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点了些吃的，一边等餐一边闲聊，沈童问起蓝戾毕业的打算：“你们班是不是已经有人拿offer了？”

蓝戾说董菁菁已经有一个offer了但是还没有签约，感叹董菁菁不声不响地就把终身大事定下了，寝室其他几个人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个招聘。

“有些企业不想跟着大流一起招聘，怕分散资源，要不就是很早、要不就到快毕业的时候招，你多关注关注。”蓝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像对沈童提到的企业不感兴趣。

“你有什么打算，工作还是读研？”

蓝戾低头不语，过了几秒钟重又抬起头看着沈童，说：“先工作吧，我比较想工作。”

沈童笑了，“我毕业的时候也是想工作，我到现在都觉得工作比学习轻松。”蓝戾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像欲言又止。

沈童接着问她：“那你打算回家吗，还是留在C城？”

蓝戾说：“不回家，又没人等我回家，回去干什么。”沈童倒没有对蓝戾的这句话表现出太多的好奇或同情，而是边撇嘴边点头，对蓝戾的想法表示不置可否。

沈童作为蓝戾大学的班主任，偶然看到过学生的履历，记得蓝戾的父母栏是完整的，但她多少能从蓝戾的表现和同事间的闲聊中发现蓝戾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别人的家务事，沈童一向认为除非对方主动倾诉，她不应该表现得太好奇，但对于蓝戾，沈童的窥探欲总是有些强。

“我毕业的时候，也想的是离父母远一点，就跑到国外去工作了。”沈童率先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不去其他城市？或者就留在C城，C城这么大。”蓝戾听沈童开始聊自己的事，赶紧接上话茬不能让这个话题落地——这样的机会太珍贵了。

“其实C城的机会很好，但我当时想逃离我父亲。”蓝戾没有讲话，只是抬眼看着沈童，摆出一脸的天真和迷惑。“他从小管我管得很严，从来都冷着脸，小区的保洁阿姨对我笑得都比他多。”沈童提起自己的父亲，讲话时眉头会微微皱起，仍然会陷入不快乐的回忆当中，似乎还没有与严厉的父亲和解。“我状元考进C大B语系他不满意，我拿国家奖学金他不满意，我被大企业录取他不满意，我不知道什么样子他才会对我露出满意的表情。”

蓝戾第一次看到沈童露出不那么自如的表情。在她的记忆中，沈童对事情看得都很开，没有什么情感能够动摇或是影响她。“在我们眼中，你是个优秀的老师，我还觉得你是个成熟独立的女性。”蓝戾说这些话是出于真心，但她担心沈童觉得她是在宽慰自己，又补充道：“只是叔叔对你可能有自己的要求。”

沈童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是啊，我现在回到C大当老师，终于让他满意了一回。”

蓝戾接着说：“你不喜欢当老师吗？”

沈童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神态，讲话时又带着一点点满不在乎的感觉，“当老师很辛苦呀，而且哪个行业需要老师的技能？别的也干不了。”蓝戾点点头，沈童把话题一转到蓝戾身上，问：“S城也很好，我就挺喜欢那的生活节奏，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蓝戾对沈童坦白道：“我不喜欢S城。我在S城只是有房子，不是家。我爸妈离婚了，各有各的新家，我自己一个人喜欢哪就在哪待下。”

沈童没想到蓝戾的家庭情况这么特殊，尽管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情绪，而是轻声向蓝戾说了声“抱歉”，蓝戾冲沈童轻松地笑笑，说：“没事，我觉得他们起码尊重了自己的心意做了选择，而且我现在好吃好穿又自由自在，特别舒服。”蓝戾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反倒安慰起沈童来。她继续说：“他们选择离婚，我觉得对我们三个都好。从我小时候起，他们就在吵架，我看着我爸强词夺理，看着我妈忍气吞声，好几次我都劝我妈离婚，但她只是哭，哭完又去做饭。”

这下说得沈童有些同情起被夹在不幸婚姻中的蓝戾，蓝戾看出沈童看她的眼神里，有她自己看向街边扒垃圾找吃的的小狗时的东西在，“这种生活太压抑了，所以我自己想，如果我的婚姻不幸福，我一定会尽早摆脱。”

