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eiss不介意冰冷刺骨的镣铐将她的双手紧紧缚在背后。她不介意厚重的锁链缠绕在脖子上，将她牢牢绑在地上。她不介意当Yang出现在甲板下面并盯着她看时，眼神里所饱含的创伤。

事实上，Weiss也不介意不得不像狗一样吃饭。反正在阴暗的囚牢里什么都一样。自从外科手术以后，她不曾见过任何人，除了Yang。并且她从未开口。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相当生气时的Yang处理过了，而且由利维坦处理伤口的体验绝对无法和由Ruby处理伤口的体验相比拟。

锤子敲打和修补的声音恒常响起。

Weiss倾听着这些声音，将它们的韵律编织成音乐。有时候，她会对着自己轻声吟唱，直到胸中的峡谷掐断了她的声音。然后，她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膝盖流着血，凝视着牢房的甲板。

她嘴唇龟裂，肩膀火辣辣地痛。

Winter看起来遭受了深深的背叛。

Weiss将头贴在甲板上，她的背嘶声哀鸣。

你选择这个？她能听见Winter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你是不是彻底疯了？！

也许她是疯了。

倘若她还没疯，那她很可能也快要疯了。为了止住喉间逐渐涌起的啜泣，Weiss开始轻声哼唱，她的声音轻快美丽。一只歌鸟。

“我的天啊。”声音低若私语。

Weiss吃了一惊，伸长脖子看向牢笼栅栏的外面。在一片阴影中，Blake双臂交叉伫立在那里。

“Yang对你都做了些什么？”Blake打开未上锁的囚室门，跪坐在Weiss身旁。

“Blake。”Weiss平淡地说。一片冻原掠过Weiss的蓝眸。

Blake皱起眉，她抬起Weiss的头，检视她的脖子。沉重的锁链陷进她柔软的肌肤。磨破了皮肉。

Weiss泄气地低下头。“请不要。”

Blake目瞪口呆地看着她。“Weiss——”

“我是个外人，”Weiss厉声说。她的镣铐发出刺耳的当啷声，令Blake直犯恶心。“对我来说，相信其他任何事情都愚蠢至极。”

她的声音毫无生气。

Blake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Weiss皱紧眉头躲开了，那道轻微的压力使她的神经尖叫着发起了抗议。“走开，Blake。”Weiss的声音毫无波澜。

“不。”她坚决地说。

“我可是企图杀了你啊，记得么？”Weiss声音嘶哑。她握紧背后的双拳。

“但你没有，”Blake指出。“况且，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她耸耸肩说，“如果换做是Yang的话。”她抬起视线。

然后，Weiss垂下头去，开始啜泣。“我不能这样，Blake。拜托，叫Yang杀了我吧。”

“真遗憾，Schnee。”Blake边说边将她拥入怀抱。Weiss试图躲开，却避无可避。相反，她把脸埋进Blake柔软的发丝里，接受安慰。“你必须得这样。”

“我非常害怕。”她哽咽道。

“我知道。”Blake柔声说。

“我不能变成这样的人。”一片银色深渊逐渐开启，险要淹没她胸中那口偌大的空洞。“我不能！”

“但你是。”Blake轻声道。Weiss所指之物并不重要。Ruby。抑或支配过她的那种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拼杀本性。

“如果我继续伤害我爱的人怎么办？”Weiss不由得脱口而出。她猛地合上嘴巴，焦虑感紧攫她的喉咙。

Blake悲伤地微笑。“你所爱的人总会伤你最深——生活就是如此。将怪物与人区分开来的，是你在那之后的所作所为。”

Weiss紧紧依偎着Blake，秘密与心魔开始剜割她的心。“告诉我我不爱她。”

Blake发出一声叹息，她分开拥抱，直视Weiss的眼睛。“那就让她变成她本身并非如此的恶人吧。”Blake悲伤地笑了笑。“但这并不会让你的感觉好转起来。”

Weiss抽泣。

*

整整两个星期，Ruby寸步不离她的舱室。

她谁也不见，除了Yang。

她也不说话，就算Yang在。

Ruby只是坐在窗前，按压正在愈合的匕首伤口，一遍又一遍地引出疼痛。如果Yang不给她送饭过来，她压根儿就不会吃饭。

看着我。

Weiss那时的眼神如此幽暗——如此强烈。Ruby无法停止搜寻。她希望这一切永无终结。Weiss的双腿缠绕在她的肩膀上，埋头凝视着她。发号施令。

Ruby用力按进伤口。

她尖叫一声，鲜血从白色的绷带里渗出。

“好极了。”她怒道，低头看向这副狼狈景象。

Ruby叹了口气，往后倒进椅子里，阖上双眼。和Penny在一起的那段时日自是愉快，但Ruby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她用手指抚摸着肋部，唇角牵起一丝阴暗的微笑，随后她又抹除笑容。

可是Weiss想杀了她。

Ruby甩了甩头。当她跨坐在Ruby身上时，她眼底的神情却又并非如此。Ruby沮丧地搔了搔头发，把两只脚搁到书桌上。

感谢神明，他们找到了Neptune。

“切菜就像替人包扎一样。”当Ruby第一次问起他奇怪的技能组合时，他如此解释道。

她对着自己静静地笑了出来。Ruby皱着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顿下来，然后眺望水面。

