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你说这众生芸芸、撕扯相争,而我妖族善力近灵,比他们差去哪里?”
“那些妖浪费天赋、自甘堕落,这才会让我妖族不振、被仙魔压制!”
“我蒲时不服、不认!我要成妖皇!我要扶妖界!我要让那些混蛋俯首称臣!再不敢欺辱我们!”
好啊。
季无念想,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愿意帮你啊。
不过是妖皇之位嘛。你有这个实力,我有这个智慧。我能帮你扫清所有障碍,我能帮你厘清所有关系。你只需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不要忘记你在酒后的豪言壮语。不要忘记我帮你的初衷,不要让那一方净土沉入阴云。
你做得到吧,蒲时?
季无念问他,可蒲时回她的、却是一个鲜红的眼神。
“哪里来的东西?这般实力、还敢向我挑战?”
他不记得了。
季无念疯狂喊他,“蒲时!蒲时!你忘了吗!?”
你忘了你也有无鳐鱼果腹的时候么?你忘了你也有无落枝歇脚的窘迫么?你忘了自己也曾经弱小么!?你忘了自己想要强大的原因么!?
不要忘啊!我都这么努力为你达成了!你不要忘记啊!!
“忘?”蒲时笑了一声,一脚将眼前人踩住。他用了劲儿,眼睛发红,“你仙门杀我挚友,我又怎么会忘!?”
挚友?
啊、是这样啊。
季无念一下忘了挣扎,所受的压力似乎都挤在她的眼睛里。凸出的画面里黑鳞四散,血肉洒海,陨落的光芒带一些清风的颜色,最后全沉进了海洋。
她是……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在那里的?
引出常冕,暴露魔气,牺牲了黑蛟与六离、保住了月港的安宁……然后呢?
要把一切推给魔界,要以凌洲之名暴露所有,她可以被所有人追杀、她不需要任何的保护……
所以……她就可以被这样杀掉么?
恐惧跟着疑问长进心里,又跟着头疼的眼泪流过脸颊,季无念看到了炸裂开的骨头,上面沾着点滴的粉色。
她看见的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么?
好恶心。
季无念皱起眉头,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醒了?”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月白?”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无念还没有搞清状况,突然被一阵苦味冲了头脑。她一下清醒过来,眼前只有月白一张不爽快的脸。季无念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了她,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身边。月白问她妖界,季无念却只是记忆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要是睡过去就容易陷入回忆里,喝醉了就更加。以前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这个人总这么无缘无故的出现……
或许该少喝一点了。
季无念心里暗暗设了道防,但对月白也没升起什么实质的敌意。她对这个姑娘愈发好奇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再了解了解她。
邀月白一起去武阳算得上是季无念释放的善意,对方的答应也是在意料之中。季无念发现月白的无所谓体现在方方面面,好像基本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样子……
为什么?
季无念观察着她,看着她勾选赛马,看着她向路人讨食。说自己是被“拐来”的月白又现出了那种孩子气,就算气质冷淡,也还是有种好奇和跟她闹别扭的任性。
这应该是个骨子里我行我素的人,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自己一起?
季无念不懂,但也忍不住想欺负她。
露出不满神情的月白真的很漂亮,眉间拱起的弧度和嘴唇的润色一同起伏,微微低下的眼眸里藏着不自禁的媚色。她应该也很喜欢这样的亲昵,只是有什么东西让她将重点放在了其他地方……
看来下次真的得注意点。
季无念低头笑着,没想到“下次”会来得如此之快。
白天说话的时候,她以为月白对这些“俗事”是没有兴趣的。她说到了“为皇”的无能,提到了人间的脆弱,可月白充耳不闻,随意敷衍了一句、还是注意着场中奔腾的马。
也是啊,连一般的仙门都知道“不落凡尘”,这位不出世的大能又怎么会真有什么在意?
季无念没打算麻烦她,却不想晚间的月白、直接甩了份震惊、砸她脑袋上。
“……浸泡七日后去种,便能把那气息收走。”
“……将那气息剥离,剩下的魔气、还是要想办法祛除……”
稀薄的魔气……她是可以想办法的。
赈灾的粮食她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不仅仅是推行双种之法,也包括了清灵之术。现在分发的这批粮食都是特别处理过,去向的都是她知道人间会爆发魔气的地方。有一些是阵脚所在之地,有一些是魔界拿了千年树叶片实验的场所。因为这种魔气的不可知,她是花了很多的轮回才渐渐摸清这些地方的所在……
可现在月白说、她能将这些魔气曝露出来?