沈童不置可否，两个人聊到了结婚看重对方什么品质，又聊到恋爱和婚姻的区别，蓝戾觉得话题聊开了，但是缺一杯酒。

“我想点个喝的，你要什么？”蓝戾拿起桌上的酒单，问沈童。

“你不是开了车吗，叫代驾？”沈童对蓝戾的提议感到惊讶。

蓝戾面无表情，抬眼看着沈童，突然狡黠一笑，道：“我车停酒店楼下了呀，我今晚就住这酒店。”

沈童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夹杂了尴尬、意外和若有所思，她对蓝戾说：“你先点吧。”

蓝戾看沈童没有拒绝喝酒，就把酒单递到她眼前，“我想好了，你看你喝什么。”

两人各要了一杯鸡尾酒，继续聊着恋爱的话题。蓝戾大半杯酒下肚，人已经感觉有些飘了，讲话时的分寸感逐渐模糊。她在解释自己的恋爱观时，开始跟沈童讲起亲身的恋爱经历来，但是刻意模糊了对方的性别。

通过聊天，蓝戾确信了沈童的恋爱观和她本人给蓝戾的感受是一致的：沈童不像自己，一旦陷入爱情，便把对方放在第一位，而是依然保持比较疏离的状态，不过多干涉对方，也不过分在意对方。

对比之下，蓝戾是一个在恋爱中燃烧自己的人，总是在感情最炽热的时候乘胜追击，用自己的爱意把对方的生活填满，而激情燃尽后便是一地鸡毛。蓝戾表示很苦恼自己这样的恋爱方式，因为总是落不下一段长久的关系，每段恋情都像在坐过山车。而沈童给她的建议是找一个没有那么喜欢的人去谈一次恋爱试试。

“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你喜欢他，但是你只想远远地看看他，可能几个月才见他一面，而不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沈童这样问蓝戾，蓝戾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会啊，如果我很喜欢她，我肯定想天天见到她、和她在一起。而如果出现了你说的那种情况，只会是有一方在阻挠，或者是对方在拒绝，或者是我在压抑。”

沈童好像被蓝戾说服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又聊到别的事情上了。

两个人痛痛快快地聊了一晚上，蓝戾看过了沈童男朋友的照片，知道了沈童喜欢的类型，而沈童喝了三杯鸡尾酒，已经有些站不起身。

“童童，”蓝戾挪到沈童身边，想把她叫起来，“十二点多了，我们走吧。”

沈童眯着眼睛，掏出钱包要抢着结账，蓝戾把她的钱包拿在手里，跟服务生说划在房账上，搀起沈童走进电梯，按下了自己套房的楼层。沈童靠在蓝戾身上，蓝戾觉得她好小、好轻、好柔软。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行......”沈童的口齿很清晰，只是讲起话来有些拖字，确实是有些不胜酒力了。蓝戾刷开房门，打开门廊的灯光，搀着沈童走到卧室里，

“你这样子我不可能放心你自己回家。”她缓缓把沈童放到床上，沈童躺下时双手不自觉地勾上了蓝戾的脖颈，蓝戾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蓝戾屏住呼吸，给沈童盖好被子，赶紧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扑脸。她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起刚才沈童躺下的神情、她那令蓝戾大脑充血的举动。尽管知道是沈童不由自主的身体反应，但却完全没有减少蓝戾内心强烈的冲动。

在洗手间冷静下来后，蓝戾洗了脸、刷完牙，回到卧室看到沈童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还保持着刚才蓝戾把她放下时的姿势。蓝戾站在卧室门口深呼吸了三次，坐到床边，打算帮沈童脱掉厚重的毛衣。沈童被蓝戾抱起来，不情愿地睁开眼，但是眼睛完全没有聚焦在蓝戾身上。她嘟囔着：“我该回去了......”