今天，那道在海平线上闪烁的漩涡状光芒变成了浅浅的蓝色。Ruby牵动唇角，好奇它是不是也对Blake改变了。

门被悄无声息地闩上了。Ruby吓了一跳，看向门口，Blake正安静地站在书桌旁。她看起来很不安。

“Blake，我刚刚正好在想你呢。”Ruby轻声说。

Blake双眉一扬，满脸好奇之色。Ruby朝面向窗户的第二张椅子示意，大多数晚上Yang都会来陪伴她，不过在过去的几周里，Ruby已经开始对Blake产生了好感。

Yang总是不停地提起她。有人开心起码也是一件好事。

Blake默不做声地坐进椅子里，舒服地安顿下来。Ruby喜欢她的另一点——她从不刻意推进又或逼问什么。她只是等待着。

“海平线上的光也对你产生了变化吗？”Ruby问，她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显得刺耳粗哑。她皱了皱鼻子。

Blake眉毛一抖，然后仔细地盯着海平线看。“没有。”她平静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Ruby的心登时激烈地突突搏动起来。“它、它就是……不一样了。”她拨乱自己的头发。

“也许不是，只是你现在对它的看法不一样了。”Blake暗示道。Ruby耸了耸肩，复又望向那道漩涡状的光芒。它微弱地颤抖闪动着，如同闪电一般。

“你觉得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吗？”Ruby悄声询问。

“或许吧。”Blake答道。“我还听过更离谱的事成为事实呢。”她轻声笑了出来。Blake忍不住回想起最后一次与Weiss的谈话。

“我想，我还是想要找出答案来。”Ruby牵着嘴唇说。

Blake再次沉默下来。Ruby陷入沉思，倒也并不介意。有一股思绪不断在她心里往复循环——Weiss，膝盖深深压进她的双肩里。Ruby揉了揉喉咙，嘴唇尖端一阵刺痒。

“你知道她现在所遭受的状况吗？”Blake终于开口，声音坚定如钢。

Ruby身子一僵，目光凌厉。“我相信Yang。”

“这一次，也许你不该这样。”海平线折射在Blake的眼睛里。

海浪翻腾的声音在她们之间回荡。Ruby的舱室依然充斥着血的气味。“她差点杀了我。”Ruby又一次慢慢按压肋部的伤口。

“对，还有我。”Blake轻声说。“但她当时只是害怕而已。”她用眼角余光瞄着Ruby。

“她捅了我一刀！”Ruby大声说。她将拇指戳进肋间。

“如果换成是Yang，你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好好想想吧，袭掠者。”Blake斥责道。

Ruby一下子闭上了嘴巴，Blake的观点在她的脑子里回旋。想去牢房的冲动几乎让Ruby站了起来。但她的自尊压制了她的冲动。“那么，Yang做了什么？”她最终问道，有点害怕答案。

“她被铐在地板上——像狗一样吃饭。”Blake漠然地注视着她。

Ruby撇起嘴唇。“有多久了？”

“你上一次离开这间舱室是什么时候了？”Blake问。

“两个星期前——至少。”Ruby承认。Blake的暗示不安地落在她的心头。

“如果你不去劝一劝Yang，我会去。”Blake悄声警告。

Ruby盯着她看了片刻，仔细权衡各种选择，然后叹了口气。她苦涩地笑了笑，往后靠进椅子里。“Blake?”

“嗯？”

“你愿不愿做我的舵手？”Ruby对这种荒唐的境况摇了摇头。

Blake脸色微微一红，接着轻声笑了出来。“你想那样吗，袭掠者？一个白牙的叛徒对你的船员发号施令？”

“你会回到他身边去吗？”Ruby平静地问。

Blake在大腿上握紧了双手。“不会。”

“那么，请去打劫Nora的储备库吧。想拿什么便拿什么——你回应于我，并且只有我。Yang是我的右手，如今你便是我的左手了。”Ruby傻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Blake在椅子里挺直身子，脸上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容。“Yang可不会感激你那么做哦。”

“不是你就是Schnee——你觉得哪一个她更能接受一些？”对Weiss的关心一下子从Ruby嘴里冒了出来。她的鼻梁上泛起一抹深深的红潮。

Blake震惊地扬起双眉。“Schnee？当真？”她不禁松了口气。

“别告诉Yang。”Ruby警告。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揣着秘密的小孩子一样。Blake耸耸肩。

“好吧，袭掠者。”

“做你认为合适的事。”Ruby挥挥手说。

Blake站起来，抚平搭在肩上的Yang的夹克。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转向Ruby。“别让她等太久，船长。”

Ruby继续在心中回想着Weiss。

*

“她干了什么来着？”Yang尖叫。

她和Nora及Ren一起坐在厨房里，桌子上散布着纸牌。他们中间摆着一个小小的赌博池。

“拜托，Yang——钥匙。”Blake伸出手，凌厉地盯着Yang。

“Ruby让你做什么来着？”Yang继续瞪着眼睛。

“噢噢噢，那是不是说我不用再继续数库存的武器了？”Nora精神大振。Blake面带意味深长的不悦神色，直盯着她看。“我、我是说，我很乐意做那件事。”Nora举起双手。“主人，长官。”

