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归云海恰好没课，墨翞打算让她当个苦力陪同自己去藏书阁，因此这天墨翞起得挺早，收拾利落了出门的装束，在院子里的走廊上百无聊赖地练着自己的步法。
天还是偏深灰的蓝，只有地平线远处隐隐染上些橙黄。归云海推开门之后伸了个懒腰，被清晨的冷意袭得想回房再套一件厚衣裳，眼睛却一撇见在对面走廊上的墨翞。
“怎得起这么晚？”
归云海的动作顿了顿。
“徒儿……徒儿昨夜一直在钻研师父给的书籍……”
墨翞脚下的步子不停，身法快得令归云海看不清人影。
“那是你应该的。”
她听见师父这么说。
只见墨翞三下两下就闪身到归云海面前站着了：“徒弟比师父起得晚这么多的事情……你觉得应该吗？”
不论墨翞认不认这个徒弟，答案都应是“不应该”。归云海自然明白，她又被吹来的一阵冷风冻得微颤着，摇了摇头。
墨翞撇了一眼她，转身继续练自己的步法，边说着：“你这体格真是差劲，以往在山林里还没冻够吗？套件厚衣服出来练功，练完了给我搬书去趟藏书阁。”
归云海强力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站挺了身子，大声回应道：“遵命！”
这一早上练得是真的辛苦，墨翞并未指导归云海应该练什么，只是一直在一旁看着，看得归云海后背直冒冷汗，凭着自己的记忆，按书里说的基础方式练习。
差不多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后，墨翞让归云海背上自己要还的那些书下竹笑峰。
往日的书其实根本不需要人背，墨翞御个剑就可以轻轻松松飞到藏书阁了，可是现在有个累赘就是完全不一样啊……嗯，应该是一个免费苦力，顺手还锻炼了一波这不成器孩子的体格。
归云海看到那一摞收拾好的、顶自己半身高的书堆时，陷入了沉思。
师父是真下得了狠手，看来是心情不好。
实际上墨翞每次都会借这么多甚至更多的书籍量，世人看来她天天下山闲逛或是宅院不出，十有八九的时间都是埋在书堆里了。
归云海前抱后背及其艰难地下竹笑峰到了食堂，食堂各位可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新奇地往这边看去，一旦他们目光扫到了墨翞身上，就像触电了一般极速收回来，低头各吃各的，议论声都不敢再有。
归云海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一是面前的书挡了她大半的视线连路都看不完全，只得跟在师父身后走着，二是这一早上折腾得她真的又累又饿。
因此这一顿归云海吃得极多又极快，看得墨翞都觉得如果谛霺门里再多出几个这样的人物，就该被吃穷了。
用完早饭后就去藏书阁了，此时阳光极为灿烂，晒在人身上就跟春天似得，今年属于冬季的寒冷似是还未降临。
墨翞先吩咐了归云海去藏书阁入口边的管理员那儿还书，随后自己来到常借书的几个书架边准备挑选，却在转角处见着一抹白色身影，她一扶额，转身就想离开。
可是没来得及。
那是窗户边上的书架，一排窗子都大开着，金灿灿地阳光尽数洒进屋内，以及一位白衣少年的身上。那青年还是银白色的发，在脑后高高束起，身形修长，看起来着实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一个公子哥儿。
那公子哥儿正认真地挑选着书架上的书籍，手臂伸长，骨节分明的素手从高层书架子摆放的书的书脊上一一划过，玉色的面庞表情十分安然。
这本是一幅及其恬静的画面，除了这从头到脚都白得有些离谱的青年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以及在深色装潢的藏书阁映衬下亮得刺眼——简直就是一片白光。
青年的赤红色眼瞳眸光一转便看见了书架边刚要迈步离开的身影，他收回搭在书籍上的手，抖了抖大袖，恭恭敬敬地拱手，朝墨翞的方向弯下腰行了一个礼。
“许久不见墨师姐了。”
墨翞步子一顿，转身冲他一笑，拱了手回礼：“季师弟。”
一排排黑线从墨翞的额头滑落，她在想，今天真是大失败，出门没看黄历，遇见了她的季夏念季师弟。
也不是这师弟哪里不好吧……就是……
“啊师姐我跟你讲，我之前下山游历了好一段时间才回来呢！看到了好多好有意思的东西！师姐你说得果然对啊，普通人们的集市上真是有好多新奇玩意儿！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竟然见到了斗蛐蛐儿，斗蛐蛐儿啊，还是可以压钱的，赢了有赏钱的那种，我还压了不少东西赢了一大把回来呢！”
