗦起来。
“爱吃不吃……”
“谢谢。”千汐月却按住她的手，阻止她拿回盘子的动作。
千汐月的手极冷，比冷星和她日夜相伴时还冷了几分，就像刚刚从冰箱冷冻层拿出来一样。她的眼睛像幽深的海，冷星望了许久却还是参不透。
蔷薇亲王就是个谜，她现在也看不懂了。
“你……你是因为昨天的电话来见我的吗？”冷星试探着开口，“谢谢你愿意接，也……不管怎么样。你可以告诉我那些狗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吗？哪怕只是可能，哪怕只是……”
一点点的暗示都可以。
千汐月停下动作，双手重新交握，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她就像一尊精致的大理石雕像，美得惊人，却没什么生气。
“可以么……”冷星几乎有些绝望了。千汐月的目光在说她知道答案。她的眼神那么复杂，带了些许怜悯，和辛西娅一模一样的怜悯。
千汐月沉默不语，时间静止一般。
“拜托了，真的很要命。”冷星心神紊乱，小女孩布条褴褛的裙子和年轻雇工血肉模糊的胳膊在她面前一闪而过，还有那几条狗凶恶的神情，“你一定知道什么些吧？不然为什么呢？为什么？！”
为什么邀请我看你并不喜欢的电影？
她知道千汐月在用读心术，她的所思所想千汐月全部都能读到。毫无保留。
千汐月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时空。她依旧一语不发。
“告诉我！”冷星腾地站起来，用力箍紧她的肩，面容有些扭曲，“你明明知道的，对吧？如果不是如此，为什么会让辛西娅安排这些？！蔷薇亲王殿下，告诉我真相吧。”
“不。”她的声音轻得像尘埃，却如重锤砸在冷星心上。
“好……”冷星放开她，“好……你不告诉我也好，你这样回答，看来你确实知道真相对吧？我只求你尽量调查这些，别让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性发生，如果它存在。算我……求你。”
她跌回座位，垂下头，手指用力掰着桌沿。
在她垂着头没有看到的那刻，千汐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亲自来见你只有一件事。”等到冷星抬头时，千汐月眼中复杂的漩涡已经消失，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请你离开斯布林格后，不要再回来。”
冷星诧异地望着她，下一刻，愤怒的火焰燃烧起来。
她的千汐月并不会有这样傲慢又冷漠的神情，蔷薇亲王才有。
“这里是我的属地。”千汐月的语气毫无波动，“我可以拒绝我不希望见到的人。”
火焰消失了。雾气丝丝缕缕地聚起来，遮住了黑洞一样的眼睛，以至于显得有些距离感。千汐月注视着她的睫毛，蝶翼般扇动，幅度并不剧烈，却在她心上刮起一阵风暴。
“蔷薇亲王殿下。”冷星仿佛面对着陌生人，神情克制，语气疏远，“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见到我。”
“对。”千汐月忽然觉得，比起冷星的愤怒，她的冷漠更让人难熬，“我不希望见到你，出现在我的属地。”
她蓦地想起曾经问冷星为何不报复陷害自己的叔叔，冷星当时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什么人都无法靠近一般。她只说了一句话：“那个人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现在，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了她。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还要来见我？”
“只有那样，才能一劳永逸。”
雾气消散，食人花狰狞的影子在冷星瞳孔中一闪而过。
“请稍等一下。”冷星淡漠道，“我有事找老板一趟。”
冷星起身离去，千汐月坐在原地，不知道她意图为何。她试图用读心术，然而冷星的思绪就像一个漩涡，她刚进入其中便感到一阵窒息，不由得赶紧退了出来。
一分钟后，冷星拿着一个回形针一般的金属小玩意回来。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捏着取卡针捅了几下卡槽，取出SIM卡。
“这座城市在血族的版图上属于你，但这里是人类的区域。我当然会回去，但是我一样会回来，来去自由，你无权干涉。”
冷星没有看她，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动着。
千汐月唇角紧绷，面色不善。
“感谢你告诉我这一切，也表明你的态度。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手机是你买的，现在还给你，数据全部清空了。我已经说过，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包括戒指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还你。就此别过，蔷薇亲王殿下。”
她将手机推到千汐月面前，然后试图摘左手的戒指，不知道第几次又失败了。冷星不愠不怒，也没再说其他，拎起手包，将取卡器还给老板后就离开了，连目光都吝啬给予千汐月。
看来得提前买新手机了。
千汐月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唇角抬起，眼中却毫无笑意。她拈了一块饼干，端详了许久，最终又放了回去。
她也吃不下了。
“何必呢？”年轻男人踱步出来，正是冷星的老板，“恕我直言，本不必如此，亲王殿下。”
千汐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一只猫窜出来，敏捷地跃了几步，跳到了千汐月的桌上。
——“那股狡黠的性子很像你。”
她忽然想起她曾经抱着冷星，讲起面前这只会突然跳到桌上吃她甜品的猫。
猫伸出爪子，想去抓冷星吃过的那碟饼干。千汐月眼疾手快地捉住它，轻声道：“乖，我给你点一份新的，好吧？”
那只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收回爪子，优雅地走到桌沿，然后趴在她身边。千汐月望着它懒洋洋的神态像极了冷星，伸出手一下下抚摸着它的头顶，又轻轻划过它毛茸茸的脸和几根胡须。
猫伸出小舌舔了她的食指几下，然后又张口咬住，力道控制得很好，完全没有弄痛千汐月。
千汐月颓然地垂下头，挥手招来服务生，然后支着手肘，才继续保持了背脊笔直。
——“你很像猫，冷星，会伸出小爪子在不开心的时候挠我，但不会真的伤到我。”
“一份提拉米苏，刷卡。”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缓慢地吃着饼干，一块又一块，机械地咀嚼，味同嚼蜡一般。那只猫开心地舔着千汐月的“贡品”，吃完后又使劲蹭了蹭她的衣服，满意地跑走了。
她就像灵魂出窍一样看着猫的每一个动作，舔奶油的粉红小舌，沾到可可粉的胡须，还有那双黄澄澄的眼睛。那只猫在这家店待了很久，鲜少主动亲近客人。有很多学生试图讨好它，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有些时候它懒得动弹，也会任凭人们抚摸，但不一会就会用力舔被摸过的地方，消除人类留下的气息。
千汐月不喜欢带毛动物，也极少抚摸它，但千汐月一抬手它就奔过来，眯着眼，等待享受爱抚，也不会事后清洁。
可能它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千汐月拿起冷星的手机，输入密码解锁。冷星没有更换，密码依旧是自己的生日，只是手机里空荡荡的，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所有东西都清空了，仿佛冷星在时间的画卷上裁下了这一段，然后用力揉皱，扔进了垃圾桶。
银光闪动，钻戒出现在千汐月左手掌心。她将戒指套进右手中指后，捏着最后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对不起。”声音微不可闻。
千汐月攥着冷星的手机，走到摄像头死角区域，动用瞬间移动，倏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