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天真
清明，温念兮烧完纸钱，向着坟头作了个揖。
“念柒，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现在我也只能给你多烧点纸钱了。愿你在下面平安常乐，不要缺了吃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托梦与我，我尽量满足。姐姐，我不敢奢求什么。你能在下面过得好些，念兮就满足了。”
念兮又拜了拜，潸然泪下。直看着火光一点点散去，终于准备离开。
“念柒，我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念兮用袖子擦干眼泪，转过身去。忽然，坟前的香烛冒出一缕青烟，转瞬间化成人的形状，径直朝念兮扑了过去。顿时念兮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心里更是慌乱无比：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动不了了？念柒、姐姐保佑……”
“不用胡思乱想了，是我。”
“念柒？”
温念兮听出来了，那是姐姐的声音，当即心下稍安，随后则是沉重的内疚，“姐姐，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逃命的……”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要地狱来做什么？”温念柒占着念兮的身体，露出愤怒的神色：“念兮，母亲早逝，我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结果你就这么对我！不过，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姐姐愿意原谅我吗？”
“你知道被生吞的痛苦是怎样的吗？还乞求我的原谅！我必须得罚你。”温念柒伸手揉了揉脸，又周身上下游走，过了一会儿道：“还好，我不在的这俩月，你没有自暴自弃。那我的死还算是有点用处。”
“念柒姐姐不在，我总该坚强的。”
“你若是早些长大，就没有今天的事了。”温念柒环顾四周，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地界，不见人烟，正好便宜行事。便说，“念兮，我养你怎么久，不想却一次也没享受过，如今我便收些利息。”
“利息？”温念兮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温念柒也不作答，径直奔向湖畔。凝视水面，便见着一张秀美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吁吁喘气。
“念兮，你还挺好看的，没白疼你。”
“念柒……”
“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温念兮顿时懵了，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劝道：“姐姐，这水很凉的，当心患了伤寒。”
“生病也是你的事，于我又有什么干系？”温念柒满不在乎，将衣物俱都甩在岸边，便趟下水去。不想这湖水委实清凉，温念柒虽然做了准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念兮不知道姐姐想做什么。她虽有些不太好的猜测，但抱着赎罪的心思，也不再反抗了。
“如果念柒想要我的身体，便与她好了。归根结底，是我欠下的。”只有在失去后，念兮才明白她的重要。如果牺牲自己能让她活过来，是再好不过了。
温念柒凝视水面。不知为什么，略带一丝稚气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绯红。
她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念兮的容颜。却仿佛又差了什么，将手指贴近嘴唇，钻探进去，舌头配合着搅动——还是差了点什么的样子。
温念柒心里有火，却发泄不出来。愤恨的说：“要是我肉身在这，非把你玩坏不可！可恶，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温念兮有点懵，她更不明白念柒想要做什么了。总不可能……
不出所料，温念柒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她洗完澡就上岸穿衣服了。念兮也稍微松了口气。她还是了解自己的姐姐的，念柒在下面也没有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家在哪？我要回去看看。你没搬家吧？”
温念兮当即陷入了沉默。
“真的搬了？麻烦。家里还有好多东西……”
“姐姐，屋子还没卖出去，我们还可以回去的。大概，就在左手边的方向。”
“你——算了。”温念柒看向左手边的小道，“就沿着这里走吗？多远？”
“两、三个时辰。”温念兮带着瑟瑟缩缩的语气，越说越小声，“姐姐，抱歉，我，我怕见邻居。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抛下你自己跑了。”
