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何错?
季无念一直觉得,入魔是没有错的。
魔界的生活没有人间安稳,没有仙门高尚,可在那里活着的人也是在努力活着。他们很多不是故意沦落,而只是这世间无法接受他们的肆意,所以不得不选了一处艰辛的地方生存。
被排斥是一种代价,就跟人间的拥挤和仙门的清孤一样,只是一种选择。
季无念理解这种选择,可并不喜欢。
齐丰对她的嫉妒带着他走向了魔之一路,无论季无念如何拉他、亲近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得往那边走。他心中的愿望是季无念的身败名裂,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剁碎了这个张扬的少年天才。
季无念不算太明白那种强烈的心情,但在手臂被砍断的时候,还是知道疼的。
那时候的齐丰用了她亲手煅的封雨剑,不引寒气、不用灵力,只是让她的血从伤处外流,源源不断得融进火里。季无念还记得那时跃起的弧光,也记得铁水被血液沾染的黑色。那颜色在她的眼中扩展开来,成了一把锋利却无光的剑。这把剑斩断了她另一只手,也饮尽了她仅剩的血液。
身体的温度随之流失,季无念记得周边被热意扭曲的景象,像是在沙漠里看到的海市蜃楼,弯弯曲曲、虚实不定的……
很像人心。
谁也说不清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怎样的细节就会让对方向自己兵刃相加。人心时常让季无念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要杀她,为什么那个人要害她。为什么这个人要对她出手相助,为什么那个人又会对她关爱有加。
世事是真的无常,季无念深感其然的同时又很努力得想要总结些规律。这样做会让这个人喜欢,那样做会被那个人记恨,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相应的后果,人心善变、也不过其中之一。
当真如此么?
季无念远远看着禁地方向,耳边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火风雷本身类似一个秘境,里面烈火焚烧、天雷震震,走过的每一处都是痛楚,去向的所有方向皆是无望。季无念在里面待过很久,一身的怨气都被拍碎在陨灭里。
齐师兄、一定也在咒骂她吧。
人本恒常。就像这份嫉妒一样,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安抚,只要她走在前进的路上,齐丰就会恨她。
季无念低低一笑,有点犯懒,不想在这种得不出结论的事情上耗费心神。她还有个麻烦的“追求者”需要解决,得赶紧去找一下沉凝。
这小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敢在大庭广众对她这般“示爱”。以前叫他吸引众人目光,他顶多也就是向她挑战一下,这次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露骨?
沉凝对她的心思她明白。这个少年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奋不顾身。因爱意累积的白骨已让季无念觉得沉重,她很希望沉凝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尽量的……不要与她有所牵扯吧。
就算有,也不要是这种的。
或许……下次不该让他知道自己的。
季无念又叹了口气,否定了这个想法。
“仙门天才”的名号让她可以调动很多资源,也能为她之后要做的事情铺下道路。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细密的势力,这样的名头……是很必要的。
矛盾,但好像也没有办法。
……希望阿凝能遇上更好的人吧,而她……还是去和月白牵扯好了。
季无念笑着,想到了之前那个缠绵的亲吻。月白就那样安安静静得承受着,好像不排斥,还隐隐有些鼓励。她分明感受到了她的一点回应,很浅淡、很漫不经心。
这人啊……也是很有趣的。
身份成迷,能力成迷,目的也看不太穿……她确实如传言那般对六离师兄亲近,还多次出手相救,可要说“月白是为六离”……季无念有些难以说服自己。
她分明是对自己更有兴趣的,整日盯着,还老是跟随,但若说月白是为了自己而来……
季无念这话可以在逗徒弟的时候能说出口,但她自己心里、却没有太信。
月白对她,看着也是不怎么在乎的。
平日里的避之不及就不提了,就算是帮她的时候,月白身上也有一种“旁观者”的气质。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结果,只是做了点该做的事,随意地、无所谓地。这就有些像之前做实验的自己,这边改动一点、那边帮助一些,就是看看之后会领向什么样的结局。
季无念很理解。季无念也觉得讽刺。
拿人命做实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尤其是当自己的性命也在这个“结果”里。她倒也没什么想抱怨,可要说因此就为月白改变自己之后的计划、也没到那个程度。
之后仙门要乱,她还有很多步骤要去走完。在那个秘境出现之前,她要尽量消灭仙门和魔界的有生力量,至少要把一些修为高的先行除去。某些秘宝也要先拿出来以免被魔尊拿走,这样的话、后面的人还可以延长一些抵抗的时间……
虽然她不一定看得到结局的改变,但存续的延长、也是她的所求之一。
这小徒弟若是有什么所求,便让她去索求。季无念也想看看这样走下去,是否会带来更大的改变。月白的目的不明,她愿意再等一等,看看之后自然的发展……
发展着发展着、她怎么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呢?
