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念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月白虽然累得恨不得昏死过去,但身边人的紧绷她还是感受得到的。月白起身都不能惊动她的“沉迷”。这是已经过于明显的不安稳。月白尝试过轻轻得唤醒,可她不为所动。大人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默默守在一旁。
自己醒过来的季无念先是被阳光刺了眼,想去揉才意识到手上有什么禁锢。大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又有个阴影挡去了令她不适的光芒。季无念本有些发愣,抬头看见月白才稍稍清醒,先笑、还有些迷糊,“大人……”
月白“嗯”了一声,扶着她起来、还看她伸了个懒腰。
“……啊……”身体延展得舒服,季无念还吐了一口气。她看着像是回了精神,看着月白反倒想起了什么,“月白、你还好么?”
“还好。”睡眠并不是必要的,月白坐在一旁调息也算休息。反倒是季小狐狸,一晚上的不安稳、此时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月白回问一句“你呢”,多的不问。
“……嗯……我也没事。”季无念向她笑,迷了眯眼又看向窗外。
竹子的青绿在灿烂的阳光里似是成色上好的玉石,有几分令人心旷神怡的通透。
起身的季无念披上外衫,走到外面的露台。这里的荷莲铺满一片,红尖粉底瓣婀娜,绿波翠盘叶圆满。有张有弛,有开有合,此处的风景设计精妙、风采万千,更永不凋谢、灿烂长存。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心情特别好,这让守了她一晚上的月白有些疑惑和忧虑。可“你为什么不哭”这种话也不太好问出口,月白递了杯茶,还是先跟她一起、靠在栏边。
“……昨日、我遇见魔尊了。”
月白托杯的手顿了顿,九一直接“哈”了一声。
“他夺了谢行身躯与我说话,应该是想要拉拢我……”季无念还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停顿的时候又转过来面对月白的目光。季小狐狸的脸上没有恐惧,反倒是一些认命般的无奈,“我想……他知道要找的是我了。”
月白昨日昏迷半日,真的不知道季无念身边发生了什么。此时心中隐动,让她咬了咬牙,得用喝茶掩饰,“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季无念摇了摇头,“昨日应该只是偶然遇见,他并不是提前知道我会在那儿出现……”不然就不会找得谢行那副残破身躯,应该直接叫漆墨前来抓她。
月白算是松了口气,语气倒还凉,“然后呢……?”
大人的反应冷淡,季无念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反而笑起,“然后……可能会要追捕我吧?”
“……”这个问句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是早就在被“追捕”了么?
月白也是真的认命,喝口茶,“哦”了一声。
“……”季无念往月白身边靠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袖,很真诚得看着她。
这种时候装无辜也影响不了月白无语的心情。大人收回袖子,表情冷淡,“没了?”
“……他大概也知道了我是凌洲,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泄露出去……”季无念想了想,“不过在那秘境现世之前,他应该也不会想要杀我……”
……所以被扒的是“季无念”这层马甲,而不杀她是要指着她打开封印……
月白“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季无念关注着月白的表情,一直看着她,“他好像也认识你。”
“认识我?”月白抬了下眼,但后面一想,“如果他与柬衣有关,认识我倒也正常……”
没记错的话,那日元酒还叫了她一句“神上”……不过这有些奇怪,月白还有些没有想通。
“这有什么奇怪的?”九一不明白,“那个柬衣不也是叫‘神上’么?”
“……”月白早就说过她并不自诩为神。“神上”这种称呼,她是不怎么用的。柬衣身边熟悉她的人,一般都唤她“二小姐”,叫“神上”的……她好像真的不记得。
“那他是谁?”九一问。
月白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说真的也没那么在乎他是谁。她还是比较在意季小狐狸的态度,可对方一张笑脸又让她无从下手。此时询问季无念的心情对月白有些困难,她便换个问题,“他如何得知……是你?”
“……”季无念沉默片刻,低着头笑,“大概……是因为以前的一个骗局吧。”
“骗局?”这两个字蕴含很多,既隐约包括了季无念与魔尊的相识,也点明了季小狐狸更远的深思。月白看她这态度就知道她不会说,然而大人这次想要碰碰运气,还是问了一句,“什么‘骗局’?”
“我赢了的骗局。”季无念一挑下巴,眼睛亮亮,“很厉害吧?”
不出所料。
月白心里有些干,敷衍得给她拍了拍手。
这完全就是与她对等的态度,季无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转了个身,从搭着变为靠着,与月白一样面向露台内侧,“这就难怪他找那些阵会找得这么快……”季无念往侧边一笑,“不过我觉得他知道的还是没有我多……我们还是很有优势的。”
“……”月白瞥她一眼,“他知道或者不知道、会有很大差别么?”
