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碎裂的声音这才传到灰原耳边。
在这个危急时刻,灰原哀前所未有地冷静。
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踩着碎玻璃冲到窗边,将遮光窗帘拉上。确认室内再度变得一片漆黑后,她闭着眼折返回客厅,低声喊着秋山的名字,却收不到任何答话。
睁眼时已经适应黑暗。
秋山已经瘫倒在地,眼睛还竭力睁着,但目光已经涣散起来。
血不断地从她的胸腔涌出,已经洇湿了一大片地板。
“秋山,别睡,和我说话。还记得我们去看的那场足球赛吗,当时你拿望远镜看过那个扛着13号摄像机的家伙,是怎么看出他是凶手的?”
像是在咖啡店聊天一样的内容,声音里的颤抖却掩饰不住。
秋山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灰原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便不停地没话找话,同时从药箱中拽出纱布,竭力抑制手臂的颤抖,准确地地为秋山的伤口做了敷盖并包扎固定。
秋山对她话语的反应已经越来越微弱。
粗略的包扎后,灰原立刻从秋山的口袋中翻找出她的手机,开屏后却提示需要密码。
她此前并没有打开过秋山的手机,但已经来不及犹豫,撞运气般输入了秋山银行卡的密码。
开了。
一只手进行压迫止血,一只手翻找到手机的通讯录,找到‘阿锦’的通话记录,按下拨打。
刚一接通,灰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立刻道:“秋山风止在家中遭到枪击,已经失血至少一千毫升,接近休克。我是灰原哀,你的人多久可以到达现场?”
“最多五分钟!不要挂断电话,我这边会有专业的医生指导你进行急救!”对面的人明显急了,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一阵兵荒马乱。
“等等。从枪声与中弹时间判断,狙击手应该在离我们一公里以内,距离上次开枪时间大约两分钟。现在你可以把电话给医生,我需要他告诉我压迫止血的具体部位。”
春日列锦听到电话那个陌生的声音时,就知道出事了。
但她没想到,灰原哀表现得几乎完美。
没有犹豫,没有失误,以超出七岁孩子的冷静,在医生赶到之前独立完成了最大程度的抢救。
药箱里的绷带已经用尽了,她直接脱了外衣帮助止血,米白色的衬裙染上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她却坐在那朵血之花里,将一切都稳稳地做到了最好。
把秋山抬上急救车时,她还在冷静地报出秋山的生命体征参数,全程陪护到把秋山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
把秋山送入抢救室之后,灰原就转头对身边的春日说:“我要在警察赶到之前勘探案发现场。她的手机我先带走,如果秋山醒了,麻烦打电话通知我。”
冷静得近乎残酷。
春日无言地点点头。“我的人已经搜到狙击手曾经戴过的地点了,就在4丁目16番地的四楼阳台,但狙击手已经逃脱。那个现场,我也叫人封锁了,你如果想看,可以去看看。”
“谢谢。”灰原起身,鞠躬,礼貌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从事发到现在,灰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却让春日有莫名的心悸,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没事的,她的命很大……我五年前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插了三根钢筋,身后还追着五个尾巴,就这样,还是领着我从五楼翻下来,硬是逃到五公里之外才昏迷……那时她都没死,现在也不会死的。”
灰原豁然站起来,突兀地打断道:“我现在就回现场看,如果有秋山的进一步消息,还要麻烦您通知一下我。”
“……好。”春日示意几个保镖跟上去,灰原却已经把侦探徽章捏在手上,遥遥冲她鞠躬。
“有保镖目标太大,我一个人去就好。”
“……好。”
看着灰原的背影,春日又看了看手术中的讯号,也摸了把脸,拿出电话,继续调动一切可能利用的力量。
一个小时后,秋山的急救手术结束。
收到消息的灰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直奔病房。
看到重症监护室里的秋山胸口还在起伏,她才脱力般坐在病房外。
春日的眼红红的,道:“医生说她运气很好。风止有略微的心脏异位,所以本该置她于死地的子弹正好避过她的心脏,只穿透了左肺叶。医生已经做了肺段切除,应该没事了。”
灰原一言不发,大脑却在飞速转动着。
这样,就排除了清叶离和她的亲信作案的可能性。
因为清叶离曾经失手过一次。
除了柯南,这件事灰原没有通知侦探团的任何人,她离开的时候明美已经睡下,也没有通知姐姐过来。
灰原便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一夜。
一夜未眠。
六点多的时候,天亮了。
阳光渐渐增强,外面的世界由暗转亮,明明应当是令人快适的,却给人无端罩上某种灰蒙蒙雾沉沉的阴影。
灰原背对着日出的方向,没有回头的心情。