“月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山灵。”
骗人。
季无念听着这个敷衍的答案,不知是该当真还是不当真。她挺想笑的,可笑起来又觉得讽刺。她之前刻意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但上一个对她有兴趣、又能控制这份魔气的人,是魔尊。
那个男人骗她、折磨她,以一种奇怪的心态娶她作妻,然后囚.禁她、杀了她,让她死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与孤寂里、进入下一个轮回。
眼前这个人、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么?
季无念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在她相问之前月白就跑走了,这点倒是和魔尊不太一样。季无念感觉得出来,月白并没有魔尊那样的野心或是执念。她好像真的就是随意玩玩,虽然看着对季无念挺感兴趣……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并不在乎,只是感兴趣。
强者的“感兴趣”真的是一种馈赠,季无念不渴求多的,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强迫自己。
有那么一点点,她不想月白接近她了。
也不知道是月白让她想起了魔尊,还是月白的随意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反正季无念起了远离她的心思。她思考着月白来的时候要怎么巧妙的避开,却不想这人居然一个月都在山上好好炼丹。听六离师兄说小徒弟是如何的刻苦,季无念总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月白真的是个让她摸不透的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无念思来想去得搞不懂,便不打算多去理会,还是要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染音突袭无极的计划应该已经破灭,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藏雪。现在妖皇北上已经不可成行,染音或许会准备强攻。虽说藏雪的冰雪地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明云那些人被魔气激发才是更大的灾难。正好她用素琴佩剑也更加顺手,便打算去偷了之后、还是把染音赶到明云去……
她会先给仙门放点风声,便将缅南的消息告诉了六离。明云知道后应该会收拢弟子,然后……
季无念想到了坠落的星辰,甩了甩脑袋。
按部就班吧。
……然后她就被沉凝捅了一枪。
为什么……沉凝会在这里?
季无念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眼中写满了对自己的憎恶。她想到了花海中说要给自己嫁衣的少年,他的手上露出白骨,血肉披在自己身上,全是红的。他还挡在过她的身前,他也留在过她的身后。这个少年对她情深义重,季无念欠他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这样也好,还他一次。
季无念笑了,手中佩剑横举,只想在被抓住之前了结自己。
被发现身份的话太麻烦,藏雪和三清的双重逼问她可不想受……
正想着,突然有股力从她身边爆开。季无念一身发虚,还没反应过来就换了地方。腰间的窟窿泛疼,她往上看着黑漆漆的石壁,心中已然冒出了答案。
没想到啊、她还能这么远远得救自己。
季无念回想起海边的时候,月白送她的手链化作晶莹、流入了她的身体。那时候的冰凉从伤口处沿出来,锁紧了她的心脏。她还是觉得冷,一种被控制的讽刺捆住全身。她动不了、逃不掉。
这里、和那殿好像。
汹涌的记忆回上来,季无念仿佛看到了地上和纹路和墙上的章。黑色的图形浸在脏兮兮的血渍里,她一遍一遍得躺在上面,脑袋发空、没有思考。
无法动弹的时候是很无聊的。她有时会在空虚里期待,期待那个人到来,给她一点反映、一点动静。她不介意自己被如何对待,只是在漫漫的黑暗里寻一点色彩。那色彩时常也是黑的,绣的纹路却很有意思。季无念大部分时候看不懂,但会记住。
记忆里的图案和她此时眼中的不同,连底色都翻了过来。
“居然真的来了……”
她、是来干什么的呢?
“月白。”她唤,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谢么、该问么、还是该……
“唔……”好苦。
季无念舌头都想伸出来,可还没等她动作,腰间又是狠狠一疼。头昏脑涨间她不知怎么进了一份暖里,意识又被冲淡。等她反应过来、一切便安定了。
月白问她去哪儿,语气听着不是很好。可她拢着自己的手很坚实,罩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很温暖,就连她身上的香味、也是令人心怡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季无念看着床边趴着的人,眼里的复杂大概可以汇聚成汪洋。她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月白,只能先把她放到床上。这人看着就很不舒服,眉间紧紧皱着。季无念探了探她的身体,又是跟之前一样的爆裂之相……
月白为了救她,是把自己伤了么?