季无念低头想了想,“就现在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吧。”
月白的出现早就将一切打乱,季无念并不觉得魔尊知道的就比自己更多。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魔尊对她还是偏向于拉拢和观望,又隐隐有一些试探的成分。这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至少在信息上,季无念还是胜他一筹。而且就像月白问的,不管对方究竟知道多少,她们要做的事情、本质上并无差别。
既是如此,路便只有一条,季无念心里清楚明白。
接受现状,继续向前。
她深深呼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微微侧头,某位大人观察她的眼神毫不避讳,惹她笑,“确实是没什么差别……只是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知道?”月白把茶杯往栏杆上一放,回身过来,正好将季小狐狸困于双臂之间,“知道什么?”大人浅浅得笑,“知道你与他也有私交?”
某种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尽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哪儿有……”手里的茶杯有点碍事,她也学月白放在一旁的栏杆上。空出来的双手可以环大人的腰,让她自己上前贴得近些。“我可是躲他都来不及的……”
讨好的意味太浓,刻意的无辜也暗示了这句话里另有他意。月白不太信,季无念也知道她不信。但展露出自己小心眼的大人需要一个台阶,觉得她可爱的仙长也想趁机亲她一下。得逞了的某人笑起来,还有几分理直气壮,“而且我都告诉你他来找我了……是不是很乖?”
……是哦、真乖呢。
月白有点不想理她,但自己被抱住了也退不开去。某人看她表情、笑得更加愉快,又换了一边脸颊、亲她一下。
相处许久,月白已经能分辨季小狐狸现在的亢奋有一点点过度。其下是她努力压下去的恐惧,是月白隐约看透但无意揭开的伤口。那里有季无念拼命掩藏的血肉模糊,月白不想、也不忍去碰。
……虽说如此,捧着她的脸胡乱亲也是不行的。
又被说“别闹”的季仙长委屈兮兮,要大人牵她去做顿早食才能哄好。不过月白昨日劳累过度,实际做事还是季无念来。她们今日也算起得早,可以和作息更规律的秦霜一起用餐。小孩子越来越开朗,比起月白的冷淡,她更多得学会了季无念的笑容。只是她又比季无念要乖巧认真许多,神上布置的功课都做得有板有眼,从不耍小聪明……
“我也不耍小聪明啊……”季无念一拍胸口,“我是真的聪明。”
月白“哦”了一声。
苏扬看这场景觉得有趣,给她们俩上茶,“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那孩子?还有那位享负盛名的季仙长……”
“……等过完这段时间吧。”季无念接了茶盏,目光扫过了苏扬桌案,面色稍沉,“等阿扬你轻松一些。”
爱好整洁的昔日花魁此时留了一张略显凌乱的桌面,反倒是床铺整齐、好似无人去动。苏扬最近忙碌,皆是因与寻玉的接触与谋划多费心神。季无念虽然也在旁相助,但其中有些涉及、她也没有过多参与。
丛生现在还在魔宫地牢,只是看守者从元酒换成了另一位魔修名士。月白倒是跟季无念提过她可以直接去把丛生带出来,季小狐狸却只是摇摇头,“这样就好。”
丛生为饵食,要钓的是魔界对魔尊的反心。为友不立救,那便是季无念抉择后的狠厉。
虽然有些对不起受苦的丛生和苏扬,但季无念还是觉得这样是收益最大的。寻玉本就为她所惑,丛生在魔界也留有声望,他们若是带头、漆墨那个直脑袋大概只会想到赶尽杀绝。就算魔尊可以投射意识、也有压制手段,寻玉也并不支持他的理念思想,更不要说丛生……
但如果魔尊记得某些事情,那此时的情况、就有些诡异了。
“月白……”她们从苏扬那里出来,季无念走在月白身后,头有些低着,“你之前去探魔宫……有没有什么怪事啊?”
“怪事?”月白不太知道她为何这样问,起了一些警觉,“什么样的算怪事?”
“……怎么样的都行?”季无念再想了想,“或者说是……对方好像、提前预知一样的……?”
“啊?”九一也不明白她这问题了,“预知的不是她么?”
“……”月白微微侧头看了看她,“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季无念抬头,“是什么?”
“你说的那棵千年树……是有人看守的。”月白察觉到季无念的怔楞,主动停了脚步,回身面对,“看守的是无极李长老。我先试探了他一下,没被发现,但他说了一句‘好慢啊’……我觉得有些奇怪……”
“……慢?”季无念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散去,嘴角却勾起,最后轻笑一声,“果然如此啊……”
“嗯?”月白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果然如何?”
季无念摇了摇头,向着她笑,“那个……可能是在等我……”
月白并不惊讶这个答案,只是疑惑,“他知道你会去?”
“……嗯。”季无念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苦笑,“大概是知道的吧。”
刻意保持了某些东西的一致,就是在等她自投罗网吧?还有那座殿……居然也提前为她准备好了……
呵、还挺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