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失重的时代坠落下来,在末日的午后百无聊赖……”
这条路上没有人影,风吹起尘土飞扬,两旁是零零落落的矮平房,一大片都没有居住的痕迹,只有那么几家外面挂着衣物。风夹杂着尘土吹起半人高,冷不丁吹落简陋晾衣杆上破旧朴素的衣衫。
“颠倒的黑白,陆离光怪,嘲弄稀有的爱……”
每一家的院子篱笆都多少有些破损,高度还不及一个成年人,完全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院门就更像个摆设,有些篱笆墙甚至根本没有门,只是隔出一个入口光秃秃地摆在那。
“直到病态的时代无力负载,任造作的我们盲目崇拜……”
木门被人推开。
音乐声戛然而止。
夏采悠扯下耳机,随手塞进上衣口袋里。她走向墙边一个盛着水的破旧不锈钢盆,蹲下身子捧起水胡乱洗了把脸。
随便用袖子擦了下,夏采悠在木床坐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最近通话记录,拨通最上方的未接来电。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一个清爽的女人声音:“喂,悠悠啊。”
“妈,是我。”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也不接呀?最近怎么样?”
“山里没信号,我这不是给你打回来了吗。最近挺好的。”
“又去哪座山玩了?小邓跟你在一块吗,她也挺好的?”
夏采悠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她挺好的,我们刚回旅馆,爬了一天山她累坏了,刚才洗完澡这会儿都躺床上睡着了,就在我旁边呢。”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并不存在的人。
这里没有旅馆,只有破旧的小屋。所以她只看到了土砖砌的破墙。
对方果然毫无察觉地顺着话接了下去:“这不是才下午四点多吗?就睡着了?”
“嗯,估计是真的累。”
“你们也别玩疯了,山里冷,多穿点衣服,好好吃饭。”武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开口试探道,“悠悠,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夏采悠脸上没有表情:“放心吧,我都知道。没什么事,妈,我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了有板凳儿照顾我呢。”
那边传来松一口气的声音:“没什么事就好。”
两人接着寒暄,夏采悠百无聊赖地一边应付一边玩弄放在一旁的耳机线。
直到武慧开口说:“悠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终于说到正题了。
夏采悠笑笑,斟酌了一下:“估计半个月吧。”
女人的声音瞬间扬了起来:“半个月啊?那马上就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你这一出去旅游就是三四个月,可想死我跟你爸了!”
“我也想你们。等我具体定好时间再告诉您。”
“行,我跟你爸请假也去机场接你。”女人笑了几声,听得出来非常高兴,“对了悠悠,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这次回来……”
明显还有话没说完,但是夏采悠听到武慧那边迟疑地没说下去。
她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不过没发出声音。
如果不应下这件事,父母估计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担惊受怕了。
然后那些担惊受怕很快就会变成其他行动,至于那些行动是不是合理,有没有回旋余地,她一个也不能确定。
毕竟昏头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她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放心点,相信她已经没事了,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正常人就要做正常人该做的事,看来这件事她是非答应不可了。
夏采悠在心里数着年头。她今年17岁,想要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活到28岁,完成她的大计划,还有11年。如果事情顺利,她就可以早点离开,不必活到28岁,但那也还有很久很久。
所以,小不忍则乱大谋。
特别是现在,她还是个未成年,没有说了算的权利。
她所有的权利都被握在监护人的手上。
于是夏采悠淡定地说:“是找学校那件事吗?我想过了,我也觉得应该重新开始读书了。我想着这次旅游完就收收心回去上学。”
电话那边喜出望外:“真的吗悠悠?真是太好了!我和你爸都商量过了,咱们也不去那些重点学校什么的,天天学习那么累,压力太大了。咱们就找个轻松一点的艺术学校或者职业学校,先适应适应,总比在家里好。”
夏采悠讽刺地笑笑。那不就是一开始决定好了?说是商量和考虑,哪还有什么商量和考虑的余地。
“行,都听您的。”
“那我们这几天去了解一下,找几个备选的学校发给你,到时候你自己决定?”