季无念一口腥味配苦,硬生生从这人的冷淡里看出得意。月白那句“长记性”怎么听怎么耳熟,可偏偏又是在她被魔气激得情绪不稳的时候。这人的孩子气冲不淡她心中的讽刺,既然她那么厉害……
既然她那么厉害,自己又在这儿献什么丑呢?
刚刚魔气缠身的样子应该很狼狈吧?手里抓起的污泥大概还弄脏了月白的衣服……这人这样简单就可以来去,甚至还知道无极最为机密的幻境。那如果把一切相告,是不是自己就不需要这样“班门弄斧”?
应该不是吧。
如果是,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呢?
强者惜身,不理微尘。或许他们有这个能力,却从来不会有这个意愿……
就像仙门的“不落凡尘”,高傲、却又自私。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季无念靠在窗边,从月白刚刚的角度往外看去。原本热闹的渔村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几张被风鼓动的渔网在弄些动静。她提前把这里的人赶离了家乡,只因几日后会路过的妖皇蒲时。
龙骨消息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日便会北上藏雪。季无念要做的便是拦住他,以凌洲身份告诫魔界所谋,还要以此警醒追她而来的无极众人。
偷盗冷剑的一个原因便在于此,她需要一把足够厉害的武器、去抵御蒲时的火。那位妖皇虽然鲁莽高傲,实力却也是一顶一。季无念不过金丹的修为,真要正面抵住他、还是要费上许多力气。
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但伤势得尽力控制一下。封雨给了叶二,她需要以冷剑独扛。这把剑的虽然可以压制她的魔气,可消耗太大又很霸道,之前对战的方式不能再用,她得趁这几日想一想如何对敌。最差的情况也要留出自毁盈余,落在蒲时手里……
也不比魔尊好多少。
季无念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真的不喜欢和蒲时打架。
这位妖皇的自负让他看不见脚下的弱者,无法与他平视的对手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烂泥。尤其是她这种主动凑上去的,若是不能在打斗中获得他的认可,那她面对的就会是妖皇刺骨的嘲笑。
她自认没有什么自尊心,可被那样无意义的践踏、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和蒲时还曾是那样要好的朋友,就连他现在的妖皇之位、也多多少少有季无念的推波助澜。与他相争的大妖都被季无念明里暗里的坑过,只可惜妖族没有什么聪明的脑袋,很难把那些细微的东西连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季无念也并不想被蒲时感谢,只要他不杀了自己,她就谢天谢地了。
“……唉……”季无念动了动脖子,不想要自怨自艾。她身上还有伤,需要抓紧时间治愈。月白喂给她的药显然非常好用,或许她还能在中间抽出几天来做些别的事情……
武阳那边的赈灾粮应该快送到了,下陈村作为第一批可能爆发魔气的村子,她可以去上看一看。
至于前提嘛……还是得活过和蒲时的一架啊。
不知道到时候月白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出现了、又要做些什么呢?
季无念想了不少可能,可结果的和谐安稳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问她龙骨在哪儿的月白有一种奇异的轻松,就很……
气人。
被气到的季无念没有绷住,可月白任咬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要等她咬出了血才懂得推开?为什么连推开她的动作都是这么轻轻柔柔的?
这人是不懂生气和反抗的么?知不知道……!?
“心疼”真是个不太好放在月白身上的词语,可季无念看着自己造成的血痕,又真的是被无奈填满了胸腔。被咬疼的月白皱着眉头,就算她很努力得想要严肃。那捂着自己颈子的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是孩子气的委屈和埋怨……
唉……
季无念自认理亏,是真的想温柔些对她。不管月白出于什么目的,她对自己的帮助也是实打实的。这般恩将仇报不是她的风格,对这位大能的回报……
……是不是阿山就够了?
之前是猫熊,现在是山猫,这人怎么能看着毛皮就快乐成这样?那东西除了暖和点究竟有什么好的?
季无念不明白,干脆拉过月白,想亲回她的注意力。结果对方没给什么温情或是愤怒的反应,反而回了一句,“刚刚的算付过了。”
付什么?报酬?钱?
谁真的跟你算钱啊……?认真的么?
明明长着这么张清冷的脸,这人怎么就能透着股傻气呢?
有点可爱。
季无念翻着手中发出光芒的逆鳞,好像渐渐明白了和月白的相处之道。
这位大能很在乎自己高冷的形象,要轻轻哄着、给她台阶。绝对不能戳破她孩子气的事实,甚至不能用“摸摸头”进行暗示,如若不然啊……
季无念将逆鳞收入怀中,低着头轻笑。
如若不然啊,她是会逃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