温念柒算是明白念兮为什么搬家了。她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现在倒是怕起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便沿着道路小跑回去。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温念兮累的气喘吁吁，不过上她身子的念柒却没什么感觉。
“她不是搬出去了？怎么回来了？”
“估计是有东西忘了拿吧。”
温念柒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惊讶的发现，屋子里的摆设跟之前没有什么变化，除开几张蛛网，就仿佛人刚出门赶场似的。
温念兮发现念柒懵了，也明白她的惊讶，就解释说：“念柒，我想如果你成了土地婆的话，家里的东西都在，或许你会原谅我……”
“哼，想得美。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温念柒说完就向着厨房走去。
家里自然不可能剩什么食材，好在她已经在镇子上买了点菜。没米，但柴火还在，凑合着吃一顿是没问题的。另外，她还买了点必要的草药。
她便去井边打了桶水回来，把买回来的草药全丢进去，晃了晃，舀出一部分来倒锅里，就开始煮了。
“念柒，这是干什么？我记得做菜不是这样的啊？”
“我们家的祖传秘方，抗寒的。”
“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必要学这个。”
念柒回答得很冷漠，不过温念兮还是从中听出来几分关心的意味，便说：
“……你还是在乎我的嘛，念柒！”
“嗯？”
看念柒愣了，她又补充：“之前还说什么‘生病是你的事’。我还以为姐姐不在乎我了，好伤心的。”
“……”温念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不作回应，又出门打了桶水来，就开始洗菜。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温念柒还是做好了晚餐。即使换了个身体，她的手艺也没有生疏。温念兮还在讨好她，祈求她的原谅。
温念兮一定以为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姐姐，而非籍由怨念唤起的阴鬼。
“我才不想当好女孩呢！”
“念柒，你在说什么？”温念兮没听清念柒的呢喃，她也没在意。刚吃完饭，她感觉有些热了，就跟念柒说，
“姐姐，天有些热了，脱件衣服吧。”
“这天都黑了，哪里会热？我看你是发病了，这药没白吃。睡一晚上就好了。”
“但是真的感觉好热，念柒。你没有感觉吗？”
“我是阴鬼，没你们活人那么多矫情。”
温念柒确实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热，但也就是一点。作为阴鬼的她，所有感官都比念兮弱了许多。这里却是大有好处。
“是这样吗？”
温念兮有些疑惑——但她可不是傻子，她有自己的思考。不过……放弃思考比较好吧？温念兮很累了，她猜到姐姐的心思，无所谓啦。想讨好的话最好配合一下。
“当然。如果你真觉得很热的话，我就脱一件吧，反正我是没感觉。”
“快脱，热死了。”
“现在呢？”
“不行，还是好热……真是生病了吗？我有点奇怪的感觉。”
“你一定是病得不轻。”温念柒随口答到。
“那我一定是患的相思病，姐姐……”温念兮含蓄的表态——是时候露出自己的獠牙了吧？温念柒！
“念柒，相思病要怎么治呀？”
温念柒也不正面回应：“兴致来了？妮子？”
“好姐姐，你可别欺负我了。我们家的秘方，就是那种东西吧！快帮我解毒，求您了……”
“是你自己想要了，稀释过的秘药，哪有这么好的效果。”
“对，好姐姐，好念柒，快帮帮我。”
“我才没有你这么好色的妹妹。”
“但我有个体谅妹妹的好姐姐，对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温念柒很意外，秘药的效果出奇的好。的确是时候下手了，该怎么做呢？
温念柒努力回忆一些奇怪的知识，她来到桌边，轻轻蹭了蹭。跟记忆里不一样，没有感觉，她似乎需要更加激烈的方法。
在下完药后，温念柒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小白。糟糕了，念兮不会被烧坏脑子吧？
“念柒……”
温念兮的声音酥酥麻麻。
温念柒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她还有身体，脱光了抱一抱就好了。但现在只有一个人，她必须自己解决。
“念兮，你知道怎么做吗？”
“怎么做？我怎么知道？”温念兮是被念柒养大的，也没见过世面，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好一股尴尬的气氛。
“泡泡凉水试试？”温念柒想了想，也不管念兮的反应，出门打了几桶水，倒进浴桶，然后就脱了衣服泡进去。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念柒，别再欺负我了。好热，好热，而且……”
“泡凉水也没用吗？”
“怎么会有用啊！”温念兮好气，“坏蛋念柒，什么都不会就想要我，还欺负我。坏姐姐……”