季无念叹了口气,真的是不知该作何感受。她还是先用灵力安抚月白。等她舒服一些、眉间松开,季无念才脱掉身上染了血的衣服,一步一步踏进池子里。
热水的包裹温暖了冰凉的四肢,季无念好像这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她轻轻抚上自己腹部,那里平滑得不可思议、就连流过指缝的水都好像有不一样的触感。
一会儿之前,这里还全是血。
不用猜测,这一定是月白的手笔。季无念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知道这样的修整能力、当世无人可及。
这位、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一定是比她强很多的人。
季无念笑了一下,又往下低了一些。水漫过了她的口鼻,她在呼吸的停滞里看着弥蒙的水中人。那双眼睛写满无望,似乎在窒息中变得红了起来。
她该感谢的。
月白好歹救了她,把她从九死一生里拉了回来。
……可为什么、还那么难过呢?
是难过吧……?这份心情。
季无念坐起来,重新呼吸的同时抹去了脸上的水。水中人在这时嘲笑她,指责她的无力与软弱,讽刺她的胆小与怯懦。她还是会怕,尤其是在这个死里逃生的时刻。枪尖刺破皮肤的疼痛她记得,倒钩撕裂血肉的触感她没忘记,血液从指间流走的湿滑印在脑海里。她依旧没有习惯、她依旧会疼……
她是真的该感谢月白的。
可她又不想感谢月白。
这么强的人、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
之前的她、去了哪里呢?
这次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很多心情交织在一起,季无念看见月白出来的时候,还是先选择了道谢。
救命之恩,不能毫无感激。
而且此时的拥抱、她很需要。
颤抖的心神在柔软中渐渐安定,她埋在月白怀里、脑海里依旧是那个问题。
月白、究竟为什么如此纵容她呢?
会因为自己的牵握而跪下身,会因为自己的亲吻而浅浅回复,就算讨厌弄湿衣服,月白也不会把湿漉漉的她推开;就算被她拉到不舒适的距离,月白也只是会放下另一条腿调整位置。
为什么?
月白明明不在乎她,为什么、要对她予取予求?
……难道、是她错了吗?
……这个“为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么?
季无念低头,还是笑自己。
承认月白的温柔和善意,真的有这么难么?
“我不会再弄成这样了。”
她说着,想让月白放心。对方却扔着自己的衣服,要说什么“与你无关”。
“我去完缅南就回三清。”
月白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那时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是有一点点赞许的。
别扭。
季无念自认见过的人不少,像月白这样心口不一的也遇见过很多。可大概是因为她实在好看,季无念就是觉得她可可爱爱的……
不坦率。
这不坦率的人喝酒倒是喝得快,季无念都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饮尽。季无念一瞬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像阻她也不对、劝她也不对。尤其是她又问自己要做什么……
既然谈好条件,那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她没有介意这些的盈余,只是需要为以后的遭遇做好准备……
……可月白是不必如此的吧?以月白之能、完全是可以自己离开的吧?
季无念真的不知道月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好像本来是自己的事情、但此时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月白主导。这人比自己还急,是有什么原因么?
她来不及问,月白的身体已经曝露在她的眼前。这人急切的模样让季无念放下了话语,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随她便是。
……可之后的事情、是季无念没有料到的。
她早已找到了忍过红袖的方法,所以理所当然得觉得月白也可以用同样甚至更好的方法度过。但这人在出乎意料的现身之后再次打破她的预想,以一种肆意的方式、拉着季无念陪她放纵。
在月白激她魔气的时候季无念就知道了。这人、任性到没边。
她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也不在乎所谓的贞洁。她就是不想要委屈自己,所以季无念一定要陪她沉沦。
……可是、这样好么?
她们并不是可以互相束缚的关系,可月白的所作所为、放出的又不仅仅是名为“欲.望”的野兽……
月白不知道,季无念在打鼓的时候、是非常懊悔的。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走,她手里的鼓槌每一下都想敲在看客的眼睛上。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月白的舞。
那该是她的所有物,尽管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拥有。
“我是真心不想你跟来的……”
她不想要月白来,不想她看见自己悲哀的模样。季无念没有自爱的资本,她早就……
“你好烦啊。”
某个声音响起,季无念的意识被激得有些模糊。
“……是我的舞、不够好看么……?”
好看。
不给别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