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来了。
武当山上阴云密布,远山苍翠,雨雾中若隐若现。
金殿中,裴静之盘膝坐在蒲团上,一点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她是要待在金殿里,体悟一番雷火炼殿的景象,人在大殿里安安稳稳,倒是不用跑到房顶上遭雷劈。
武当金殿,山高水汽多,聚散之间变化阴阳之要,感而生雷霆。恰好金殿铜顶引雷,一道道天雷落下,将金殿上积累的灰尘污垢尽数清扫干净,长年累月光灿灿亮闪闪。而裴静之就是要借这雷火炼殿的奇景,感悟如何以阴阳变化扫除人身污浊,从而点化自家真炁中一点灵光。
这一步倒也不是非武当金殿不可,寻了苍青满目的寻常大山,等一场春雨雷来,炁中黄芽也能点化生长。
裴静之选定此时此处,有两个原因。
一是夏至乃一年阴阳变化之交,阳退阴升,而她又是女子,选定此时恰好不过。
二来,她早年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出生,不过是替人牧羊的孤女,缺了不少修养。后来为了脱离地主老爷家的掌控,不得不冒险行气,强行炼精化气,算是有了武功,这才一路杀了出来,连带着护院并甚么老爷太太,手上有三十来条人命。
她强行搬运以炼精化气,固然早早修出内功,却损了根基。加之早年营养不良,更是雪上加霜。
以道门正宗的修行,百日筑基,当有动功静功相合,动中求静,静中生动,肉身神完气足,精气自满,再以各家独门方法,或引导,或观想,或服饵,最后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至纯至净的真气。无奈何,裴静之早早采用江湖中人的手法生出内力,这就先天差人一步。
好在后来,她来到武当山,在此挂单,才算安稳。而后用了足足十一年时间,每日引导按摩,养气服气,补足自家根基缺失。饶是如此,她的真炁虽浩瀚高缈,精纯而磅礴,却少了一股灵动,宛若死物,难以变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次雷火炼殿,就是她的机缘所在。
“小五……”裴静之皮肤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酥麻,大殿外天色阴沉如墨,“此番乃我机缘,亦是我之劫数。某心中无忧无惧,安稳如意,但天数难知,魂飞魄散也是应有之事。”
“若我身死,你可寻一有缘人,将我平日修行之法传下,令她勿要走我老路。需知仙道贵生,死中求活乃外道,不可为依仗。”
小五本来默不作声,不愿打扰裴静之,听了她这番话,顿时惊了:“静之!你……你别吓唬我!”
裴静之多年修行,道心稳固,藐生死如常事:“天行有常,我何必吓唬你?你且看好,倘若我功成,自然无碍。若是我失败,你也无需伤心,人生在世有聚有散,也是命数。”
“来了!”
裴静之面露微笑,她感觉到天空中雷霆酝酿已到圆满,正是宣泄之时。
小五不敢说话,害怕因为自己多嘴害死裴静之。
轰隆隆,一雷落下,振聋发聩。
裴静之双眸微阖,呼吸若有若无,几不可闻。
这一刻,她好似进入观想时定观之境。闭目可见内外,不动而神游四方,呼吸以踵,思索以神。她的感知超越了人体的束缚,与金殿浑然一体。
铜铸的金顶被雷光扫荡,同时好似在清扫裴静之的灵魂。
痛苦?酸涩?麻木?震颤?清爽?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像是常年汲取水分的大树,虽然枝繁叶茂苍翠欲滴,但还是少了某些东西。如今随着暴雨雷鸣,残存的晦气一扫而尽,新生的事物诞生。
这是生命,是诞生,也是果实。
无法描述,也无需描述,同样也不可能描述。
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等仔细体悟,游动的雷光就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这场暴雨只是刚开了个头。
一次又一次落下雷霆,一次又一次借助金殿感悟。裴静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夏日狂躁而暴虐的雷霆让人难以承受,她甚至多次被震颤到忘记自己是谁。
但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她的真炁一点点活泼起来,不再死气沉沉,而是灵动又生机盎然。她的心灵被雷火锻打,好像沉入火湖的钢铁,冥冥中阴质里多了微不可见得一点纯阳。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轻微震动,骨骼、血肉、五脏六腑、每一处都有特殊的震动频率,组合在一起竟然毫不突兀,反倒是莫名融洽。
身体里,因为先天有缺而淤积的暗伤分毫毕现,因为早年初习引导动作错误而产生的损伤不再隐秘,多年来食用五谷杂粮而积累的杂志也浮现出来。
身体震动带动真炁,真炁运转周天养育宝筏,一来一回,生生不息。
“加油啊,静之……”小五默默祈祷,就像两人平日里互相调侃时说得那样,它确实是个废物系统,什么忙都帮不上,此时只能默默祈祷,也只剩下祈祷一件事,“千万不要死!”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来时汹汹,去时匆匆。
雨停下不过短短片刻时光,天色竟然放晴,让太阳照彻大地。之前的天色昏暗得好似夕阳以落的临晚,此时却天光大亮,还不到午时。
金殿外,张三丰搬了个蒲团,也不嫌弃地上雨水潮湿,就在外面等着。他很好奇,殿中这位算是道门有数的修行人,却不知道能不能渡过一劫。
阳光照在张三丰的脸上,白色的须发带着雨水,开起来有些狼狈。
时间有些久,久到金殿内安静的可怕。
“果然……失败了吗?”他有些难过,似乎是感慨道门修行多不易,“此方世界果然有怪异,容不得天地间再多一位真人。天数,呵……天命,呵……”
吱呀!
金殿大门被推开,酸枣木的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四面不透风以显聚气藏风布局的金殿总是昏暗的,可是张三丰竟然看到了一阵明亮,好像电光闪过。如果他没记错,这就是所谓的虚室生电。
“藏霜隐雪十一年,修身养性三千三。餐霞饮露养真性,三花聚顶试补天。引得雷火交爻动,全真全道完残丹。踏辇乘风九重阙,谈笑落子观人间。天命有余我不尽,红尘之中号游仙!”
少女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过去没有的朝气,让原本有些骄狂的诗句听起来莫名合适,好像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这样一位红尘中的游仙。
张三丰笑了,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犯了个错误。
金殿的安静并非里面的人劫数难逃,而是渡过劫数后仔细思考该怎么人前显圣。
换句话说,刚才裴静之没出来,主要是在考虑自己该吟诵什么诗句,好让自己看起来有逼格一点。
这种表现很幼稚,但是也很纯粹,就像胡闹的小孩子一样。
张三丰手捏太极印,对着裴静之一稽首:“恭贺裴真人,我道门又多一宗师矣。自鞑虏犯我中原,神器更替而失社稷,胡门番僧气运大涨。今日裴真人破劫,乃我道门气数复兴之相。”
裴静之回了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若无张真人多年护持,静之岂有今日?可怜我道门气数分散,若无张真人,不知几家道统能传。”
两人对话真心实意,顺带互相吹捧,还暗搓搓用道门隐喻讨论了一下关于江湖上沙门势力的问题。
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很简单:办它!
某个无名空间,小五感觉自己非常不爽。虽然自己是个废柴,但好歹还能提供恋爱咨询,帮助宿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现在倒好,恋爱没看着,造反扶龙庭的戏快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