脑子不太灵光吧……
墨翞看着面前的师弟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那些“新奇”的见闻，说话速度快得像是完全不需要喘气一般，以至于墨翞根本就找不到缝隙打断季夏念。
倒是楼上的管理员先受不了这种喧闹了，狠狠地往季夏念的头上扔了一团刚刚撕下来的书目记录纸。
“藏书阁里请！保、持、安、静！”
简直是一字字顿咬牙切齿地说的，看起来季夏念真的没少在藏书阁里吵吵嚷嚷。
他极其灵活地躲过了那团纸，这并不足以让他闭嘴，只是使他向墨翞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继续说。
“还有啊，师姐你不知道我这头白发有多拉风！我走在长街上，路边好多漂亮小姑娘都往我这儿看呢！那些姑娘也真好看啊，白白净净的，不过我可没有说师姐不好看的意思啊！她们跟你可差多了！师姐真当是绝色啊！”
季夏念说自己见闻的同时竟然还没忘记拍拍师姐的马屁，墨翞极其无奈地笑着：“谬赞了。”
“师姐最近都在干些什么？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师姐你也得说一说呀，我听说……师姐最近是收了个徒弟？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也领出来给我看看呗？”
刚刚换完书的归云海恰好在这时走过来，停在墨翞的身后，睁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师父和面前这个俊美的白发青年之间难以言述的氛围。
“哦？——哦！——”季夏念极其夸张地张大了嘴巴，缓缓地大幅度点了两下头,“难道这就是——”
“不是。”
墨翞终于在季夏念拉长的调子里短暂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季夏念一脸疑惑，弯下腰来仔细打量打量归云海，“嗯，跟传言里说得一样呀，超级纯净的天级水灵根呢！”
随后他站直身子，朝师姐笑着，如获至宝地拍着归云海的肩膀：“师姐我跟你说啊！你这徒弟可真是个练武奇才啊！虽然资质绝对没有师姐你好，让我好好训练一下绝对给你培养成为武林高手啊！小姑娘你觉得呢？”
“不是徒弟，阿念你要真喜欢赶紧带走养着去。”墨翞懒得再跟他争论这个话题，毕竟这消息在谛霺门一传开，便是覆水难收了。
归云海则被这男子的话说得稀里糊涂，看向了正在往别处望着的墨翞——她可能是嫌看着季夏念心烦，又转回头看向那双美得惊心的赤红双眸，回答道：“我最近……在大学堂学习……”
“那就更好了！”季夏念开心地笑着一拍手，没控制好音量又引来管理员的一记眼刀，他转过头去朝那个方向抱歉地挥挥手笑了笑，继续转过来和两人说话，“我近期在大学堂教课呢！你们的武学课程都是由我负责，这样太方便啦！师姐难得收一个徒弟，你放一千一万个心吧我绝对给你教出个厉害的来！还有还有，我在历练的时候见到好多会动的玩具！就是那种上发条就可以自己动的小玩意儿，我买了好几个呢，小姑娘想不想要啊？叫声哥我回头就送给你一个。”
“不用了不用了。”归云海连忙摆手，她真的受不了这种自来熟到这样境地的人。
墨翞本来就跟季夏念很熟，对他的性子了解得很，更受不了了他了，被吵得脑仁儿直疼。随手塞了一份书目清单给归云海，示意她快点在这几排书架里找着好赶紧走人。
“诶呀，叫哥不行，辈分会乱了的，”季夏念还在纠结这个，他拍了拍脑袋，“还是叫我季师叔吧！等以后在大学堂就叫我季先生！诶呀怎么不理我，你不喜欢小玩具吗。”
“多谢季先生好意，学生愚笨，万万不可玩物丧志。”归云海的眼睛快速地在清单上的书名以及书架上的书扫视着，随后抽出一本来。她现在的脑子也混乱至极，以至于无意间就拿出奇怪的官方腔调来回答问题。
季夏念凑过来看了一眼清单：“师姐这是把你当苦力使呢？找书这种事情不是她勾勾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吗……果然师姐是……”
他本想说许久不见师姐还是没改掉懒的毛病，一抬头却看见了师姐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开了口。
“师姐真是教徒有方……教徒有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