心底突兀地冒上一句话。
我看黎明,都像黄昏。
她赶回来的时候秋山刚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但没过多久秋山的呼吸心跳突然急剧降低,还伴随着内出血症状。屋内的医护人员立刻忙乱起来,简短的视诊之后,立刻又将秋山推入了手术室。
连续五小时,病危通知书一单接一单的下。
春日看到第二封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出去了,在冷风中干呕了一通,才像踩着棉花一般又回到手术室外守候,结果看到灰原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端坐在座位上,连眼神都一动不动。
“灰原桑,你还好吗?”春日自诩自己也是个狠人,但看到灰原能冷静到这种地步,她已经自愧不如。
她和秋山相识了五年,而灰原哀……往多了算也就是半年的同居时光,但春日隐隐有种感觉,灰原对秋山的了解不比自己少。
灰原死死看着手术室的方向,一言不发。
春日低低一叹,又拐了出去,给宫野明美挂了个电话。
明美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赶到医院,见了春日,她没有责备,没有询问,鞠了个躬之后就坐到灰原身边,默默握住自己妹妹的手。
春日本以为明美是个好欺负的性子,今天才知道原来宫野家的人都一样,骨子里就流淌着科学家的冷静,理智到疯狂的地步——也对,不然明美也不会在失忆后那么拼命地回想了。
灰原已经一天没有合眼了,春日劝完这个劝那个,中间还偷偷找间隙哭了几场,结果灰原只回答“我不困”,明美也只是微笑着拒绝,两人大有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秋山守灵。
春日心头冒出这个荒谬的想法,先是扯着嘴角笑,然后是止不住的流泪。
第二次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才打开。
有医生走出来,春日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怕自己一问,只会听到那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最后决断。
“医生,请问病人情况怎么样?”灰原扶着墙站起来,迎上去。
医生对这个独立完成急救并给了不少后续治疗建议的小姑娘很有印象。她干脆摘了口罩,暴露出自己的疲惫。
“病人生命体征有所好转……还没有脱离危险……”
春日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医生的术语,只紧紧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意思。
抢救结束,移入重症监护室观察,但24小时之内如果秋山不醒的话,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灰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掷地有声的坚定。
春日直接叫人把饭送到医院,灰原倒是吃了,但劝她睡觉却充耳不闻,给出的回答还是那一句:我不困。
机械地把饭送入口中,灰原突然道:“我想进入重症监护室。”
春日惊讶一瞬,看着门上大大的禁止标志,张张口,见到灰原的眼神之后却忘记了改怎么劝。
“好,我来安排。”
春日的能量还是不小的,在签署了几份协议之后,居然真的让灰原进入重症监护室,而且还清空了医护人员。
“灰原桑,你的陪护时间是现在到明天凌晨6点。如果出现意外状况,立刻按铃通知医生,好吗?”
灰原点头。
“我明白了。”
秋山走在无波无澜的死水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她一个。
铺天盖地,都是血色的樱花。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是意识到现状的时候就已经在向前走了,便也就顺其自然继,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目所能及之处,点亮了一点微光。
是了,自己应当是往那个方向去。
那里是所有生命的归宿。
灰原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说话,从天光大亮说到夜幕低垂,那个人也没有醒。
夜色愈深,她神志似乎都恍惚起来,像是在做梦,却又无比清醒。
朦朦胧胧间,她看到前方有一个人的背影。她拼命地跑,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袖,却怎么也抓不到。
别走。
眉间像是有羽毛拂过,轻轻柔柔的,不带一点力度。
灰原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睡过去了,心底一紧,猛然抬头向病床的方向看去,蓦地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秋山脸色苍白,却睁开了眼,正看着她,浅浅地笑。
“小哀,别皱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