“我以为我知道的……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吗？念兮。”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温念兮又重复了一遍。
温念柒把头埋进桶里，冷静一下。虽然很微弱，但作为阴鬼的她也不是全无感觉。她能感受到热感，但微乎其微，很难想象这会把念兮祸害成这副模样。她还能感觉到在下面有奇怪的瘙痒，这很反常，却被她不知怎么的忽略了。
也许她应该绕痒痒？温念柒不确定，姑且试试！
“念柒，你在做什么？好奇怪……对了、对了！念柒，再上面一点，快一点，使劲——你把手伸进去！”
“那可是……”
“把手伸进去！算我求你了。”
温念柒好像蒙对了，真让人意外。不过反正在洗澡，也不怕脏。
“嗯哼——念、念柒，要、要、要……”
“你在说什么？”
“念、念柒、别停，求求你别停下，再快一点！”
温念兮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念柒又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找对了法子。她不能轻举妄动，松开手细细体会自己的感觉。
“你是个妖怪吗！念柒，我叫你别停下！”
“不行，你疯了。我得想想该怎么治。”
“唔……混蛋念柒……不上不下的。”
温念柒又伸手绕了绕，很认真的体会了一下这种感觉。
“好姐姐，拜托你……”
“奇怪，应该没问题的——不就是绕痒痒吗？”
“姐姐，别管那些了。我都快痒死了！求求你，帮帮我！嗯哼……”
温念柒不知道这种行为有怎样的妖邪。或许是种巫蛊仪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尽快结束吧！
“呼——呼，舒服多了。”
“念兮，没问题吧？”
“……温念柒，我！我我……”温念兮似乎很羞恼，却提不起劲的样子。
温念柒松了口气，离开浴桶：“这就好，你本来就提不起劲。”
“坏蛋……”
温念柒在房间里找到一个小箱子，找了块石头把它砸开，便取出一件通红的衣裳。
“嫁衣？”
“嗯，我以前给你做的。”
“……我没有资格穿这个。”
“是呀，没人会要你。”温念柒透过桌面上的烛光看着铜镜，模模糊糊映出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子。
“念柒？”
“温念兮，嫁给我好吗？”
“唉？刚欺负了我就问这种问题？”
“我认真的。”
“……冥婚吗？”
温念兮是知道的，有钱人家的长辈会给早夭的孩子主持冥婚，有时还会要求殉葬——但即使不要求殉葬，留在人世间的那一半也算是毁了。不能人事，不能生养，不能再娶再嫁……终身与阴气做伴，不得温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消去死人的怨气，防止作祟吧。
这件事，还是念柒以前告诉她的。
“可以哦。别人不行，但温念柒的话，可以哦。”
温念兮不知道自己对姐姐的感情是否是婚姻的那种恋爱，但她希望能和温念柒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就算一直被欺负也甘愿。
“真的？你知道冥婚是什么吧？”
“嗯。我确定。”
“那好，一拜天地……”
温念兮突然感觉好冷。漆黑夤夜的阴冷忽然变得清晰可见。
“二拜高堂……”
阴气四面缭绕，猎猎作响。仿佛在呼号，又仿佛在悲泣。
“妇妻对拜……”
温念兮愈发的冷了，四肢僵硬，无限的阴寒包裹着她，像裹着死人的茧。透过莹莹烛光，温念兮恍惚间看见了黄泉的影子。要跟念柒一起，去到那里吗？
“好了，就这样吧。我把你休了。”
温念柒念完祷词，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与此同时温念兮又感觉到了温度，她竟然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温念柒？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念兮，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温念柒！”
“念兮，我原谅你了。我真不想原谅你的，你个王八蛋……但我骗不了自己。念兮，我要走了。你能在最后满足我的愿望，我真的好开心，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念兮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办法忘记我这个坏姐姐吧。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你是我捡来的，哈哈！”
“念兮，我要走了。找个好人嫁了吧。好可惜，我没办法再占着你了……”
温念柒拼命想要聚起自己的身体，却只是徒劳。
“念兮，你也说点什么啊，真是……”
“可我不知道要说讨厌还是喜欢，才能留下你啊！”
温念兮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莹莹的泪珠洒在地上，却不知为何没有化去，反而散着微光排列出奇异的文字，一看就能领会精义：
《上清纯阴鬼仙蕴灵真法》。
“……看来上天不想让我们分开呢。算了 我姑且把休书撤回吧！”
“哼！以后不许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