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预感

“……是，今天太晚了，所以让她在我这留宿一晚。”

“……阿拉，总是给你添麻烦。”

“没这回事。……是，阿姨晚安，再见。”

一阵寒暄，报过平安之后哀挂了电话。方才电话里话题的主角正醉醺醺地挂在自己身上。

“你啊，不能自己站好吗？”

“……小哀要去哪里？”

“去给你找衣服，来这边，坐在床上等着，”哀拉开步美环在腰上的手，“先放手。”

“不要。”步美反而抱得更紧了。

“我马上就回来，还是你打算穿这身衣服睡呢？”

哀用手指推开步美的脑袋，步美抬头望着她，花了些时间来理解她的话，然后略显寂寞地说：“……那你快点回来啊。”

赶走园子之后步美就像年糕一样一直粘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小时候都没有这么爱撒娇啊，哀一边替步美找睡衣一边想着。

“好了，穿这个吧。”

哀把睡衣放到步美手边，而后者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看，一副掉线的样子。哀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替她解起扣子。

“……小哀。”

“怎么啦？”哀坐在床边，一副哄小孩的口气回问。

“小哀是不是在等柯南君？”

“哈？”

哀惊讶地抬头，对上步美无辜的圆眼睛。

“小哀是在等柯南君吗？”

“我为什么要等他啊？”

“我知道的，当初小哀早就知道柯南要走了吧，明明比谁都失落……这些年也是，偶尔看起来十分孤单的样子，为什么？我们不是在你身边吗？”

“……傻瓜，我没有在等他。”

哀伸手摸步美的头。不存在的人是等不回来的。

“真的？”

步美突然转过身来，凑近了问，身体前倾，支撑的手臂擦过哀的腰侧。

“……嗯。”近得有些不正常了。

步美仍然盯着她，距离近到哀可以看清步美眼里浮动的碎光。

“那久田先生呢？”

“诶？”

“你会和久田先生交往吗？”

步美的声音变得凄楚起来。

“拜托你，不要和久田先生交往。”

“为什么——”

哀还没说完眼中的世界就瞬间倒转了，步美身体的重量压了上来。

白炽灯的光亮得刺眼，突然的冲击让人游离出现实。

打算说什么来着？对了，为什么我要和他交往。

“因为我喜欢小哀啊。”

“诶？”

“我说喜欢你啊，”步美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明白了吗？”

“诶，嗯……”哀的声音经历了奇怪的变调，对目下的状况似懂非懂。

“我从以前开始就喜欢你了，所以不要和别人交往，求你了。”

步美在她耳边低语着，温热的吐息让人发热发痒，她偏过头想躲，却被追赠了绵密的吻。

“一直都想这么做啊……”

“……等，等一下。”

“不能等了，不然小哀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被谁……嗯……”话未说完惊觉被步美的膝盖顶上了敏感处。

“当然是久田先生啊。”

步美的指尖缠绕着茶色的发丝，眼中净是不平的神色，俯身朝那薄唇吻了上去。

茶发的女孩喘息着，牙关已经失守，轻薄的衣料下一只手摸索着向上，当那手攀向高峰时，如遭雷击的震颤让她回复了一刻的清明。

“……不行！”

她使出全力推开步美，在步美还未及反应之时跨坐在她身上，制止她的下一步动作。

哀大口呼吸着，试图平复状态，突然她听到耳边有人说：“你这是犯罪哟。”

诶？是谁？她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声音的主人。只看到身下的步美咬着唇，面颊粉润，衣衫大敞着，肩带滑落，眼中氤氲着水汽。

“小哀……”

步美柔声唤道，伸手来捉她手腕，牵引着身体像失重一般向前倾倒……

“原来推倒未成年的犯人就是你啊，灰原！”

随着沉重的宣判而惊醒，清晨惨白的光线伴着冷汗迎接她，哀侧头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没到六点，离她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她掀开被子下床，朝浴室走去。

十七岁的身体和里面二十八岁的寄居者，无论哪一边都无需为底裤上留下的痕迹害羞才对。

但此刻花洒下的少女耳根发红，却不是因为水温。

梦是无意识，那么自己到底算不算口是心非？

时间之轮不可阻挡地转动了十年，如果有记录身高的立柱，步美的成长更是显而易见。

可灰原哀却妄图以一己之力将吉田步美留在七岁。

今晨的梦就像对她罔顾事实的嘲讽。那孩子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女孩，而是含苞待放，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水哗哗地流着，试图把羞愤和背德感一起冲走。太荒谬了，无论如何都太荒谬了，步美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梦里。