“Yang，拜托，把钥匙给我。”Blake轻巧地晃了晃手。

“你用钥匙是要准备干嘛？”Yang警觉地站起，把纸牌扔到桌子上。

Nora一边看着她们一边唧唧歪歪地发起了牢骚，随后她精神一振，把所有押注都揽到自己那边去。

Blake抓住Yang的衣衫前襟，径直把她拖到她们开始同住的处所里。等门一关上，Blake轻轻让Yang坐在床边。

Blake叹了口气，取下Yang的领巾抖开长发。自然卷发丝垂在她的脸上。Yang无言地盯着她。

“你当真觉得她会对她的宠物的待遇满意吗？”Blake以理相劝。

Yang双目精光一闪。“我才不在乎她想要什么，”她咆哮着。“Weiss企图杀了你们两个。”Yang轻轻将手放在Blake的腰间，把她拉近。将头贴在Blake的腹部上，Yang叹了口气。

Blake将手指探进Yang的发丝，轻轻按摩她的头皮。她得重新把她的头发辫起来，不过Blake并不介意那么做。“而她比你更加擅长折磨自己，Yang。”

“所以，这么说你已经去见过她了。”Yang的肌肉僵住了，但她没有退开。

“不久之前。”Blake承认道。

“Blake，我们还有一周就要抵达海湾了。就让她继续闷在牢里，直到Raven决定拿她怎么办吧。”Yang苦涩地说。

“我不会那么做的。”Blake静静地说。“请把你的钥匙给我。”Yang抬头盯着Blake。她面色阴沉，但还是叹了口气，把手伸向皮带，将一串钥匙扔在床上。

“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如此宽容的行为而得到一些嘉奖，Belladonna。”Yang一边说，一边把Blake拉到自己身上。

Blake轻咬Yang的嘴唇，然后得意地微微一笑。“我完全同意，代理船长。”

Yang早已把Blake的衬衣从头上脱了下来。

*

她觉得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锤子敲打修补的声音是Weiss唯一的时钟。她被钢铁的重量压弯了身子，前额紧紧贴在地板上。

Weiss阖上眼睛，想让自己弓着身子睡过去。她动了动，膝盖被地板严重磨破了皮。新鲜的血液从肌肤上渗出。

她想念Jaune以及他那和善的笑容。

又一波伤痛攫紧了她的喉咙，化作心碎的抽噎涌出。

她甚至都不在乎，而你却选择她？！Winter在她的脑海中嘶吼。

“对不起！”Weiss哭喊。“请不要离开我。”当脑海中的声音平息下来时，她呜咽起来。

“Weiss？”Ruby的声音很轻柔。

Weiss闭紧双眼，将头狠狠砸到地板上。“滚出我的脑海！”泪水沾湿了她的脸。

她依然能感觉到刀刃轻易就滑进了Ruby的肋部。并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样需要很多力气。也不需要多少勇气。

“Weiss……”Ruby的声音很悲伤。

她再次将头狠狠撞在地板上。“我不能变成这样！”

“Weiss，快停下！”

囚室门吱呀一声开启，突然间，她闻到了浓厚的、带着血腥味的桂皮气息。她猝然抬头，双眼大睁，发现Ruby正俯身蹲伏在她身旁。她吃力地拼命爬开，激烈地扭动肩膀，试图挡住自己的脸。

Ruby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银瞳中满是震惊。“Weiss。”Ruby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Weiss惊恐爬开的样子令Ruby的心仿佛被自己的船首撞得支离破碎。Ruby窒息地凝视着她。她的眼睛瞄向她血肉模糊的膝盖，回想起它们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觉。

“看着我。”Ruby严厉地说。

星光般的眸子震惊不已，终于开始跃入深渊。Weiss摇了摇头，还是爬开了。她那破碎的眼神垂落到甲板上。

“看着我。”Ruby命令。她粗暴地捏住Weiss的下巴，与她锁住视线。

“杀了我吧。”然后，Weiss哀求道。她的双唇颤抖着。Ruby用拇指指肚轻轻抚摸着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唇上的那道裂口所在的位置。“请杀了我吧。什么都比看见你要好。”Weiss哀求。

Ruby紧紧地盯着她。

泪水无可控制地涌入Weiss的眼睛。

Ruby无法呼吸，不能自已。慢慢地，她将自己的嘴唇贴到Weiss的唇上。谨慎而又缓慢。

一股正确感袭上Ruby心头，催促着她继续吻下去。可Weiss在她的掌心下那副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副眼泪掺进Ruby的嘴里的破碎模样，令她抽离开来，她细细地审视着Weiss的脸。

Ruby按揉自己的肋部，将拇指狠狠戳进伤口里。她痛得龇牙咧嘴。Weiss震惊地注视着她，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Weiss摇了摇头，然后再次将额头贴在地板上。

她那破碎的抽泣比任何匕首都还要伤Ruby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