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一大早,夏采悠走进教室时,羽潇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夏采悠,早上好。”
夏采悠不冷不热地回应:“早上好。”
一坐下来,就觉得今天气氛不太对。
有种被人盯上的压迫感。
果不其然,羽潇开口问道:“怎么样,过来这一个星期觉得还适应吗?课程没什么跟不上的地方吧?”
“没有,都挺好的。”
“交到新朋友了吗?”
夏采悠迟疑一下,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敷衍:“嗯,算是。”
因为这个问题,回答有还是没有,后面的延续好像都挺不妙,一定会牵扯出一大串。
羽潇很配合地没继续往下问,故意挑着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聊话题继续说:“对了,如果需要买第二套校服,记得提前去找班主任登记。”说着她看了看夏采悠身上张扬的印花卫衣和塞在抽屉里的校服外套,又好奇地问道:“你这件衣服图案挺好看的,在哪里买的?”
她一个星期至少换了四件卫衣,但风格都差不多,高调张扬,那人穿在身上却丝毫不显得浮夸。
夏采悠侧过头看着羽潇,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她自己设计的。是邓艺涵拿着设计稿去找有合作关系的服装工匠专门定制,她的每一件卫衣都是原创款式,并全世界仅此一件。
夏采悠独爱卫衣,因为固定的第一印象,可以帮她把自己藏起来。
因为这个世界从未准备好接受真实的她。
当然,她绝对不会把这些如实告诉羽潇。
所以她只是笑笑说:“在网上买的。”随后怕对方追问网购链接,又补了一句,“我妈妈帮我买的。”
羽潇也笑笑:“阿姨又时尚眼光又好。”
离第一节课还有足足半小时,现在是早自习时间。不过在这里,既没有人忙着学习,也没有老师看管,所以几乎等同于下课——尽管如此也不能真的像下课一样自由活动。到处乱晃悠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只要待在班里就行了,做什么和安静与否都不是重点。
毕竟这里是职业学校,尽管它是一所比较优秀的职业学校,但也没有学业上的压力。
当初夏采悠选定这里,纯粹是因为离家比较远。武慧还问她:“去艺术学校唱歌跳舞也不错呀?”
夏采悠没正面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就这里吧。我也没什么想学的职业,这个学校不是也有准备高考的普通班吗?”
既然是为了混日子,艺术学校,职业学校,没有区别。而且花钱就能上的艺术学校,应该水平用不堪入耳也没法形容吧?
她好歹也是个音乐上无师自通的天才,光凭感觉做音乐就能秒杀一大片歌手的云岛,让她天天去遭受那种蹂躏,还不如踏实坐在教室里听无聊的文化课。
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旁边要是没有这只笑面虎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就更好了。
羽潇看上去百无聊赖,拉着夏采悠说这说那,天南海北地闲聊,不过内容输出全在羽潇身上,夏采悠只是听着她说,适当回应,并未发表一次观点。
夏采悠在想,笑面虎平时有那么闲吗?笑面虎虽然平时不算高冷,但也没现在这么话痨啊!
不过,笑面虎的心思你别猜。只要相安无事,全都随她去。
羽潇眼看着旁边的人从谨慎地回应到习惯性地表示认同,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状似不经意地突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最近有一首很喜欢听的歌,想分享给你一起听。”
夏采悠无奈,但还是点头:“好。”
于是羽潇把耳机线插在手机上,将其中一只递给夏采悠。
音乐声响起。
渡人去的夜 船离开了湖面
过程很简洁 根本没人能幸免
你会坠入深渊 还是不断盘旋
别被渡人听见 你还有所留恋
夏采悠愣了一下,心脏猛烈地抽痛,太应景的歌词像是突然有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记忆中有一朵黑红色的玫瑰花。
她躺在一片光芒里,可是她躺在无法行动的病床上。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有一个黑影从高处审视着她。
那是King。
King对她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不杀了他,你已经死了。”
她并不害怕那个黑影,哪怕他看上去有些狰狞。
King继续说:“改变一切,或者毁灭一切,或者毁灭自己。”
夏采悠一瞬间的失神被羽潇尽收眼底。
她问:“怎么样,好听吗?”
夏采悠被问得沉默了一下,内心在纠结,最终还是没有将敷衍的话说出口。
她看着羽潇,眼神里有一抹探究,语气低稳:“很好听。”随后补充一句,“你和我一个朋友的音乐品味很相似。”
于是那只老虎爪子成功地从铜墙铁壁中一道微小得几不可见的裂缝中撕开一个口子探了进去。
羽潇一脸笑容:“是吗?”
她其实没想伤害夏采悠,只是顺着已知的线索在步步为营地试探。
只是她没想到,那堵坚固的墙不是外壳,是血肉。一旦能够向内窥视,一定会伴随着皮开肉绽。
于是那道被人撕开的伤口涌出汩汩的血来,疼得夏采悠一时缓不过气。
有些东西在悄悄觉醒,是陌生的毁灭感。
没等羽潇再说话,夏采悠站起身说:“我忘了接水。”然后走出了教室。
夏采悠走后,羽潇看着身旁的桌子,陷入了沉思。
桌上摆着一只空水杯。
_____Next_____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夏采悠从三楼爬上了六楼。
顶层的教室基本上都是用来给各种兴趣社团做活动场地,除此之外还有实验室和音乐教室,以及一小部分闲置的空房间。一直到中午,这一层都几乎空无一人,下午才渐渐有老师学生来来往往。
夏采悠躲进了一间没上锁的空教室,反锁上门。
教室因为长期无人使用而布满灰尘,但她现在没心思在意这些。
意料之外的失控让她整个人感觉被扔进了大海里,卷入深不见底的暗涌之中。
她能清楚地体会到,她的精神正在慢慢失衡,被某一部分吞噬,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有一个黑影在对着她叫嚣。
夏采悠用仅存的理智强迫自己思考对策。
她不能在这里失去控制,那将意味着她在18岁之前必须彻底搁置自己,甚至18岁之后也无法拥有主动权。
她搭建的一切假象都会坍塌,计划归零。
等她能够重启计划的时候,她早就被这个时代所遗忘了。这个时代浮躁又善变的人们早就变成了其他的样子,她可能还要花很多年去重新修改一切。
离28岁还有11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夏采悠拉上房间的窗帘,清晨刺眼的光线被遮去了大半,她靠着墙坐在地上,把口袋里的耳机塞进耳朵里,调整了一个舒服自然的姿势,脑袋惯性地向后靠着,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她自己的声音。
“当你打开这段录音的时候,你就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但是没关系,你依然可以安心地把自己交给我,让我来带你走出这个困境。”
“不管你现在身处何地,正在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现在闭上眼睛,努力放松你的身体。”
“放松你的头部,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你感受到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绵软无力……”
“放松上半身,从颈部开始到胸腔……到背部……整条脊椎……整条手臂……每一根手指……你的心脏正在沉稳均匀地跳动,你感到一切都平和美好……”
“放松下半身,放松大腿的肌肉……从大腿到小腿……你的双腿什么都不需要支撑,你现在可以完全信任支撑着你身体的事物……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心地交给我……”
“现在你身处一个很安全的房间里,在你面前有一排向下延伸的台阶,你能够远远地看到台阶最下面有一扇门……”
“现在我会从十开始倒数,每倒数一个数字,你就向下迈一节台阶……等我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站在那扇门前……”
“推开那扇门,你会看到你想要的就在门的后面……”
“现在,做一个深呼吸。我马上要开始倒数了,十……”
“九……”
“八……”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