蓝戾抱着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拍沈童的后背，柔声对她说：“好，先睡一会，然后就回去。”

沈童好像被蓝戾的话唬住了，她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配合地抬起双臂，蓝戾赶快把她的毛衣脱下来，然后给沈童调整了一下枕头，重又给她盖好被子，把卧室门轻掩上，回到了客厅。

蓝戾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闪现着今天她看到的沈童的各种表情、回想着她说过的话，然后又闪现出她曾经做过的关于沈童的梦境：

圣诞夜，蓝戾递给沈童一本书，而沈童回馈给了蓝戾一个拥抱。然后两个人回到酒店的房间，大大咧咧地躺在一张大床上，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蓝戾侧过身，脑袋垫在自己的手背上，定定地看着沈童。

过了一会，沈童也转过来，面向蓝戾侧躺着。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蓝戾缓缓凑近沈童，在她的唇上留下轻轻的一吻。沈童闭着眼睛，安静得像个还未苏醒的天使。

于是蓝戾再次贴近，这次换作王子唤醒公主时的吻，吻在了沈童的唇上，而沈童的手搭上了蓝戾的肩膀。蓝戾渐渐加深了这个吻——这一刻她爱着她，而她爱上了她。

第二天一早，沈童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蓝戾还蜷在沙发上睡着。沈童洗漱完毕，坐在客厅的书桌前等着蓝戾醒来。

“你起了啊......”蓝戾翻了个身，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对沈童道着早安。沈童向蓝戾回道早安，冲蓝戾笑了笑，她逆着光坐在椅子里，蓝戾又看到了她身上毛茸茸的光环。

“谢谢你还帮我脱了外衣，睡得很踏实。”沈童走到咖啡机前，做了两杯意式咖啡，端到蓝戾面前。

蓝戾接过咖啡，“谢谢。”

面对沈童的坦然，蓝戾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将咖啡一饮而尽。两人在酒店用了早餐，沈童和蓝戾闲聊着，气氛一如往常。然后蓝戾送沈童回家，与她道别。

沈童的表现好像她不觉得昨晚的留宿有任何不妥，反而是蓝戾的不自然显得是心怀鬼胎。‘果然只是我想法太多。’蓝戾替自己苦笑了一下，却又觉得在自作多情，明明就是她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这一夜完美得像她做过的一场梦，却是现实，这已经足够蓝戾回味了。

沈童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男朋友吴迪出了短差，最近几天都不在家。她回想起昨晚自己一次次的任性：演出结束后没有直接离开、竟然和蓝戾喝酒到深夜、还借着酒劲留宿在了蓝戾的客房......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会一再地做出这些选择，明明知道不够妥当，却有种莫名想要反其道行之的冲动，完全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她醒了之后，刻意让自己表现得非常坦率，不想对蓝戾暴露自己的纠结，可蓝戾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被沈童看在眼里。

沈童想起了昨晚和蓝戾聊天时，蓝戾说的一段话。大致意思是，如果蓝戾喜欢一个人，却隔很长时间才联络见一次面，一定是有一方在克制。沈童反复琢磨着这段话，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决定离开B大去C大任教时的考量。除了考虑到自己的职业发展和父亲的意愿，蓝戾也在沈童的考虑范围内。沈童在带蓝戾这个班前，已经有过几年的带班经历，加上她上学时也遇到过老师和学生恋爱的情况，她对师生恋是有一些敏感度的。大二时的蓝戾，让敏锐的沈童捕捉到了一丝苗头，尽管她看得出蓝戾在克制，但沈童感觉得到蓝戾胸口有一团火苗在烧。所以她觉得离开B大，对蓝戾和自己来说是件好事。不过现在看来，蓝戾胸口的火苗并没有因此被浇熄。

周一沈童去学校上课，同事跟她说上周五乐队演出排队的时候看到了她，同事还在沈童身后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可是沈童没有听到。沈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蓝戾，蓝戾说她也没有听到，沈童才放宽心，说原来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蓝戾想象着沈童的同事在队伍中看到沈童和自己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嘀咕着：‘不知道会不会八卦地以为沈童在和哪个年下约会呢？’不过她自我解嘲地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实在太自作多情了。