擦干水珠，取下帝丹高中蓝色的制服，哀决定把今早的梦置之脑后，毕竟只是一个荒唐的梦，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引起了混乱罢了。

时值深秋，空气里带着几分寒意，银杏的黄叶铺展在她上学的必经之路，街边清扫落叶的刷刷声刺激着耳膜。

平日睡眼惺忪的上学路今天走的格外精神，直到踏入校门那一早作鸟兽散的睡意才一点点回来，她掩着嘴巴懒懒打个哈欠，视线再度聚焦时前方穿着帝丹校服的短发少女正是步美。哀霎时呆住了，毕竟说得上问心有愧。

“早上好。”对方明显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见到她。

“早上好。”

“今天来的真早呢。”

“嗯。”

礼貌性的交换问候之后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有什么办法，上周才拒绝了人家的告白，又做了不该做的梦。

两人一齐朝教室走去，无法忍受这份沉默，步美先开口道：“那个，上周的事，小哀不用放在心上。”

注意到哀的视线，步美继续说：“反正是我一厢情愿，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吧。”又急忙补充道，“我不会对你做奇怪的事的。”

“我没担心过那种事。”哀斩钉截铁地说，条件反射似的。

为了缓解心里的不自在，哀清了清嗓子，问：“虽然这样说，万一我和别人交往了你要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步美的表情就黯淡了下来——这算是欺负她吗？哀正想着，就听步美说：

“下次我会自己擦眼泪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一定会祝福你的。”

看见步美认真的表情，哀低下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好吧，就像以前一样相处。”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步美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啊，”步美转过头来，“我没有后悔。”

真是好孩子。哀看着走进教室朝气勃勃和人打招呼的步美。要是被这样的好孩子表白不管是谁都会高兴的吧。

“这种假期突然加班的情况，咨询费要加倍。”

“抱歉抱歉。”

名侦探赔笑着，他们刚解决完杯户的一起毒杀案，正驱车朝久田家郊外的别墅赶去。

这次其实是久田光太郎的伯父久田禄郎发出的邀请，让鼎鼎大名的工藤侦探帮他找出父母遗留在别墅的一幅画。这位久田禄郎兴趣广泛，爱好交友，或许是在侄子那听说了什么，这次连博士和哀都专门收到了邀请。

那别墅附近以深秋红叶闻名，哀本来已经做好了享受假期的打算，谁知半夜被工藤侦探召唤，带到杯户协助办案。

“果然对大侦探来说找东西太小儿科了，还是杀人案更合你意。最近治安很好吧，可就算你不肯‘割爱’，为什么我要白白陪你跑一趟啊？”

“以防万一嘛以防万一，这次的咨询费双倍给你。”

工藤和久田家有约在先，又不想错过杯户的杀人案，一听说是毒杀便急急忙忙叫上了哀，意图速战速决。不过还未等名侦探大展身手犯人便情绪崩溃自爆了，让两人败兴而归。

“最近还真是平和啊。”手握方向盘的名侦探感叹道。

“阿拉，已经腻了？难不成开始怀念那些家伙了？我可是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呢。”

“看来是呢，你最近也开始有一点女高中生的样子了。”

“真失礼啊，侦探大叔。”

“‘大叔’？你比我还要大一岁吧？”

“外表看起来可不是这样啊，大叔。”

“是是，女高中生，现在和男大学生正打得火热吧。”

哀知道他指的是久田。

“比起他，我对久田制药的研究更感兴趣。”

前段时间参观完久田制药的实验室回来连续熬夜做研究，结果害她在运动会上晕倒了。

“哇，出现了，冷漠的女人。”

“久田制药的研究，不时会有种熟悉感啊。”

“什么意思？”

“没什么，心理作用吧。”

“但是，久田桑还真是可怜啊。”新一用上夸张的语调。

“各取所需吧，男人偶尔还是不要那么自信的好。”

哀轻飘飘地说完，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路旁绿色的林荫树渐渐被染上秋天的颜色，过了这条梧桐路就要进入山间别墅区了。

“但是你就打算一直就这样下去吗？”

“有什么不好？”

新一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灰原，十年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明白的吧，你早晚也需要对某人打开心扉的啊。”

某人，谁？打开心扉，说什么？组织？追杀？APTX4869?