夏采悠只是继续笑笑:“没问题,瞧把您乐的。”
她只是声音在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没等武慧再说话,她继续说:“妈,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我也想先去洗澡了,有点累。”
“没事儿,那你先去吧!要睡觉也别睡太久了,要不晚上就睡不着了。”
“知道,那有空我再给您打电话,拜拜。”
电话挂断了,夏采悠向后仰躺在床上,叹口气。
要是她妈妈知道她出来三个月根本就没有去游山玩水,反而把自己关在一个破村子里,估计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吧。
这里是陕西省西安市终南山风景区附近没有被旅游业开发的一个偏僻小村。
距离游客络绎不绝的名胜景区终南山大概20公里。
夏采悠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爬山旅游的。
虽然这也是一小部分原因——她想看看因为声名大噪而吸引众多假隐士前来扰人清修的著名终南山是什么样的风景。
不然她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就是,无需特意跑到这里。
她就是好奇,好奇现代人究竟能愚蠢到什么地步。
剩下的一大部分原因……以后再说吧。
景区附近有的是各色的旅店和农家院可以住宿,但这些地方很显然不符合夏采悠的标准。
所以夏采悠就沿着山,一路寻找合适的居住地。
她看着路两旁挂着花花绿绿的招牌,不算整洁的桌椅摆在院子里招待食客,门口形形色色的村民一脸堆笑地拉揽游人住店。有食客因为餐费和当地人吵闹,大声喊坑人,有两个农民小哥为了争客人暗暗较劲儿,有人衣着光鲜,手里拿着一串小吃悠然自得。
到处是人影,到处是喧嚣。
内心不禁感叹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走出景区那些已经为了迎接旅客专门改造成农家乐的村落,再往远处都是一些热热闹闹中规中矩的自住小村——但还是太吵了,这里居民太多。居民多,人情世故就多,生活噪音就多,下午往后一群孩子聚拢在一起疯闹,老人围在一起大声嚷嚷着下棋,家庭妇女们凑堆闲聊,时不时哈哈大笑。这些东西更是让人觉得要命极了,不符合夏采悠的标准。
她骑着提前买好的折叠山地自行车找了好久,足足骑出20公里,才找到这个让她内心大呼满意的地方。
这里一看就不像有人常住,但房子又规规整整,看上去不像要拆。转了一圈,村里只剩下几个孤寡老人还留守着。由于语言不通,交涉了好一阵子,不过最后夏采悠还是顺利住进了最深处的一间破旧小房。
确实很脏很破,要说十几年没人住了也有可能,但遮风挡雨肯定没问题。基本设施都有,至少也不用多花心力重新归置了——她不是来过日子的,当然也没那么多时间。
这里静得可怕,老人本就不喜动,加上住得远,像是与世隔绝,夏采悠满意得很。
毕竟她要做的这事儿,可不能有突然而来的打扰——后果很严重,她还想活着回去呢。
夏采悠就这么简单一收拾,住下来了。
这是三个月前的事。
离开北京时和父母说想出去旅游散心,一个人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这次要去太久了,好在有邓艺涵帮她掩护,爸妈这才放人。这么几个月也没少圆谎,多亏邓艺涵那边滴水不漏地打助攻,父母倒是也没生出什么疑心。
现在她事情已经顺利收尾,该回去了。
不过她得跟邓艺涵一起回去。武慧刚才说了,请假也要过来接机,露馅就是大问题了。
想到这,她给邓艺涵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夏采悠开口:“喂,板凳儿。”
那边的人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一道温柔磁性的女声在应承:“好,麻烦您尽快,我这边还有人在等……嗯嗯,再见。”
座机电话被狠狠撂下的声音,然后夏采悠听见刚才还优雅知性从容不迫的人没好气地回:“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行,板凳儿姐姐。”
邓艺涵沉默:“……”能怎么办呢,反正都习惯了。
“板凳儿姐姐,我要回北京了。我妈要来机场接人,你恐怕得过来。”
“去哪?陕西吗?然后坐飞机一起回去?”
“那倒不用,你在机场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下机跟你会合然后一起出去就行了。”夏采悠顿了一下,“而且我不从陕西回去。”
“你不是在陕西吗?”
“是,但是回北京之前我得先去一趟广州。”说到这她眼神里有点恼火,“我要去会会那个骗子,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上次你说的那个经纪人吧?”
“就是她。我还以为她是什么通透豁达的世外高人,她装得太像了,结果最后还是个为了让我做摇钱树才故作高深的冒牌货。这些人,都是什么玩意儿。”夏采悠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真的找到除了你以外第二个和我产生共鸣的灵魂了。”
邓艺涵跟着叹了口气:“这种人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去一趟也无妨,不过……注意分寸。”
夏采悠笑了:“你怕我干出什么上社会新闻头版的事儿?放心吧,这些东西在我们的计划面前连琐碎都算不上,我没那么蠢。”
“那就好。”
“我确定好具体哪天回北京之后把航班发给你,你记得提前把时间空出来。”
“行,那就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后,夏采悠闭上眼睛躺了很久。
她细细地体会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状态,还不太适应。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有。大概再过十天,她应该就能够完全适应了。
像是做梦一样。
夏采悠睁开眼睛。
梦总是要醒的,再震撼的表演也会从舞台上谢幕。
而她即将用生命作为交换,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