这些话是能对人说的吗？逃避，隐瞒，这些是她在黑暗里学会的防身手段。她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阳光下长大的孩子，坦诚、直率。就像那天傍晚的保健室，步美直抒胸臆的表白，大概只有那样天真无邪的孩子才能以无谋的企图来惹人怜爱吧。而她养成的习性，背负的过往，无不驱使着她保持沉默。

“反正不是现在。我和某位人到中年的侦探大叔可不同。”

“那可真是……”

新一干笑着停好了车，看到在三楼观景台朝他们招手的久田。

“说起来，我上次好像看到步美在和久田桑吵架啊。”

“是么。”

“那样的步美倒是很少见啊，现在是不是反抗期？你可不要趁机给她灌输奇怪的思想啊，冒牌女高中生。”

两人一起走出停车场，新一若有所悟的说道：“对了，步美小时候是不是喜欢久田这种类型的啊？”

哀冷冷地看他一眼：“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喜欢那种类型。”

他们上到观景台的时候，久田，兰和博士正在上面品茶聊天。从观景台望下去枫林如火连绵起伏，天空湛蓝偶尔有几朵闲云，远处湖水澄明如镜，微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让人分外惬意。

哀眺望了一会儿风景，又坐到博士身边盯着他看了半晌，兰见状笑道：“放心吧，刚才步美一直在监督博士，一口甜点都没让他吃。”

“步美和光彦呢？”新一坐下后侍者送上了茶。

“他们散步去了，听说后山的湖很漂亮啊。”博士有些遗憾地说着，听说有段崎岖的山路要走他不得不放弃了。

新一问久田：“说起来委托人的久田社长还没有露面啊。”

“一早公司有事伯父就赶过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久田抬手看看表，又说：“离用餐还有些时间，诸位不妨去附近逛逛吧。”

“好啊，风景漂亮天气也好，一直坐在这里未免太浪费了，走吧兰。”

“嗯。”

“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看到的风景就很好啊，你们年轻人去吧。”博士说。

一行四人，一开始还在一起，久田做向导，走着走着就两两分开了。

“刚才开始就一直看手机，在和谁传信息呢？”新一问兰。

兰笑着说：“是世良啊，她好像回到日本了。”

世良啊，新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兰向他问起今早发生在杯户的案子。

可以的话哀并不想走的太远，昨晚没有休息好，但像博士一样呆在原地又太浪费了。他们走在一片红色里，路上久田强力推荐游览后山的湖，考虑到实际距离并不算远哀就答应了 。

“这位久田社长去处理的是久田制药的事务吗？”

“不是，伯父是房地产公司的社长。”

“诶？他不是久田家的长子吗？”

“是。不过伯父他虽然很有经商的天分，但是处理起自家企业的事务来就颇有些不得要领。伯父天马行空的性格让他交了很多朋友，在社交界也很出名，但是什么长生不老，返老还童的药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啊，小心。”

久田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哀，哀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然后呢？”

“因为造成了很多亏损，后来久田制药的社长就换成了我父亲。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后来呢？你伯父还有再继续那些研究吗？”

“应该没有了，因为亏损的事伯父和家里闹得很僵，一度断绝了来往独自在外打拼，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很潦倒。”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有枫叶从空中摇摆着飘落，久田指着前方说就快到了。

“说起来这栋别墅是祖父留给伯父的，这里还保留着以前祖父年轻时的实验室呢，等回去后我带你去参观吧。”

转过一个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片亮光，哀眯起眼睛去看，那应该就是久田说的湖。

又走了十来步视野逐渐开阔，久田说到了，然后响起急促的手机铃声，哀一时分心竟踩空台阶滑向前摔去。

电光火石间哀觉得被人接住了。

“没事吧灰原同学？”哀听出了是光彦的声音。

“没事，谢谢你，啊。”哀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步美的脸，接住自己的人是步美。

“小心点啊。”步美小声地说。

“嗯。”哀退出步美的怀抱，再一瞥就发现步美的脸开始发红。

看着脸红的步美，哀也不自然起来，太明显了，这孩子未免太容易懂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